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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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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植物的壽命有多長呢?

至少在記憶裏, 大樹是不會因為衰老而死亡的。

庭院裏的那一棵桂花樹依然挺立在那裏,即使樹葉雕零,枝幹光禿禿的, 但卻絲毫不顯得疲老。

樹枝上掛著好看的燈籠, 看起來和小時候沒什麽區別。

站在樹底下擡頭看, 小時候寫過的許願符還在上面。

——這是屬於麻瓜的魔法, 因為沒有術式, 又因為咒靈的存在而相信鬼神之說, 所以她經常做這些傻裏傻氣的事。

把願望寫下來掛在樹上,不過多久就會實現,繪梨因為這件神奇的事情而滿心雀躍, 不止一次地抱著大樹先生說長長的感謝詞。

現在回想起來, 那些願望大概是神子大人幫她達成的吧?

她小小的世界裏, 有一個小小的神明。

眼睛酸酸的,感覺又想哭了。

她慢吞吞蹲下來, 把自己團成一個小球,蹲在桂花樹底下, 看樹上的燈籠和地上的落地燈交織而成的光影。

有那麽一個瞬間, 繪梨想, 如果只有繪梨和神子大人就好了,沒有後面發生的這麽多事情, 安安穩穩地長大, 沒有經歷傷感的離別, 一直在一起, 直到老去。

五條悟站在旁邊看她。

她總是喜歡觀察這些細微的小事。對於咒術師而言, 短暫的生命之中要承受的太多,以至於他們無暇顧及沿路的風景, 只能擡手捉住最燦爛、美好的那幾個光點。

只有在這種時候,在她的身邊,五條悟才會感覺時間也慢下來,就好像自己不是什麽最強咒術師,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從外面回到家,和家人一起看燈影,閑散,悠然。

“神子大人會不會覺得有點冷清?”

她蹲在他的腳邊,擡頭看著他:“這時候如果院子裏有一個燒烤爐就好了,我們可以叫上朋友們一起烤肉,然後坐在院子裏聊天,一定會很熱鬧的。”

“是麽。”

五條悟也蹲下來,環視著空蕩蕩的庭院。

一個人在這裏住了很多年,他已經習慣了孤獨,感情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沈澱得更加濃郁,但很多物件卻和時光一同老去了。

院子裏有很多花是他們小時候一起種的,後來全都枯萎了。

那時候沒有挑選長壽的品種。

“嗯……感覺院子有點空蕩蕩的呢,雖然這麽說顯得很自以為是,不過……如果神子大人不反對的話,繪梨想在院子裏種很多很多花。”

臉頰被捧起來,因為在外面吹著冷風,她的指尖有點冷,五條悟用無下限把她裹起來。

她眨眨眼睛,湊過來看著他。

“那樣神子大人會開心些嗎?可以……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嗎?”

他其實不太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的表情。

有點累,五條悟想,這種心靈無處可歸的疲憊感,在回到這裏,又回到在她面前、被她註視的時候,變得尤其清楚。

他低頭,把腦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想思考,只想閉著眼睛。

她猶豫了一會,擡手輕輕摸摸他的腦袋。

“神子大人把後面的頭發剃得好短呢。”

“方便戴眼罩。”

“唔,如果想要睡覺的話,我們去床上好不好呀?神子大人這樣靠著繪梨,繪梨沒多久就會摔倒的。”

“不想動。”他的語氣像只懶洋洋的貓。

但這只貓實在太大了一些。繪梨想,就算她願意一直站在這裏讓神子大人好好睡上一覺,那也絕對堅持不了多久就會灰溜溜地被他碰倒的。

“那、那我背神子大人進去吧?”異想天開的小天才。

五條悟沒說話,像是被她逗笑了。

京都的夜很寧靜,連蟲子也爬進石縫休息,冬天裏沒有屬於夏天的螢火蟲,只有一簇一簇的雪花,在空中飛舞,閃爍在燈光下,落在地上、樹上、燈上,慢慢融化,像是撲火的飛蛾。

繪梨沒再講話,安安靜靜看著雪花,沒過多久,感覺肩膀上的腦袋動了動。

“竟然真的睡著了麽。”

神子大人側過頭,靠近她的頸側,呼吸之間帶著灼熱的氣息,讓她沒忍住顫了顫。

“在發抖欸?說你啊,你這家夥就這樣傻乎乎站著麽,好歹也得把我喊醒吧……站這麽久,在想什麽?”

