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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燕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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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亭午

第四章燕亭午

及至觀雲殿時,日頭高懸,照在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跳動耀眼的光芒,殿前幾棵古樹參天,日光傾斜而下,光影散落一片。

殿前人影憧憧,宮女和內侍們亂成一片,站在殿門口向內張望,臉上滿是焦急無奈。

大內侍孟池領著沈鵲快行至觀雲殿,一看這混亂場景,沖沈鵲賠笑一聲,連對那幫“無頭蒼蠅”啐道:“一群沒規矩的!忙忙慌慌像什麽樣子!”

孟池也算是宮裏老人了,燕徽做皇帝時,他就已經是內侍監,統領內侍省,權柄在握。如今新帝即位,他仍是內侍省說一不二的大監。

左右逢源、圓滑世故,但也不失忠心護主。

聽亭午說,燕徽在洛陽驟然暴斃,齊王賊子得到風聲欲於回京途中刺殺燕亭午,以絕燕徽一脈。

是孟池臨危不懼,拼著一條命護送燕亭午去尋燕衡,保全亭午性命。

一幫宮人被訓斥後忙俯身跪下,強忍懼意呼道:“見過遂寧郡主,郡主萬福金安!”

沈鵲眼瞧殿前亂糟糟烏泱泱一片,便也收起先前與孟池攀談的笑意,面容繃起,也顯出幾分肅然。

孟池人精一般,沈鵲驟然變化的情緒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心下叫苦。

他一直侍候先帝和新帝,知曉這位遂寧郡主,不僅是英國公夫婦失而覆得的掌上明珠,與皇家的關系都比皇室宗親中的一些郡主縣主親近。

明睿帝即位後,冊封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郡主,還是破格冊封,眼紅之人無數,但都沒從她身上占到些許好處。

得了遂寧郡主午後入宮的消息,他想討個巧親自去迎,沒想到人是迎來了,這群兔崽子們亂成一團惹了郡主生氣。

孟池長臉繃起,臉色鐵青,眼瞇成線,目光有如刺刀狠狠剮在伏地的那群人身上,嚇得他們抖如篩糠。

“孟大監要訓人還是私下處理罷。”沈鵲無意與他們多費時間,直接問道:“為何都聚在殿外?聖人呢?”

“稟郡主,聖人午後去了太皇太後處,回來便將自己關在殿內,不許奴們進去。”跪在前頭一個白臉內侍膝行兩步回話道:“許是在回來的路上遇著不順心的事情了。”

沈鵲心下了然,估計是在太皇太後那兒受了氣,才負氣躲著不見人。

盡管一朝承繼大統,還是小孩子脾氣。

沈鵲擡步向殿門口走去,跪在前面那群人很有眼力見兒地讓開一條道,她也不再理會,輕飄飄地說了句:“孟大監自是知道如何處理。”

燕亭午是燕徽獨子,卻非嫡子。

生於明睿三年,如今七歲,生母是尚宮局的一名女官,後承寵封昭儀,可惜難產而死,他放心不下獨子,出生後一直被燕徽帶在身邊教養。

如今這幫宮人,仗著新帝年幼,愈發沒有規矩,毛毛躁躁,孟池自然也懂她的意思。

新帝剛登基,身邊的人得是穩重忠心之人,若如漏篩一般豈非將亭午置於險境!

沈鵲站在殿前,輕叩門扇,門內毫無動靜。

她覆又輕叩兩聲,停一息,再叩三聲,這次裏面終於傳出窸窸窣窣的細聲。

“吱呀——”

隨著門扇大開,沈鵲終於看見了燕亭午。

他身量瘦削,到她胸口的高度,白嫩的瓜子臉上面無表情,眉毛也耷拉著,低垂下來的眼簾掩住與燕徽如出一轍的丹鳳眼,唇無血色,只囁嚅說了聲:“遂寧小姑姑……”

沈鵲見他仿佛被全世界拋棄的一般模樣,倏地想起前世有一日她進宮也是遇著這番情景,只不過那時她清晨便入宮尋亭午,也是午後回來他便一副了無生氣的樣子。

原來前世竟是這般錯過與燕衡結識的機會的。

燕衡本就是突發奇想來公府,是阿耶早上傳了消息入府;而她那時應該是覺得許久未入宮見亭午,早早就吩咐門房準備馬車入宮去了。

沈鵲搖搖頭苦笑,時也運也。

她跨過門檻,攬著燕亭午的肩膀才覺他渾身冰冷,吩咐宮人奉茶後就帶著燕亭午到了殿內間。

待燕亭午飲了熱茶緩過神兒來,沈鵲才向他行了一禮坐在燕亭午身邊。

殿內除了兩人外空無一人,沈鵲將他垂在面旁的發絲別到耳後,放輕了語氣說道:“阿午,發生了何事?若你不願說,姑姑也不會追問,只是,莫要憋在心裏,姑姑永遠都會幫你的。”

