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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統消消樂(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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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統消消樂(七)

【說起來, 挖墳掘墓這個罪名可是和故意殺人在律法上等同,哪怕大赦天下的時候都不會赦免惡意毀壞別人墳墓的人。】

【那,如果挖的是自己家祖墳的呢?】

許郎困惑。

然而在場不少熟悉律法的人已經下意識默念了:諸為人子孫, 或因貧困, 或信巫覡說誘,發掘祖宗墳墓, 盜其財物,賣其塋地者, 驗輕重斷罪。

也就是說,你就算是挖自己家的墳,那也是“大惡”之罪。

不過好消息是,挖自己祖墳是享受大赦天下的減刑待遇的,能從殺頭減成刺字後遷到遠方屯種。

坐在蘇同知身邊的官員誠懇地安慰他:“你要不要好好吃點?陛下應該也不介意你現在旁若無人的開飯了。”

——畢竟可能是最後一餐好飯了。大牢裏的飯菜可不好吃。

然後就看見蘇同知好似一副困惑模樣:“什麽好好吃點?”

官員看了他兩眼, 摸了摸下巴,語氣篤定:“你早就想好暴露後怎麽脫身了。”又好奇:“你能怎麽做?”

這事高低也能被抨擊個不孝——在官場上, 不孝這個戳一蓋上, 想翻身就難了。

我大夏自有國情, 以孝治天下!

“怎麽我祖宗就沒有如此遠見呢?”老皇帝在主位小聲嘀咕。

他絕對不會惡意對待祖宗的屍體, 先拿了金子,等以後富了再給他們打一個裝回去嘛!

蘇同知對著好心的官員笑了笑,低聲請旁邊站立的錦衣衛帶來紙筆, 東西到位了就埋首在桌上寫字。

好心官員心裏嘀咕起來:嗯?難道是打算自首?這倒確實也算一個處理方式了, 只是不太精妙。

然後探頭一看:“……”

表情逐漸從呆楞到瞪大眼睛到微微張開嘴。

只見紙張上寫了一個故事, 主人公當然是蘇同知本人。

詳細描寫了當年戰亂,蘇同知為了供養年邁老母, 決定埋兒奉母,祖宗深感其孝道, 夜半托夢,叮囑這大孝子去開自己墳墓。蘇同知開墳開棺,發現祖宗的屍骨變成了金身,蘇同知作為大孝子,當然不會動祖宗的屍骨。又立刻埋了回去。於是,當晚祖宗又來了,在夢裏表達了自己對蘇同知的欣慰,同時又訓斥蘇同知,不拿祖宗金身,是想餓死母親,活埋兒子嗎?蘇大孝子不得已,含淚融了祖宗屍體——這麽一個孝感動天,可歌可泣的故事。

好心官員:“……”

離譜嗎?

離譜。

假嗎?

一眼假。

但是大夏這樣的孝行故事比比皆是。比它更誇張的都有——比如某某孝順父母但缺錢,神仙踏雲而來,獎勵給孝子黃金,讓他能夠好好侍奉父母。

還比如某某父親溺水身亡,某某在江邊號哭三天,痛不欲生,投水而死。然後水裏龍王感動其孝行,送對方還魂。

什麽聞雷泣墓、什麽哭竹生筍、什麽臥冰求鯉、什麽扼虎救父……反正只要你敢編,並且能夠成功擴散,你就能以孝悌聞名天下,朝廷也會對你進行嘉獎。

——忠臣孝子,忠和孝通常是捆綁式出現,朝廷宣揚和鼓勵孝行,其實就是在側面鼓勵人民t對朝廷的忠心,好鞏固自己的統治。

總之,只要陛下不是非要辦了蘇同知,埋兒奉母的故事出來後,陛下就能有個臺階,合理地不去追究其侮辱先人屍體這個事了。

好心官員目瞪口呆了一會兒,真心實意地表示:“閣下真是孝子賢孫。”

蘇同知繼續奮筆疾書,鉚足勁兒將蘇大孝子的故事寫得繪聲繪色,等著出去後就將其宣揚天下。

——順帶著,把祖墳偷偷遷走,免得被別的盜墓賊摸進去。



而錦雞兄並不知道自己沒能攀咬蘇同知成功。

他開始去咬第二個:“除此之外,臣囤積那麽多糧食,總要有個銷口,蘇同知為臣的售糧車隊發了路引,大開方便之門,當時陜西的各州知府皆有參與!”

“有當初的青州知府宣瑄!”

【假的,他沒幹。】

錦衣衛記下來,在名字後頭打了個圈圈。

“有平涼知府高居靜。”

【假的,這個也沒幹。】

錦衣衛記下來,繼續在名字後頭打了個圈圈。

“還有鳳翔知府宋炤。”

【這個!這個是真的!】

錦衣衛迅速記下來,高興地在自己的業績人頭後面打了個紅勾勾。

“還有監察禦史吳真恕。”

【真的!這個也是真的!】

監察禦史那是錦雞兄沒致仕那會兒了,現在已經官任京兆尹兼太子賓客的吳真恕,此刻像被雷劈了。

頂著同僚古怪的目光,瘋狂轉動腦子,試圖給自己開脫。

‘只是默許對方侵占公田而已,問題不大,好好運作一番,頂多就是瀆職……’