“什麽也沒有想。”

她語氣聽起來呆呆的,像是又要哭。

“又怎麽了欸。”

肩膀上的重量移開,五條悟捧起她的臉頰,“壓疼你了?”

她搖搖腦袋。

“神子大人好久好久都沒有睡過覺了,對不對?”

“啊,這個。”五條悟扭了扭脖子,像是在活動筋骨:“睡眠對我來說也沒這麽重要。”

“重要的。”

被一整個環抱住。

“哪怕摔倒也沒有關系,想讓神子大人好好睡一覺,這就是剛才繪梨的想法。”她說。

桂花樹下,燈影婆娑,五條悟感到年少時著迷的那些糖果又回來了。

她給的甜,能夠把整個世界變得可愛、明媚的甜。

“繪梨。”

或許少年時的五條悟會把她扣在懷裏吻她,或許孩童時的五條悟會臭著臉說才不要她這種照顧,但此時此刻,28歲的五條悟已經學會了更加柔軟的表達方式。

他把臉埋進她的懷抱,說辛苦了,這是他這些年睡過最好的一覺。

“神子大人這些年,都沒有好好睡覺嗎?”

她皺著臉,絲毫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感到欣喜,反而氣鼓鼓地拉起他的手,帶他往屋子裏走去。

五條悟楞了一下,配合她的力道往前走。

他們的房間,格局還和從前一樣。

坐在一起喝茶的小桌、存放著糖果零食的小鬥櫃、用燈芯草編制而成的榻榻米……越過這些,就是柔軟、舒適的床鋪。

在當時,小孩們睡在一起很常見,只不過不是蓋著一床被子,但現在,五條悟一個人住,所以被子也只有一張。

她想把他推到床上,但力氣小得可憐,五條悟裝作被推倒了,坐在床上,笑著看她:“要做什麽呀?”

“神子大人和繪梨現在要睡覺了。”她鼓著臉說。

“呀,好像還沒洗澡呢?”

“……那、那就先去洗澡。”

“走不動了哦。”五條悟笑瞇瞇的:“人家被繪梨推倒啦,站不起來了呢。”

“怎麽會……”

繪梨楞了一下,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神子大人在逗她,對上那雙含著笑意的蒼天之瞳,她不知道為什麽紅透了臉,只能胡亂握住他的手,試圖把他拽起來。

沒拽動,反而被他扯進了懷裏。

“好啦好啦。”

五條悟拍拍她的腦袋,語氣像是在哄小孩子:“不鬧了哦?旁邊是你的房間,這就送你過去?”

“不和神子大人一起睡嗎……”她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失落。

“不行吶,十多年沒好好抱過你了,有點危險。稍微也理解一下?”

“哦……”危險什麽?什麽危險?繪梨聽不太明白,現在她的心裏只有神子大人岌岌可危的睡眠。

就像好久好久之前,沒有神子大人的懷抱,她根本睡不著覺一樣,神子大人是不是也需要她呢?

“不要趕繪梨走好不好。”

她靠在神子大人的肩膀上,抱住他,黏黏糊糊地說道:“繪梨想留在這裏,想要抱抱睡。”

聽見喉結滾動的聲音。

接著,他輕輕嘆氣:“可饒了我吧?”

她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低下頭,還沒想好究竟是要繼續說服神子大人,還是乖乖去另外的房間睡覺,就被一把抱了起來。

五條悟帶她走進浴室,先是彎腰給浴缸放水,然後又低頭拆開她的洗漱用品——這些東西隔一段時間就會換一茬,好像還是兩個人住在這裏一樣。

繪梨楞了一下,然後笑著抱住他:“神子大人最好了。”

五條悟沒說話。

看著她慢吞吞地刷牙、洗臉,內心又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幸福。

她是很認真的孩子,從小到大,刷完牙的水杯總會仔細清理一遍,毛巾也會洗過然後整整齊齊掛好,這些並不是出於追求潔凈的癖好,而是她對於生活裏的每一件物品都很用心。

看著她這樣做,會從微末的事物中感知到生活的美好。

時至今日感覺還是像夢一樣。

鏡子裏的少女像是神明最鐘愛的孩子,但她好像並不知道自己有多討人喜歡。

正是對於這種事情一無所知,總是露出一副傻裏傻氣的樣子往人懷裏撞,才會輕而易舉奪走別人心臟的吧。

“神子大人?”

