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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晉江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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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晉江獨家發表

轟然巨響,一道驚雷以摧枯拉朽之勢自天落下,將渾身染血的伊弦盡數吞沒。

絕龍嶺之上,商音手下的琵琶音驟然斷開,自她體內不斷流逝的生機也戛然而止。

遠遠的,商音看向西岐的方向,唇|瓣微動。

她知道,是他。

商音最開始著手渡化人族魂魄的時候,的確有修為境界就此崩塌的準備,但不論如何,她至少還有須彌天,不至於到真正山窮水盡的地步。

或許在鴻蒙意識看來,商音已經朝著成功的方向走了九十九步,只差那最後的一步。

可就是那一步,商音卻覺得那麽近,又那麽遠,她看著那道光,卻怎麽也觸及不到。

就好像被什麽東西牢牢牽絆在原地,行進不能,倒退不得。

她的修為不斷跌落,當她靈力消耗殆盡,成為凡人之後,手中的琴弦卻根本無法停下來。

須彌天也像是與她徹底斷開聯系一般,難以喚出。

她還在彈,不僅僅是在渡化人族的魂魄,還在補全人族的氣運——但她已經是凡人,以何來補?

以她身為自然魔神的一身生機本源。

商音意識到了禁錮在元神上的堅固無比的鎖鏈,那是她與人族之間的因果。

她欠人族的因果,根本不是她一開始所想的化形之因,而是更深的,更重的,即使商音渡化如此多人族魂魄也難以平衡償還的因。

琴弦顫動,氣運交錯。

驟然間,商音明悟。

如若不是被系統選中,如若不是透過系統窺探到人族將來擺脫天道的命運,如若不是借著人族將來的氣運化形——

自然魔神乾坤,恐怕活不到這場決定人族命運的封神之戰。

或許死在混沌戰場,或許死在兇獸量劫,亦或者是死在須彌山上,成為人族誕生的養分。

所以她欠人族的,是再造之因,是重生之因,也是須彌天得以存世的造世之因。

唯有再造人族氣運之果,才能平衡償還。

但就在剛才那一瞬間,她與人族那難以平衡償還的因果,被徹底斬斷了。

所以她才能得以停下。

商音擡手按住琵琶琴弦,眼睫垂下,掩去眸中星辰,鬢發濡濕著貼在臉頰臉側,呼吸急促,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商音擡手扶著樹幹,往下看了一眼,只覺得眼前一黑。

……好高。

……還有點冷。

所以,她當時為什麽要坐在這種地方彈琵琶?

現在半點修為都沒有的商音只能抱緊懷中的琵琶,想了想,覺得不能坐以待斃,又往下看了一眼。

下面並非前線戰場的那處地界,而是一條巨大的峽谷,深不見底。

商音雙手抱著琵琶,直勾勾盯著下面看,總覺得現在如果有一陣風吹過來把她掀下去,估計會當場摔死吧……

“餵!傻楞著做什麽?”提著劍的通天掠過來,身形懸在半空,皺眉看著商音,“真傻了?”

通天伸手在商音面前晃來晃去。

商音被晃得眼花,腦袋一轉,額頭抵在樹幹表面,低低說了句什麽。

商音的聲音實在是太低了,再加上高處風聲喧囂,通天湊過來:“什麽?”

商音咬牙,稍微提高了些聲音:“我說,我下不去,能幫我一把麽!”

通天:“?”

四目相對,商音和通天都極其安靜。

過了好半晌,通天突然爆發出一陣震天動地的大笑聲。

商音扣著琵琶弦的手收緊了,很想這麽一琵琶朝著通天掄過去。

楊眉的柳木雖然空心但很結實,拍通天一個兩眼昏花還是可以的吧!

“不是,你真把自己的修為謔謔幹凈了?回不來的那種?”通天笑得嘴角抽抽,但還是伸手檢查了一下商音的情況,“你這……還真成凡人了啊。”

商音幾乎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話:“你就說幫不幫?”

