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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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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羲

“只我拒絕了。”

竇皇後說這句話時, 一派雲淡風輕,襄陽公主卻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搓著自己冰涼的手指,鼻子一瞬間有些酸。

“為……”

“你爹是真心的, 我知道。”竇皇後笑了笑, 這個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嘲意:“可我若是答應了,一日兩日還好, 長此以往,我和他會君臣之義更勝夫妻之情。”

“當君臣……不好嗎?”

竇皇後搖搖頭:“你爹他為人又倔, 脾氣又犟,唯我獨尊,不一定吃軟但一定不吃硬,與他做夫妻,他會敬你愛你, 可若他看你是臣子,他是一定要壓著你, 不容忤逆。”

襄陽公主輕輕咬著筷子, 子女不應該妄議父母, 她沒吭聲, 但心裏已經高舉讚同的大旗了。

竇皇後告訴女兒:“所以,那個時候,回到後宅是我最好的選擇。”

在後來三十三年的日日夜夜中, 竇羲也想過, 如果自己選擇進入朝堂又如何?隨後, 她自己推翻了這個想法。

那個時候,她進入朝堂, 靠的不是自己,而是丈夫片刻的憐惜, 君主一時的熱情,大臣們敬的不是她,而是“皇後”。他們不會給她使絆子,卻也不會把她那身官服作為才能的象征。

在他們看來,這只是皇帝掌握權力後,拿來哄皇後開心的一點小小任性。

退回後宮,作為皇帝和群臣間的最後一道鎖,最後一面盾。或者進入朝堂,慢慢變成被架空的擺設臣子……

其實她並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而這些年的經歷也驗證了她當初的猜想——妻子的勸說和臣子的諫言,在帝王眼中,完全是兩種意義。

竇皇後看得很清楚——

“這個天下,需要的從來不是兩柄針鋒相對的利劍。過剛易折,它需要的是——”

“一把劍鞘。”



許煙杪拿著尚方寶劍出了京。

不懂騎馬,依然是坐竹車。一路風雲雷動。

梁瑞不禁擡頭望天,看看那天上烏雲密布,雷蛇游走,又回頭看了看竹車上的許煙杪,心中感慨萬千。

真不愧是白澤啊……出行都有風雷相送。

“白澤”也在擡頭望天。

【好大的雷暴天……】

許煙杪抱著懷裏金屬的尚方寶劍,憂心忡忡。

等會兒該不會一道雷下來把他劈死吧?

“梁——主——事——”

許煙杪扯著嗓子喊。

雷聲滾滾,梁瑞也只能盡量擡著聲音回他:“怎——麽——了——”

“我們這次還是要換馬不換人嗎?”

之前他們能及時趕到,就是走了急腳遞的路子,六百裏加急,換馬不換人。但這樣做,真的是差點累死在中途,到達京師時腿都在發軟,胸口燙到幾近爆炸,一呼一吸都帶著血腥與煙塵。

如果再來一次,許煙杪都不知道梁瑞的身體還能不能撐住。

所幸,梁瑞沈吟片刻,道:“量力而為,此次乘快馬即可,不必加急。我們走之前,公主已離福建不遠,想來這兩日便能到了。”

快馬是只用一匹馬,比直接把馬跑死後換馬的急腳遞慢了不止一點,但還是比坐車快。

不過二十日,許煙杪和梁瑞二人,就到了福建。

災情上報到今日,約莫兩個月了,倒不能說百姓已經恢覆了安居樂業,但二人目之所及,民眾面上仍有些許菜色,卻至少都是囫圇個兒,沒有因為饑荒就剁胳膊。

許煙杪松了一口氣:“之前看野外連枯萎的狗尾巴草都沒了,我還以為……”

梁瑞亦是和緩了面色:“想來是殿下與尚書此行穩定了局勢。”

不然就那個巡撫,誰知道福建會變成什麽人間地獄。

不過,倘若朝廷通過了印刷寶鈔救災的策略,現今肯定不能夠如此平和。

梁瑞看了一眼許煙杪。而許煙杪也想到了寶鈔,心情一下子難以言喻起來。

他穿越過來一直謹小慎微,能過一天是一天,如今……也算是為這個時代做了一點事?

“梁公!許郎!”

萬壽公主的聲音傳來。

許煙杪擡頭一看,只見公主形容疲勞地走過來,明顯這些天沒少勞累。

但她的神色比以往堅毅了許多,便連柔和的嗓音也凜然了:“寶鈔之事如何了?陛下他怎麽說?”