繪梨正胡亂抹著護膚品,香香的,有橘子的味道,察覺到神子大人一直盯著自己看,她晃了晃手上的面霜。

“你也想要抹這個嗎?香香的。”

“……要哦。”

五條悟彎腰把臉湊到她面前,然後看見她皺皺鼻子,說您還沒洗臉。

“說你啊。”

五條悟一邊刷牙,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你這家夥的敬語系統是徹底糾正不過來了麽?”

她抱抱他的腰,嗅嗅味道以後跑去浴缸那邊挑泡澡球,為了讓神子大人能睡個好覺,繪梨特地選了兩個薰衣草的紫色球球。

結果反倒是她先睡著了。

今天坐了很久的車,最近兩天情緒的起伏也很大,現在回到這座庭院,回到這個住了十幾年的地方,泡在熱乎乎又香香的溫水裏面,一不留神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間,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聽見神子大人嘆氣,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麽,繪梨沒聽太清楚,抱著他的脖子蹭蹭,然後繼續睡。

一覺睡醒,屋子裏還暗著,窗簾拉得很嚴實,叫人分不清時辰。

繪梨下意識揉揉眼睛,發現神子大人好像還在睡,因此立即停下了動作,安安靜靜盯著漆畫看。

日本的古建築獨愛制造陰翳,京都尤勝,在陰暗處,墻上的漆畫會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可惜她看了好一會也沒看出什麽名堂來,只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自從離開游戲以後,繪梨還沒有睡得這麽久過,也一直都在做不好的夢。

她已經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讓家人擔心,也不能因為睡不好覺就纏著哥哥要抱抱睡,所以繪梨誰也沒有告訴,只是自己偷偷消化這些情緒。

不知道為什麽,在神子大人這裏好像沒有這種困擾。

他好大一只,像是庇護著小烏龜的大貓貓,一整個窩在他的懷裏,感覺被全天下最堅固的壁壘保護著。

好安心。

所以……再好好睡一會吧,到天黑也沒有關系,這裏不會有人打擾。

好長好長的覺。

做了久違的美夢,醒來以後感覺肚子好餓,擡頭看,神子大人正擺弄著手機,臉上沒什麽表情,像是在處理公務。

“下午了欸。”

發現她醒了,五條悟看了她一眼,摸摸她的腦袋,臉上冷淡的意味褪去,彎著眼睛。

“想吃什麽?”

“熱湯面……”

說完,五條悟打電話叫餐,繪梨爬起來,慢吞吞地刷牙洗臉。

一次性睡得太久,腦袋會感覺昏昏沈沈的,不太舒服。

她在客廳發了好一會的呆,才想起來去昨天的衣服裏找到手機,和哥哥說早安。

齊木楠雄早上七點就和她說過早安了。

他今天要和朋友們去滑雪,中午的時候,他給她拍了一張滑雪場的照片,裏面的雪很厚,看起來像是人工造的。

繪梨把照片放大,看了好一會,都沒有看到哥哥的身影,心裏感覺有點失落。

拋開游戲的經歷,繪梨還從來沒有超過一天不和哥哥見面呢。

[哥哥晚上會回家嗎?]

她發了一個小貓打滾的表情包。

[想和哥哥,還有爸爸媽媽視頻。]

[會的。]

齊木楠雄坐在滑雪場的休息廳裏。

[感覺怎麽樣,開心嗎?]

[嗯!]

那邊發來開心小花的表情:[謝謝哥哥!]

齊木楠雄合上手機。

不知道為什麽,人生第一次,看著面前的咖啡果凍,他感到沒有食欲。

他往後仰,聽見朋友們的笑聲,以及周圍路人的心音。

還有源源不斷、從他心底裏冒出來的繪梨。

齊木楠雄拿起手機,打開她的社交媒體賬號,上面發布的全都是生活裏瑣碎的小事,比如在路邊遇見很好看的小花,一只忽然停在窗臺的鳥,某天的暴雨,和暴雨之後的彩虹。

除此之外,她的世界就全是哥哥了。

[哥哥說愛因斯坦最喜歡吃煎蛋……繪梨也喜歡吃,所以繪梨一定可以變聰明。]

[哥哥說長不高是因為我沒有好好吃青菜……所以從今天開始,每天都要吃兩根青菜!]