通天本來都準備動手了,但又想起什麽,皺了下眉:“不行,你這脆得跟凡人一樣,回頭我和二哥打起來,指不定一個顧不上,你就沒了。”

“你找找別人,我幫你把二哥引走得了。”通天說著,二話不說給商音身上套了個結界,然後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元始追來的方向直沖而去。

商音:“……”

算了,有結界在,好歹是不冷了。摔下去也不至於摔死。

挺好的。

但現在的問題是,商音沒有靈力,須彌天打不開,也沒辦法傳音給其他人——隔著萬米高空,她怎麽喊也不會有人能聽得到。

要是大鵬或是宣兒……

商音正在想,就聽到一聲清冽的風吟自頭頂傳來,她還在懷疑是不是聽錯了,怎會想什麽來什麽,緊接著一道便是足以將她從樹上掀開的狂風。

商音猝不及防自樹枝間墜|落,卻穩穩落在了一片柔軟溫暖的羽毛中。

她楞怔一瞬,摸了摸大鵬在陽光下金光璀璨的羽毛,沒忍住問他:“你怎麽來了?”

恢覆原型的大鵬轉頭朝著商音咧嘴,口吐人言,聲音很是得意:“楊戩和哪咤不在,我不像哥哥那樣還要統領軍隊,又不願意對凡人出手,索性就在附近飛,看看會不會有什麽其他的仙妖靠近。”

其實就是到處飛著找架打。

本來大鵬是看見了西方二聖的,不過他雖然不聰明,但也沒那麽蠢,打不過的敵人大鵬從來不招惹,向來是繞著飛的。

他還繞過了通天和元始,盯著四不相看了一陣,結果那只四個蹄子的都沒發現他的存在,大鵬頓時便覺得同四不相也沒什麽可打的。

然後,大鵬聽到商音的琵琶聲停下了,以為商音的事情做完了,便來找師父貼貼。

靠近了才發現商音不知為何,就像是凡人一樣,失去了所有的修為和靈力。

“師父師父,我是不是來得特別對?”大鵬第一次搶在師門所有人之前找到商音,還是在商音需要他的時候,忍不住同商音求誇獎。

商音笑著揉揉大鵬的脖頸,十分堅定且不帶絲毫敷衍地誇獎:“大鵬本來就是最厲害的大鵬鳥了。”

大鵬的脊背很寬,並且還少有地,很細心地用靈力護住了背上的商音,讓商音感受不到一點周遭如刀的風,只有如曜日般的幹凈溫暖。

“嘿嘿!”大鵬當即飛得更加起勁,翅膀扇動間越過絕龍嶺的峽谷,“對了師父,我們去哪?”

絕龍嶺之中,商周之戰已然進入尾聲,臉頰染血的孔宣與多寶道人一同殺入萬仙陣,將傷痕累累渾身是血的聞仲一步步背出。

聞仲吞下金靈聖母的仙丹,再睜開眼時,看到的便是迎風颯颯的龍鳳幡。

姜子牙坐在戰車之中,唇色慘白,面色頹敗。

闡教弟子已經生出退意。

一生都在為商東征西戰,鎮壓邊境的聞太師扶著墨麒麟站直身體,重新穿戴好盔甲,自親兵手中接過戰鼓,重重敲響了進攻的訊號。

金色的大鵬自戰場上空飛過,乘著風,掠過雲,將隆隆戰鼓與長鳴號角拋在身後。

商音垂眸,看著懷中琵琶,輕聲道:“西岐。”

“我們去西岐。”

……

大鵬循著血氣,飛過姬發曾經熱鬧如今寂寥的府邸,而後追著軒轅劍的氣息,盤桓在伯邑考府邸上空。

商音垂眸註視著凡間的喜怒哀樂。

因為姬發的死亡,西岐上下再也沒有了對峙混亂的理由。

但伯邑考卻並不開懷。

他收殮了姬發的屍體,拔出了那把人皇劍,端坐在靜室內,看著這把軒轅劍怔怔出神。

他的父親是周王,卻死在前線,死在周丞相的有意算計之中。

他的胞弟是天子,卻死於人皇劍,死在因為他推開的那扇門後。

他的近臣效忠於商,親手擊殺了他的胞弟,卻非死於西岐報覆,而是死在所謂的天道降雷,死前沒有任何不甘,唯有機關算計目的達成的坦然慷慨。

似乎每個人都有他們的位置,每個人都在這場戰爭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那他呢?

西周呢?

亦或者,生活在這片土地之上的萬千百姓呢?