許煙杪便把事情按照他的視角描述了一遍,並且發表感言:“還好趕到得及時,而且陛下也開明,才制止了此事。”

萬壽公主輕舒一口氣:“那就好。”

梁瑞註意到萬壽公主旁邊有個瞎了一只眼的官員:“這位是……”

那官員施了一禮,輕聲細語:“餘乃興化知府,姓高,名萬賀,字長生。”

——興化府是福建下轄的一個府。

許煙杪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這名字好吉利。”

【總覺得老皇帝聽到了,會喜歡到給他升官。】

……

京師。

“阿欠!”老皇帝打了個大噴嚏。

竇皇後驚訝:“可是著涼了?”忙招呼人叫太醫。

老皇帝擺擺手:“沒事,就是鼻子癢了。”

他算了算時間:“那混小子如今也該到福建了,不知道現在在做什麽?他也沒賑過災,想必十分焦頭爛額。”

竇皇後哭笑不得。

怎麽還有皇帝幸災樂禍臣子的。

……

萬壽公主覺得,許煙杪哪哪都好,就是喜歡對子說父。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聲能被聽到。

萬壽公主笑容微微尷尬起來,但也不能立刻就避開,不然顯得她給二人甩臉色了。

梁瑞咳嗽一聲:“原來是高知府。”

便也給自己和許煙杪做了個介紹。

那興化知府聽得梁瑞是刑部主事,他臉上的笑容便淡了許多:“見t過梁主事。”

待聽得許煙杪是從九品的吏部司務,更是只有拱手作揖:“原來是許司務。”

知府是正四品,刑部主事只是正六品,更別說吏部司務了。

恐怕這知府還在心裏嘀咕著,怎麽朝廷除了一名尚書,其他人都是品級不高的官。

——公主不算在內。公主的名頭就能壓過一切了。所以,此人對於公主倒是十分之熱情。

梁瑞對他的冷淡心知肚明,但也並不覺得這樣令人瞧不起。誰不想往上鉆營呢?他也沒做甚麽惡事,只不過是不熱情而已。便回了一禮,問了這位知府關於救災之事,對方回答得頗有條理,明顯是一直在親力親為。

梁瑞對他的印象更好了。

幾人粗略聊了幾句,這位知府便言說自己要籌備災情事宜,不便久留。待他走後,梁瑞的聲音裏難免帶出幾分欣賞:“如今還願意做實事的人不多了。”

萬壽公主點頭:“的確。你們可知這位高知府的眼睛是如何缺失的?”

梁瑞起了興致:“如何?”

萬壽公主道:“此人原先是名員外郎,昔年某地有旱,陛下嚴禁此地釀酒,有知府因此大肆擾民,還從某戶人家家中搜出釀酒器具。便要將這戶人家重判,判死罪,殺雞儆猴。這高長生與知府爭論,言只是搜出釀酒器具,又未曾抓住其釀酒怎麽能判其有罪,那知府先是爭論不過,又以陛下壓人,言他是否要蔑視聖威,又道,他家有器具,誰能為他們做保,保證他們絕沒有釀酒心思?”

【誒?居然還有這種事嗎?我翻翻!】

梁瑞眉梢一跳:“隨後如何?”

萬壽公主頗為感慨:“咱們這位高知府突然將自己一只眼睛挖出,斷然道:我以此目替他們作保。後來,衙門的人去查,確認這器具已放在地窖三年有餘,地窖的鎖都落了灰,他們許久不曾釀酒了,只是一直懶得清理地窖。聽聞,有監察禦史得知其事跡,深受觸動,薦舉其為興化知府。”

梁瑞頗有動容:“此人實在性烈……”

【放屁!那是他為了名聲自己傳的!他的眼睛是為了討好上司挖的!】

梁瑞下半句話噎在喉嚨裏,一口氣沒能完整吐出來,差點被噎到窒息。

笑容都收了起來,瞳孔微微震動。

討好上司,什麽意思?

許煙杪從來不藏著掖著。

青年雙目微微放空,實際上是在看著他們看不到的東西,眼睛震驚到大睜。

【他他他他——】

【因為上官眼睛有損,而他的視線又是出了名的好,素有鷹目之稱,就在上官六十大壽那天,把眼睛挖下來泡酒送給上官?!】

【有病吧?】

【那個上官居然還欣然收下了,還很感動???】

萬壽公主袖袍下面的手微微顫抖。

她真的很想問一下,你們福建是怎麽回事!一個巡撫在自己家的家用碗筷上刻春宮圖,一個為了升官,眼珠子都下得去手!

還有那個不知道是誰的上官,發現自己被送眼珠子,第一時間不應該驚恐嗎……

許郎沒說錯,你們都有病吧?!

梁瑞:“……”

謝謝,現在已經說不出來話了。

突然一道聲音響起:“殿下……”

萬壽公主下意識看過去,發現是那興化知府去而覆返,她整個人一激靈,條件反射後退半步。

她知道這人是只挖自己的眼睛,也沒傷害別人,頂多就是為了升官不擇手段了一點,但是……但是吧……

萬壽公主又默默地後退了一點。

興化知府心神俱震。

這是怎麽了?他好不容易在公主面前留了個好印象,公主都認為他愛民如子,對他另眼相看了,現如今怎麽看到他就後退?

萬壽公主定了定神,努力擺出營業的微笑:“高知府,尋本官有何事?”

本官!!!

公主殿下待人和善,之前從來不這麽自稱的!

興化知府連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剛才他就不離開他們一會兒了——難道是這兩人跟公主說了什麽?

興化知府掃了一眼許煙杪和梁瑞,並且目光只在許煙杪身上停了不到一息。

肯定不是這個滿臉單純無害,看著就知道在官場裏活不了多久的!

目光定在梁瑞身上,眼神幽幽。

他……哪裏得罪過此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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