……

[空助說聖誕老人根本不存在,每年的禮物都是哥哥們送的,好難過,怎麽會這樣……]

[哥哥說世界上真的有聖誕老人,好開心!]

……

[上高中了,哥哥有了好朋友。]

所有的動態在這一天戛然而止了,這個賬號,直到現在都沒有重新被她使用。

齊木楠雄扣上手機,盯著滑雪場裏的一對小情侶。

時至今日,他所做的一切是對的嗎?

在第一次發覺繪梨對他不正常的占有欲、過分的依賴之後,他常對此感到愧疚。

想要讓她看清楚這個世界,看清楚自己的心,想讓她嘗試和別人交往,擁有更多的選擇。

在上了高中,交往到能夠稱作朋友的人類以後,齊木楠雄心中這樣的想法更加清晰了。

繪梨,這樣純凈的孩子,不該擁有病態、扭曲的情感。

她應該在陽光下露出毫無陰霾的微笑,應該擁有健全的人格,清楚自己想要什麽,被很多很多人和很多很多愛環繞,不會再因為某一個人的離去而感到無法呼吸。

所以他制造了這一款游戲,可以連接異世界,越過空助和迷糊的爸爸媽媽,讓她親自去體會人生的道理。

但如果……

愛本來就是病態扭曲的呢?

哪怕身為超能力者,對愛之一字,就敢說完全了解嗎?

身邊同學談的戀愛,那種會因為分手季、相貌、語癖習慣種種原因就分開的戀愛,究竟有可供他參考的價值嗎?

他和繪梨之間,從誕生之始,就源於他極端的、病態的綺念。

他要怎麽讓這一段感情變得正常。

所以時至今日,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對的嗎。

如果在那個時候,捧著她的臉安撫她,告訴她哥哥的心裏除了你不會有別人,誰也不會把哥哥搶走,結果會怎麽樣呢。

齊木楠雄用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面,然後拆開咖啡果凍,嘗到了帶著咖啡醇香的甜味。

他閉上眼睛。

*

今天京都依舊是小雪。

窩在暖爐裏和神子大人一起吃熱湯面,神子大人起床之後就戴上了眼罩,吃東西的時候很優雅,雖然沒有戴墨鏡的時候這麽時髦,但也非常非常養眼。

繪梨吃飽了,就懶洋洋地窩在被爐上看電視,時不時看看他。

或許是無聊的電視節目太催眠,又或許是屋子裏的熏香安神的作用太好,又或者是被爐暖乎乎的太舒服,待在神子大人身邊太放松,繪梨沒多久就又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不長。

醒來的時候,她一個人待在客廳裏,左看右看,沒有看見神子大人。

外面已經是最後的黃昏,落日貼近地平線,只留下最後小小的一角,昭示著黑夜即將來臨。

屋子裏只有零星幾盞小地燈,過時的老電視在地上折射出淡藍色的光影,讓整個房間顯得非常陰暗、寂寥。

神子大人這些年,就是這樣坐在這裏的嗎?

這種陰翳和有太陽時的陰翳不同,是一種直達人心的可怕感,繪梨只感覺心臟忽然被一只手攥住,不安極了。

尤其是神子大人竟然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他去哪裏了?

繪梨等不到他,只好站起來在屋子裏到處找,可是她就連洗手間的浴簾都拉開了,也沒有看見人影。

難道……神子大人有急事出去了嗎?

想到這裏,她拿起手機看了看,沒有看見神子大人的留言,桌子上也沒有便利貼。

……去哪裏了?

