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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謝氏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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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宗子

第二十章謝氏宗子

“你確定不收?!”

旭日東升,高聳巍峨的宮城總是最先得光照耀的地界,黛瓦紅墻隨旭日漸漸顯現莊嚴肅穆的意味。

皇城東邊一處甬道,盡頭是獨辟出來的弘文館。

雖然偏僻,但此時正是上值之時,今日也並非朔望日,除了常參官需要每日參加每日朝參,餘下五品以下官員都去各自當值處點卯。

就在人行匆匆時,甬道盡頭響起一聲嬌喝,有聽到之人翹首望去,瞥見弘文館前一身繁覆宮裝的長公主和對面穿青衫常服的俊逸郎君。

上值的官員們雖然也只敢匆匆瞟一眼便走,但細碎的議論聲還是傳進謝懷成的耳中,帶著隱秘刺探的譏誚和令人不適的調笑。

謝懷成看了眼面前容色昳麗的女子,覆又克制地斂下眼眸,盯著迤邐的十二破石榴裙,回應道:“長公主厚愛,謝某微賤,不能收受。”

“謝三郎莫不是畏懼閑言碎語?”燕薔也聽見周圍形形色色的交談聲,回首斜睨了一眼好事者們,直看得他們冷汗直冒,加速離去,周圍終於清靜。

解決完麻煩,燕薔又巧笑嫣然地回頭,註視眼前長身如玉的男子,眼中的情意眷濃,化都化不開:“這不就好了,有本公主在,無人敢言你微賤!”

她對謝懷成可謂是一見鐘情,在明睿八年的曲江宴上,他著一身紅袍,頭戴錦平冠,與當年的狀元和榜眼一同面見聖人,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進退得宜又意氣風發,一下子便走進了她的眼。

後來逐漸接觸,更發現他是十分溫柔和煦之人,思慮周全,行事妥帖,真無愧於是謝氏宗族出身的宗子。

或許是情不知所起,情意從驚鴻一瞥到情根深種,謝懷成雖不是熱絡之人,可對她也很是溫和耐心,但總有種說不出來的克己覆禮和謹言慎行。

就如同此刻,她在他面前,謝懷成也不直視她,而是守禮地看向它處。

燕薔心內發笑,只當他目不妄視,接過宮人手中捧著的食盒,遞到謝懷成眼前:“喏,還不接著?”

謝懷成聞言,眼前就出現了紋飾繁覆的紅木雕花食盒和賽雪皓腕,白嫩纖細,單手持食盒似乎是堅持不了太久,已經有些細微的晃動。

謝懷成心內掙紮,想接卻不能接。

謝氏原本是百年世族,底蘊頗豐,風光無限。

可謝氏在前朝時惹怒了當政者,被抄家的流放,被流放的死於途中,沒入教坊的不堪受辱自盡。

謝氏從枝繁葉茂的頂級世族,一朝一夕便淪落為滾落塵泥的落魄罪臣。

經歷了幾代人的苦心經營,才將謝氏從顛覆生死關頭拉回,入仕朝堂,建功立業,才求得謝氏如今的光景。

他身為謝氏宗子,怎敢耽於兒女情長,將數代人的心血付諸東流?

他不敢,也不能。

他眉心輕微抖動,後退一步俯身,原本置於身前的雙手擡起作揖,誠惶誠恐道:“謝某一介俗人,不敢耽誤殿下!請殿下放過謝某!”

燕薔臉上的笑意漸漸隱退,手臂終於像是支撐不住地垂下,食盒在她身側晃動:“放過?謝三郎措辭好生嚴重!本公主欣賞你,欲找你為駙馬,你不願?”

謝懷成仍然俯身不動,仿若昆侖玉碎,聲音清亮:“承蒙公主錯愛,駙馬高位,是謝某不配——”

“本公主問得是願不願,而非配不配!”燕薔厲聲打斷他的自輕自賤之說,柳葉細眉緊蹙,眼中是惱怒和不解:“謝三郎一直拒絕本公主的心意,是厭惡我,還是出於謝氏的前途不敢心悅本公主?!雖然本朝駙馬只能任閑職,但畢竟是陳年舊法,有所改變也並非全無一絲可能,我願意為了你,去拼,去闖,去改變!你呢?若是全然對本公主無半分情意,為何屢次為我解圍?又為何私藏本公主的畫像?你敢說,你對我沒有心悅之意嗎!”

燕薔倒是頭回發這麽大的火氣,她雖然曲江宴對謝懷成一見傾心,但後來知曉他身上肩負謝氏一族振興的重擔,也並不想強求。

可是在端午詩會上,她被人刁難之際,他傳了紙條過來解她燃眉之急;

她行為隨意,被人說不尊禮法時,也是他出言辯白維護;

更別提,在他書房發現的她的畫像……

如此種種,他為何要來招惹她!讓她浮想聯翩,又拒她千裏之外!

謝懷成聽她句句控訴,越聽脊背越是僵硬,啞聲道:“謝某,不願。”

呵,好一個“不願”!

燕薔覺著自己這一個多月的歡喜和期盼,奔波與忙碌,統統成了笑話!

虧她為了祖宗禮法先後在太皇太後和燕王處辯駁,她的一廂情願,換來他的,只有“不願”和“不配”!