窗外的光被拉成細長的一條,折疊著映在軒轅劍的劍身之上。

是嗎……就連陽光,都願意照耀著軒轅劍啊。

伯邑考緩緩起身,身形晃動了一瞬,擡手抵在桌沿處站穩身體。

他打開房門,走出靜室,走到門口候著的周臣面前。

鬢角竟生出白發。

他也有他應該去做的事。

作為人族,作為西岐的長公子。

……

商音不再多看,也沒有拿走軒轅劍,而是擡手拍了拍大鵬的脖頸。

她落在曾經與伊弦相守幾載的府邸前,正欲推門,卻在門栓處抽出一支開得正盛的桃花。

她於是不再推門,而是折了桃花,挽起長發,任由桃花柔軟的花瓣親吻自己的發絲,偶爾落下一片,輕撫過她的肩頭。

商音轉身,身邊跟著眼神好奇的大鵬,朝著街外走去。

西岐的百姓被闡教的仙人慣壞了許多,在吃完了闡教仙人提供的糧食後,遲遲等不到新的糧食,正聚集著哭喊,鬧哄哄的一片。

但是很快,便有士兵過來疏通,面容稍顯稚嫩的小官揚聲大喊,拼命解釋著朝中新發的命令。

身邊是一袋袋糧種。

但此時根本不是播種的時機,西岐的百姓們註定要守著發下來的糧種,餓著肚子熬過播種季前的日子,才能看到曙光。

商音靜靜看了許久,看身強力壯的漢子們大哭沒有活路,看早知如此的老人們嘆息搖頭,看眼神懵懂渾然不知的孩童……

而後,她在街道人群的對面,看到了收斂一身靈力,同樣註視著這些人族的老子。

他看上去比一般的凡人都要蒼老許多,身形瘦小,手中緊握著一把拐杖。

隔著人群,老子也看到了商音。

他卻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移開了視線,只當做什麽都不曾看到。

就像他明明看到了伊弦手中的軒轅劍,明明知道軒轅劍足以無視天道護佑擊殺姬發,卻選擇袖手旁觀。

……

大鵬再度展翅,飛上高空,這一次,他朝著朝歌的方向飛去。

商音看到了女媧。

人族之母只是穿著最簡單的布裙,荊釵簪發,手臂間挎著一個小竹籃,裏面躺著一男一女兩個人形的泥偶。

她的唇角溢出血色,卻全然不為所動,低頭俯視平靜的湖水水面,擡手捋過鬢邊的發絲。

“我可有違背天意,出手相助殷商?”

“我可有插手人族戰事,阻撓封神?”

“你讓我不滿帝辛,降罪於商,我可有推脫?”

“只是如今,西周不敵成湯,闡教不敵截教,天命不敵人心,與我何幹?”

“至於紅繡球……呵,混沌靈寶生而有靈,白狐與帝辛姻緣相連,白狐護帝辛之心迫切,因而牽動紅繡球飛往,又與我何幹?”

女媧沾水的手指輕點在泥偶的臉頰邊,那兩個泥娃娃像是有靈一般,齊齊揚起唇角,笑容討喜又可愛。

女媧也笑了。

她直起身,朝著女媧廟的方向走去,脊背挺直,步履從容。

“大道在上,我女媧行事,樁樁件件,問心無愧。”

“你若要罰,便來。”

“但,吾不服。”

在女媧廟的門緩緩關閉之際,商音看到女媧回過身,朝著她所在的方向垂眸一拜,唇角含笑。

……

終於,大鵬載著商音,降落在朝歌。

朝歌的百姓都被疏散回自己的家中,唯有商王所在的王宮一片磚瓦狼藉。

巨大的九尾白狐幻化出原型,身上原本蓬松又漂亮的長毛被削地禿一塊斷一片,被血浸染,結塊成亂七八糟的一只。

甚至連尾巴都斷了三條。

但白小九卻笑得很暢快,前所未有的暢快。

他並沒有贏楊戩,但他也沒有輸。

青丘的狐貍,站在這裏,面對闡教第三代最優秀的弟子,一步都沒有退。

姬發死去的那一刻,所有卷入這場封神之戰的人都感覺到了。

西周的氣運,盡了。

殷商的氣運,如同烈日一般灼灼而盛。

他白小九沒有贏,但人族贏了,帝辛贏了。

從來愛美的白狐貍往後一倒,毫不在意自己細軟的毛毛,就地躺在王宮廢墟之中,只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被抽出來過,又打斷了塞回去似的,動不了一點。