從窗戶透過來的光線看,外面已經黑了。繪梨一向是不敢在夜晚獨自出門的,但房子裏空蕩蕩的,什麽聲音都沒有,也讓她非常害怕。

外面傳來一些細微的動靜,她支起耳朵聽了聽,還是打算出去看看。

推開面向院子的移門,看見漫天飛舞的螢火蟲。

不該存在於這個季節的螢火蟲,隨呼吸的頻率散發出夢幻般的光芒,和緩慢墜落的細雪交織在一起,仿佛間,像是來到了精靈的國度。

那棵桂花樹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掛了一只風鈴,此時此刻正隨風搖晃,發出悅耳動聽的鈴聲,消散了她的很多不安。

……在做夢嗎?

她不太敢確定自己現在真的已經醒了,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眼前依舊是綺麗到夢幻的場景。

是神子大人做的吧。

想到這裏,要見到他的心情就變得無比迫切,繪梨踩上石板路,沒走幾步,就聽見講話的聲音。

“多放點甜椒好不好嘛。”是神子大人。

“不太好。”語氣冷冷淡淡的,是小惠。

“可是你姑姑也很愛吃欸?”總是打著她的旗號哄騙小惠妥協的屑大人。

“……”

“我說悟也差不多點,不幹活就算了,至少別在旁邊添亂吧。”

語調輕柔溫和,但是講話毫不客氣,是夏油傑。

“要吵去外面吵。”另外一個語氣裏帶著濃濃的不耐煩和厭倦,像是下一秒就要和這個操蛋的世界說拜拜。

伏黑甚爾。

“呀,醒了?”

穿著白大褂的女生掐滅煙,看向她:“怎麽樣,對這群白癡策劃的驚喜還滿意嗎?”

院子裏的燒烤爐炭火正旺,肉在上面被烤得滋滋冒油,沒多久就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傑和甚爾小惠一人一個燒烤架,神子大人和硝子坐在躺椅上,看起來完全是指揮派。

她像是被這一幕燙到了那般,慌慌張張地低下頭,看見兩只螢火蟲停在自己的指尖。

昨晚她說想要大家在一起燒烤,今天,願望就實現了。

不用她去超市購買食材,不用她策劃邀請,甚至在看見之前,她都完全不知情——就像是聖誕老人的禮物一樣。

如果願望一直一直實現得這樣快,她要怎麽才能相信,世界上並沒有神明,也沒有聖誕老人呢。

眼淚吧嗒吧嗒掉在地上,繪梨慌忙地擡手抹去,她這時候應該說些很好聽的話,來表達自己的開心和喜悅,但是、但是……她腦子亂糟糟的,感覺被泡進來糖果海裏,要被甜得融化掉了,所以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就說了你們會把人弄哭吧。”家入硝子撇撇嘴:“都多大了還搞小孩子的把戲。”

“這孩子現在正是吃這一套的時候呢。”

夏油傑笑了笑,朝她招手:“來我這裏。”

“……”繪梨慢吞吞走過去,有點緊張地揪著裙擺,還沒想好要和傑說什麽,就被投餵了一串小羊肉。

火候和溫度剛剛好,傑在家裏做了十多年的飯,對她的口味已經掌握得爐火純青。

“怎麽樣?”青年偏頭看她,深紫色的眼睛彎起來,黑色的長發散在肩頭,顯得溫柔極了。

“好、很好吃。”她一邊啃羊肉一邊點點腦袋,接著又被小惠叫走了。

是蜂蜜雞翅和烤蘑菇串,蘑菇串上面灑了玫瑰鹽和羅勒粉,組合起來很香。

“可以嗎?”

長大以後的小惠比她高了一個頭,纖長濃密的睫毛顫了顫,“我第一次自己動手烤東西。”感覺比掌握咒力都要難。

“很好吃……”

說著,傑又塞過來幾串羊肉,甚爾看見以後,黑著臉走過來,把她手裏的羊肉串拿走,換成了孜然小羊排。

羊排的尾部用錫紙包好,握在手裏一點也不會燙。

繪梨低著腦袋,給什麽就吃什麽,因為一邊哭一邊吃東西實在是有點難受,所以吃著吃著就不哭了。

“你這家夥……”

坐在一起的時候,家入硝子沒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

“他們給你什麽都吃?一點該有的防範心都沒有,要是我不在這裏……”

“真的很好吃。”

她像是根本沒聽見她在說什麽,熱情地推銷著傑烤的小羊肉小牛肉和雞肉雞腿之類的東西、又說小惠的雞翅和蘑菇也很好吃不過產量太低,還有甚爾那邊的羊排烤蝦和西葫蘆烤玉米香菇蘆筍蔬菜大軍團……

“……”家入硝子被推銷了一串烤雞腿肉,吃過以後沈默了兩秒:“確實還不錯。”

“嗯嗯,對吧!”