燕薔怒極反而沒有先前那般情緒外洩,她素手一揮,手中拎著的食盒“咕嚕嚕”滾到謝懷成腳邊,裏頭珍饈美味撒了一地狼藉。

“本以為謝宗子朗月清風,是個神仙般的人物,沒想到也不過爾爾……薄情寡幸,不堪托付。”

謝懷成看著滾到他腳邊的食盒,眼中漸漸布上紅血絲,他知道,自今日今時起,長公主殿下便不會再糾纏於他。

他緩緩起身,脊背已經僵到暗暗發疼,凝視著燕薔決然離去的背影,他死死地攥緊拳頭,才能忍住想追上去的腳步。

他怎麽可能不心悅燕薔?

他身為謝氏宗子這枯燥二十餘三年的時光中,除了父親和母親的苦心教誨,沒日沒夜地苦讀,全族人希冀的目光外,唯有燕薔像一團熾烈燦爛的太陽,掃清一切晦暗,讓他短暫體會到什麽才是為自己而活。

可是他不能永遠為自己而活。

想起前日深夜,父親踏夜而來,指責他色欲熏心,全然辜負了族人的期盼,將謝氏一族架在火上烤!

為了長公主,只求自己歡樂,而忘記了謝氏宗子的責任和謝氏一族的未來!

他也曾辯駁,長公主和他都有過約定,一定會打破駙馬不入仕的舊俗。

可父親卻不屑一顧:“你們說改變便改變?!大長公主的駙馬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幻想!可祖宗舊法豈是說變就能成功的?薛氏子的下場你也知道,滿腔抱負無法實現,最後抑郁而終!薛氏尚且未經大難,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世族,可謝氏呢,謝氏是不敢賭的啊三郎!”

薛氏子,當年也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少年郎,得了大長公主青睞,招為駙馬。

薛氏子師從竇太傅,躊躇滿志欲報效於朝堂,卻被老臣們以駙馬不議政的借口打發了回去。

壽陽大長公主是歸德帝一母同胞的正統嫡公主,盡管求告多處,也沒能反得了禮法舊俗,薛駙馬為此抑郁而終。

謝懷成最後還是妥協了。

家族的使命,振興的重擔,他不能隨心所欲,將一切都拋之腦後。

燕薔說的沒錯,是他,不堪托付。

*

“公、公主,您慢點兒,這、這要去哪裏啊……”越雲追著燕薔的腳步,越走越快,都要小跑著才能追上。

燕薔走得極快,身上環佩玎珰作響,她從來也是不顧禮儀之人,此時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只是心中憋著火,急需要釋放出來。

她漫無目的地在甬道東奔西撞,只覺五內俱焚,又氣又難受。

宮人越雲看著自家公主這樣,急得不知該說什麽好!長公主自來就是瀟灑隨性慣了,從前遇事看開極了,哪裏有過如今這樣慌亂又郁結於心的情況。

她心裏止不住的暗罵謝氏三郎,不過一介微末世族,竟然敢戲耍宗室公主,先前惹得公主相思情切,如今又做起被逼無奈的模樣!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照她說,趁早了結了好,省得公主情深,更是難以收尾。

不知走了多久,越雲遠遠地看著要到安上門,靈機一動:“公主!要不去英國公府吧!”

*

西市,千香閣。

沈鵲單手支著下巴看著眼前飲酒如水的閨中密友燕薔,無聲地嘆了聲氣。

她昨日黃昏時分在燕王府經歷了燕衡發瘋那般驚心動魄的場景,晚上入睡了還盡是燕衡拿著發簪追著她跑的可怖夢境。一夜未曾好眠,今晨起床後倚在羅漢床上打瞌睡,就被來勢洶洶的燕薔薅起來坐到千香閣內。

“阿薔,你先別喝了!”沈鵲眼瞧她牛飲起來無度,傾身就要奪過她手中的酒瓶。

對,就是酒瓶!

任誰也沒想到,小二將酒呈上來後,燕薔直接拿起酒瓶就飲!

沈鵲都已經一再追問發生何事,可她只是飲酒,一言不發,急得沈鵲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去搶酒瓶,防止她酒多傷身。

在外人看來,燕薔是仗著長公主的身份作威作福,可沈鵲知道,燕薔和她都是最知分寸,懂進退的。

她是因為自小不在長安長大,性子又不柔順,巴結上太皇太後讓自己在貴女圈過得更順心;

而燕薔,她雖然頂著嫡出的名頭在太皇太後身邊養大,可她的生母其實是當年太皇太後身邊的宮人,難產而死。

太皇太後與她主仆情深,主動將燕薔養在身邊,求歸德帝賜予她嫡出的身份。

燕薔向來在太皇太後身前謹小慎微,揣摩心思,自然也知道燕衡和太皇太後不睦已久,沈鵲也是和燕薔交往中才確切知道皇室這母子倆水火不容的關系。

“你、你別搶我、我酒——”

燕薔嘟囔著避開,見沈鵲撲了個空,咯咯地笑了起來,起身趴在案上拉住沈鵲,挑了沈鵲的下巴湊近:“阿,阿鵲定是也想,喝酒了!嗝!不、不要著急,阿姊、阿姊這就、就給你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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