燕亭午出生之年,沈鵲正是身處流言漩渦之時。明面上她們礙於她的身份不敢隨意奚落,但背地裏流言起於市井,有說她長相妖媚有禍主之意,也有人說她左右逢源渾無武將世家的風骨……

流言最是難聽,她那時不過十二,她們總是不吝於用最狠毒的話語來中傷尚未成年的女子。

雖然已經回京兩年,但比起宴席上打探的眼神,市井紛紛揚揚的流言卻讓她一蹶不振。

長公主燕薔擔心她,便接她入宮長住,燕徽有時政務繁忙,燕亭午便由妹妹燕薔看顧,沈鵲也跟著手忙腳亂地照顧他。

好在經過燕薔的開解,沈鵲漸漸走出陰影,隨後苦練畫技,一幅巧奪天工的畫作現世,文人士子皆追捧,言“有如此縹緲畫意的女子絕不可能是邀寵之輩”,自此沈鵲的名聲才逐漸好了起來。

宮裏沒有適齡的孩童,燕徽對他期許頗高,自三歲時便啟蒙開講,嚴父嚴師,以致小亭午格外黏著燕薔和沈鵲。

雖然英國公府與皇室並無姻親關系,燕徽也任由亭午喚她“小姑姑”,倒是她占了小皇子的便宜。

燕亭午聽著沈鵲溫和的話,又感受到拂過他面頰指尖的溫暖,癟了癟嘴,稚嫩地嗓音回轉:“午、午時去陪皇祖母用膳,皇祖母說我、不能將大事交由燕王叔,也不能讓他久留長安……”

“那你如何回她的呢?”

“我說,國事不穩,城中唯有王叔是我的親叔,且,且救駕有功,該多加封賞。”

“然後皇祖母便生了氣,砸了茶盞,我離開之時聽見她說‘都跟哀家對著幹’……後面就沒聽見了。”燕亭午抱著沈鵲的手臂,像是抓住了依靠,擡起頭清淩淩的目光註視沈鵲,開口道:“小姑姑,我做錯了事情嗎?皇祖母為什麽那麽生氣?”

“阿午心中不是有答案麽,若是真覺著自己做錯了,怎會將自己關起來,又鉆進死胡同呢。”沈鵲在一反在燕衡面前嬌俏天真的模樣,嘆了聲氣,像幼時一樣開解。

亭午雖然依賴她,但從來不是懦弱的性子,自幼學習帝王之術,所學所見皆是天子之威。

今日不過是驟然失去生父的情緒還未撫平,又被太皇太後的喜怒無常驚到而惶然,他自幼便與太皇太後不親近,太皇太後一直不喜他非正統嫡出,孩童最是敏感,有過幾次碰壁便也就歇了心思。

但沈鵲費解的是,燕衡也是太皇太後之子,為何她對他卻存著忌憚之意?

這讓沈鵲想起,當年燕衡赴涼州時不過十一,尋常武將家的郎君入軍營雖也是十來歲的年紀,但都是在京郊大營歷練,後分配到各都督府任職,怎會送到涼州紛亂之地,更何況是嫡出血脈,太子親弟?

現在看來這其中不無太皇太後的手筆。

燕亭午思索片刻,抿了抿唇,聲音不似方才躊躇,清脆說道:“燕王不僅護我入京,涼州鐵騎也殲滅齊王一黨逆賊,功不可沒,乃是社稷功臣!太皇太後雖是長輩,但後宮不得幹政,縱然是祖母也不能逾矩。”

所思所言已經初具少年帝王的意氣風采。

他初登皇位,朝政不穩,或有人已經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他雖是先帝血脈但年紀尚幼,有一個齊王起了逆心,難保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二則,太皇太後正當盛年,外戚王家根基不淺,若是效仿前朝呂後,垂簾聽政,他就成了傀儡皇帝,辜負父親的諄諄教誨。

三則,父親曾多次對他言欲調令燕王回京,都被燕王婉拒,加之邊境戰事吃緊,此事便一再耽擱,如今邊境安穩,此舉也是完成父親所願。

沈鵲見他如此說,也知燕亭午心中有數,心裏一塊大石落地,前世她午時得了百野傳來有燕徽案線索的消息便匆匆離宮,後來從燕薔口中得知此事,但她也不知兩人為何事鬧得不歡而散,後來再問,燕亭午也沒說出內情。

沈鵲一直知道,盡管阿午看著堅強,心思卻很敏感,與十來歲的沈鵲很像。

有話憋在心裏,久而久之便鉆牛角尖。

也不知前世的阿午是怎麽躲在宮殿裏默默消化這些的……

沈鵲釋然一笑,半開玩笑地起身又行一禮,滿含笑意道:“陛下英明!”

燕亭午餘下的煩瑣情緒也被沈鵲此舉逗得煙消雲散,強忍了笑,故意扯平嘴角,下巴一點,傲嬌道:“那是自然!”

午後的時辰過得飛快,沈鵲與燕亭午在觀雲殿又閑話一會兒,也要在申時三刻出宮了,若逗留太遲,恐會撞上宵禁,便與燕亭午告別,原路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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