她笑起來,親昵地靠在她身上:“硝子硝子,我好想你呀。”

家入硝子沒講話,低頭喝了一口酒,聽她說能夠再重逢真的很開心。

“嗯。”

電話鈴響起來,家入硝子看了看,是煩人的高層在向她確認這幾個瘋子都往京都跑到底是什麽情況。

如果讓高層看見他們現在歲月靜好老老實實聚在一起為一個女生燒烤的場景,恐怕會嚇得以為自身也患上精神病開始出現幻覺了吧?

想到這裏,她覺得有點好笑,朝五條悟晃了晃手機屏幕,戴著眼罩的男人聳聳肩,示意她隨便怎麽回答。

家入硝子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站了起來。

旁邊的小家夥還在專註啃著烤肉,完全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又多麽匆忙而又沈默。

還有一大堆患者等著她去救呢。

硝子走之前順了半瓶酒,一些烤串,然後麻溜地連人帶酒消失在了他們視野裏。

繪梨瞪大眼睛,好像這才發現硝子要走,並且連招呼都沒有打。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臉上沾著胡椒粒,表情失落,像只忽然被拋棄的小花貓。

“好啦,別看了。”

五條悟拿起濕巾給她擦臉頰:“硝子就這樣啦,能過來一趟就已經夠嗆了。再說了,我們四個在這裏欸,晚上不會讓你寂寞的,嗯?”

“哦……”繪梨低下腦袋,直到手機上又加回來硝子的聯系方式,心情才又重新變好。

和想象中的重逢不太一樣。

沒有驚心動魄的質問,不需要她哭著說對不起,就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那樣,他們對她的離開一字不提。

過了一會,夏油傑召喚出咒靈出來幫忙烤肉,幾個人正式解放,圍著桂花樹坐在一起。

甚爾和傑喝酒,五條悟喝兒童汽水,伏黑惠喝烏龍茶。

繪梨這裏蹭一口,那裏蹭一口,最喜歡兒童汽水和傑那邊不知道名字的酒。

傑那邊的酒快被喝完了,她想要再開一瓶,甚爾和五條悟沒什麽意見,夏油傑舉雙手讚成,只有伏黑惠投出反對票。

“姑姑已經喝醉了,再醉下去明天會不舒服。”

“我哪有這麽容易醉……”

她肚皮吃的圓滾滾,正趴在傑的懷裏被摸腦袋,一邊舒服地瞇起眼睛,一邊小口小口喝酒。

“我、我可是專項訓練過的。”

說完這句話,她臉上的表情停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了很難過的事情。

接著,她把手指虛虛地握起來,卻只捉到一些空氣。

說是聚餐,其實註意力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她以前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隱忍的哀傷一向只屬於深沈的大人,不屬於她這樣把情緒都寫在臉上,心裏藏不住事情的孩子。

所以……她究竟經歷了什麽?

“我的哥哥……是個超能力者。”

夜晚的星星很亮,風卻溫柔,院子裏滿是燒烤的香氣,螢火蟲還慢悠悠地飛在半空,像是一閃一閃的星星。

這個世界,最最重要的人,都陪伴在自己身邊。

繪梨覺得自己不應該再逃避下去。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兩個哥哥照顧著我,和我做朋友,有的時候……會感覺到有一點點寂寞,尤其是在哥哥也有了他自己的朋友以後。”

“我很不安,因為我我不想哥哥有自己的朋友,我知道那樣很不對,我不想做霸占哥哥的壞孩子。”

她吸了吸鼻子,語氣哽咽:“在那樣的情況下,哥哥幫我做了一款游戲……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呢?”

沒有她想象中的驚訝和指責,他們對她的話好像並不在意。

“繪梨什麽事情都沒有做錯。”

夏油傑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在對待我們的時候,你也交出了你的真心不是嗎?”

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如果不是先感受到了她給予的真心,身為咒術師的他們,被陰暗情緒纏繞著的他們,又怎麽會願意交付自己的心臟呢?