【嘖,真是個人渣,和妻子吵架,直接把懷孕八個月的妻子踹流產了。這種人渣真該死。】

【還好還好,雖說七活八不活,但是運氣好,人沒事。】

同僚們的目光更古怪了。

吳真恕把手臂一抱,面色自然。

——不就是打妻子嗎?當官又不講究私德,大不了被當三五個月的談資。

就是可惜了,聽大夫說,那似乎是個男胎。

【不過,老皇帝居然還放心讓他當太子賓客?讓他來教導太子禮儀,規誨太子過失?教導什麽?教太子一腳把太子妃踹流產嗎?】

吳真恕臉色一下子就陰郁起來。

他下意識看向老皇帝,果真見陛下皺眉望著他,似乎在打量和思索什麽。

實際上,老皇帝只是在想:就太子那玩意兒,還會被影響禮儀?他有禮儀嗎?

但吳真恕不知道,他只是心裏咯噔一聲。

難道……別啊!

老皇帝瞅了他一眼,也懶得再磨嘰下去了,順勢打斷錦雞兄:“吳真恕?你說的是真的?”

錦雞兄眼睛一亮,直接說:“陛下!臣所言皆是真相!”

老皇帝用嗓子哼了一聲,也沒有拆穿他,只是借這個機會快刀斬亂麻:“傳旨——剝去吳真恕京兆尹兼太子賓客之位!”

吳真恕:“陛下!!!”隨著他條件反射地大叫,肚子上那三層歲月痕跡就抖了三抖。

然而這位曾經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此刻接觸到老皇帝平靜的目光後,怎麽也不敢說出接下來的話,顫巍巍地跪下去,膝蓋骨頭哢哢響。

“且。”

老皇帝漆黑的瞳孔還倒映著丞相府大廳喜慶的紅門,門上鐵鎖泛著冷光。

“由於其在職期間,包庇紳衿私吞公田,當處死!於門口執行!”

竇丞相:“?!”

等等——

那是我家門——

【誒?門口,是漏了午門兩個字嗎?】

許煙杪正茫然著,旁邊梁瑞眼疾手快,捂住他耳朵。

許郎:“誒?”

那癱軟在地的吳真恕直接被錦衣衛拖出去,手起刀落,丞相府大鐵門旁邊兩頭石獅子朝天張著大嘴,人頸噴血徑直飛濺進了獅子口。

但錦衣衛也不是專職的劊子手,下刀總有些差錯。所以……

“啊——”

吳真恕的慘叫聲叫得人心裏一激靈,雞皮疙瘩從脖頸一直蔓到耳根子底下。

梁幼文估摸著人是砍了兩次才死的,眼睛幽怨地看向親爹:爹!你真是親爹,不管自己兒子,倒是管別人兒子去了!

——他都沒反應過來這事,壓根沒來得及捂耳朵。

梁瑞不慌不忙地收手,瞥見兒子目光,把臉一板,不茍言笑:“三十多歲的人了,閱歷白長,便是不知有慘叫,見我捂人耳朵,也不機靈著點。”

梁幼文眼神一個漂移,默默低下了頭。

許煙杪正小聲地對梁瑞道謝時,大門重新打開,錦衣衛撒一地燦燦月光進來,照見身後都是血腳印。

“陛下,罪人已伏誅。”

老皇帝點點頭,轉頭看向錦雞兄時,發現對方臉色都變了,變得有些慘白。

免不了惡趣味:

這人想到了什麽呢?是覺得前面的幾個人朕都沒動靜,只有這一個被推出去斬了,猜朕是不是早就查清楚誰才是真的包庇者,剛才是在坐看他跳梁?

還是覺得朕什麽都不知道,但選擇了包庇同樣是京官的蘇鎮,所以會為了蘇鎮出頭,把他殺了滅口?

便兩指夾著剝皮刀刀身,“鋥”地一彈。在刀鳴之中對著錦雞兄似笑非笑:“還有嗎?”

錦雞兄喘了口氣,好半天都沒再說話。

然而京官們沒有覺得可以喘口氣了,可憐且熟練地偷偷拿眼角去瞟許煙杪,生怕對方突然冒出來一個:有呀有呀!我知道!



無人註意的地方,第五昂鎮定地跪在原地,但無聲無息地讓自己的存在感變低。

他現在不求翻盤,只求事態發展不會更嚴重。

然後就收到了同樣是致仕官員的常熟縣致仕知縣徐景星的試探:“第五學士,你為官多年,想來手中也有不少人的把柄吧?”

第五昂面無表情:“你想幹什麽?”

徐景星正要說話,又被第五昂打斷:“不管你想幹什麽,別拉上我。”

徐景星也沒惱,理了理衣服,十分得體地說:“第五學士就甘心這麽死去?你死了不要緊,九族陪葬也不要緊,但是你那兒子,可還沒享受夠吧?”

第五昂肉眼可見地臉色一變。

徐景星:“聽聞令郎飯要吃揚州運來的野鴨香粳米,吃肉一定選肋條,吃牛一定燉牛尾,那豬腳,但凡有一點兒毛根都要大發雷霆。如此考究飲饌,想必不願離開這美妙人世?”

這次,到嘴邊的拒絕被第五昂咽了回去。他依舊沈默著不說話,徐景星便壓著嗓子自顧自說:“陛下確實很有魄力,可倘若牽連者不止幾萬人,若是破十萬呢?法不責眾,他還能都殺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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