“咕嚕——”

白小九血肉模糊,毛毛打結的爪子搭在自己的毛肚皮上,連撓的力氣都沒了。

也不知道帝辛承諾的一萬只雞是不是真的……

昏過去前,白小九迷迷糊糊地想著。

楊戩遠遠看了眼小山一樣的青丘狐貍,收起兵器,對這位對手尊敬一禮後,轉身離開。

帝辛和商容快步跑下臺階,越過那些斷壁殘瓦,跑到這只被血染色的大狐貍身邊。

帝辛擡手摸了摸白小九的心跳,感覺到那有力的跳動,才松了口氣,就聽到一聲震天響的狐貍肚子打鳴聲。

帝辛:“……寡人命人給你烤,別叫了。”

話語中有些無奈,帝辛摸著狐貍爪的動作卻輕柔而小心。

然後,英明神武的商王看著面前小山一樣大的狐貍,皺眉思考該如何運回殿內。

不對,殿內也沒有白小九能躺得下的榻……

沒過多久,躲藏到別處的宮人們不知從哪裏一股腦湧出來,有的手裏端著銅盆,有的手中拿著梳子,還有些拿著最柔軟的方巾……

他們圍上來,遲疑地看向帝辛。

帝辛哂笑,後退幾步,讓出位置來。

宮人們於是團團圍上去,動作小心翼翼地開始清洗這只大紅狐貍。

商容想起什麽,轉頭問帝辛:“對了,大王,那炮烙……”

帝辛還沒回答,就聽到旁邊一膽大的宮人脫口而出:“宮外有很多百姓聽說是給王後的,都說要幫忙建造炮烙呢!”

王後娘娘對敵這般辛苦,只是想吃兩只烤雞怎麽啦!

應該的!!

帝辛一楞。

那宮人在大王和丞相的註視下,咽了咽口水,小聲且心虛道:“我們、我們……還挖了大坑,特意抓了些沒毒的長蛇蠍子蜈蚣,聽說這樣養出來的雞特別好吃……”

“王後娘娘同我們閑聊的時候說的!他家鄉那邊……都是這樣養的……”

帝辛幾乎是氣笑了。

青丘養的靈獸能和普通凡人養的雞一樣?

胡鬧!

忽的,帝辛似有所覺,猛然擡頭看向王宮最高處。

懷抱琵琶的商音對上帝辛的視線,遠遠的,她看到帝辛身上的金線在陽光下絢爛如日,玄鳳欲飛。

看啊,天晴了。

帝辛二十八年,出兵鎮壓西周之亂。

帝辛二十九年,商周之戰終於絕龍嶺。

帝辛三十年,西岐伯邑考以西伯侯長子之名,率西岐貴族,親奉軒轅劍於朝歌,認罪稱臣。

自此,西岐歸商。

闡教三代弟子姜子牙手持封神榜,登上西岐封神臺,喚出封神量劫中隕落之仙。

截教闡教弟子皆有名,除此之外,因元神數量遠遠不夠,西伯侯姬昌與一眾貴族也被塞入封神榜中。

唯嫡次子姬發被人族氣運送入輪回,已然轉世,不入封神。

封神榜後,封神量劫終。

在姜子牙手中封神榜合攏,朝著天庭飛去的那一瞬,有一紅一紫兩道流光自天際劃過,朝著商音的方向遠遁而來。

紅色的魔光徑直沒入五弦琵琶內,紫色的道光卻溫柔拂過商音耳邊的發絲,吹動了商音發間柔嫩的桃花簪,而後沒入琵琶之中。

轟然一聲,沈重的魔氣與磅礴的因果之力將商音托起,送上三十三重天外那片璀璨的星河。

天上星河浩渺無垠,星光聚攏出的銀河包裹著無數因果命運,靜靜流轉在時間中。

一片寂然之中,懷抱著五弦俱全的琵琶,商音步履徐徐,行至造化玉碟前。

平靜且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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