不管是親情也好,愛情也好,更加粘稠的情感也好,對於咒術師而言,感情本身就是極其昂貴的奢侈品。

“可是這樣根本不公平……”

她坐起來,低著腦袋,害怕看見他們的目光,把臉埋進膝蓋裏。

“不管是神子大人也好,傑也好,還有甚爾和小惠,都把我當成了唯一的繪梨,但是、但是繪梨根本不是那個繪梨。”

她說得亂七八糟,但也依舊把內心的恐懼都說了出來。

“不是和神子大人一起長大的繪梨,也不是和傑一起長大的繪梨……我、我是個騙子……建立羈絆以後又把你們丟在這裏,就連,就連重新打開游戲的勇氣都沒有,我是個膽小的壞孩子……懲罰我吧,把繪梨揍一頓好了……”

“……怎麽可能揍你啊。”

本來有點傷感的,差不多要被她逗笑了,五條悟看了伏黑惠一眼,示意後面的對話不太方便他聽,伏黑惠抿抿唇,站起來,順帶把甚爾也一道帶走了。

只剩下三個人,五條悟把她捉出來,讓她看著自己。

“聽好哦。”

五條悟指了指自己,“我啊,眼裏就只有一個繪梨哦,靈魂是不會改變的,除此之外,別的我都不在乎。”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五條悟扣住她的手,“還是說,你要否認那些記憶?”

要否認那些記憶……?

怎麽可能……

她連忙搖搖腦袋,接著又低下頭,“可是這樣不公平。”

“哪裏不公平?”夏油傑開口了。

“因為、因為神子大人的心裏只有繪梨,但是繪梨的心裏,現在卻也裝著別人……”

“是這樣嗎?”

夏油傑偏頭看過來,給她擦眼淚:“可是繪梨,感情原本就是不公平的。”

“……”她呆呆地看著他,聽見他說:“小時候,繪梨常常用一種很可愛的眼神看著我,讓我感到我很重要,我是世界上你最珍惜的東西。”

頓了頓,他說:“自從繪梨找回記憶以後,就再也沒有用那樣的眼神看過我了。”

是這樣嗎?

繪梨楞楞地看著傑,努力回想著和他相處的一點一滴,但想到蛀牙,是神子大人臭著臉把手指塞進來,一顆一顆檢查牙齒的觸感,想到小學,是神子大人牽著她的手,站在圍墻外面看裏面的孩子嬉戲,然後給她買廉價糖果的味道,長大以後,腦子裏全部都是神子大人死掉了,她聽見消息的那一刻,心臟碎裂的聲音。

“對不起……”

這個事實讓她慌亂不已,讓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在這一瞬間,她好想按下哥哥給的按鈕,從這裏逃走,再也不要回來。

“都是我的錯……我是說謊的壞孩子。”

她大聲地哭著,像是被忽然摔碎了糖果罐的小孩,連聲音都帶著痛感。

“都是我不好……明明心臟已經被神子大人塞滿了……為什麽還要遇見傑……如果不開二周目的話就好了……”

“都說了不用你道歉呀。”

夏油傑嘆氣,輕輕按住她的手,讓她看著自己。

“聽好哦,雖然一開始很不甘心,但是如果硬要說對不起,那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悟,是他搶先一步占據了繪梨的心,又或者是我,沒能在悟之前見到你。無論如何,要道歉的人絕對不是繪梨。”

“為什麽……?”她抽泣著問。

“因為人的心臟是有限度的呀。”

夏油傑點了點自己的胸口,笑著說:“就像現在,我的心已經被繪梨完完全全奪走了,再也拿不回來了,就算遇見再優秀的人又怎麽樣呢?”

“難道我愛著繪梨,所以完完全全無法愛上別人,這是我的錯嗎?”

繪梨幾乎要被他說服了,“可是、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夏油傑給她擦眼淚,“不哭了好不好?明天眼睛腫了的話,硝子會笑話我們的,多多少少可憐可憐我們吧,為你捉了一千只螢火蟲呢。”

“那樣的話,不是很累嗎?付出的感情和得到的回報,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低著頭,聽見夏油傑笑了笑。

“沒什麽。”

他說:“喜歡就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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