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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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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二)

除夕宮宴當日。

依大成祖制,成帝設宴於太和宮,滿朝文武皆列席,共賀新歲。

婀娜的舞姬退場,宮人搬來了一扇屏風立於殿中央,頃刻間便吸引了眾多目光。那屏風樣式奇特,似乎繡的是地圖,不僅如此,上面還粘貼了許多紙片,紙張泛黃,看樣子已有些年頭了。

一個絕美女子身著羅裙,捧著一面琵琶款款走至屏風後,坐在椅子上輕撥琴弦,朱唇張合,唱起了悠揚曲調。

“長風烈,戰馬喑,古來舊事無人聽……”

眾人都陶醉於女子的絕美歌喉中,卻又不禁暗自思忖:這大好日子,怎麽唱如此傷懷的曲子?

女子淒婉聲調忽變,手中動作驟然加快,將一曲琵琶彈奏得隱隱有金戈鐵馬、沙場縱橫之勢,聲線也拔高。

“千裏奔襲止刀兵,萬馬齊奔四海平……”

眾人聽著聽著,臉色都驟然劇變,當著成帝的面又不敢交頭接耳,只敢端坐位上,眼睛悄悄地往上首瞟,大氣都不敢喘。

成帝的表情卻沒有變化,仍舊饒有興致地聽著,似乎對那女子的唱詞很感興趣。

坐在他右側首位的宣寧王越陵倒是瞇起了眼,表情陰惻惻的。

那女子繼續唱,禮部的官員已是兩股戰戰,寒冬臘月裏衣服汗濕了個徹底,想把她拉下來,可看陛下的臉色又沒有要動怒的跡象,他便不敢妄動。

只嘆今夜過去,他恐怕腦袋不保。

緋煙唱完曲,正要退場,越陵忽然開口:“站住。”

“你唱這些大逆不道的曲子,玷汙聖聽,看來是不想要這條命了。禮部的人何在,縱容這些忤逆之人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陛下面前,擾了君臣和樂的興致,是做官做膩煩了,想去做鬼嗎?”

禮部尚書薛仁海跌跌撞撞地離席跪在殿中,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惶恐地求道:“王爺恕罪,這不是微臣的安排,微臣也不知道這女子是何人,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唱這些大逆不道的東西。這與微臣無關吶!”

越陵道:“你身為禮部尚書難辭其咎,來人,將這女子連同薛仁海一同拖出去斬了!”

“慢著。”一直靜觀局面的成帝忽然開口,“皇叔何必如此動怒?除夕之夜見血,怕是於國運無益。朕倒是覺得,方才的唱詞有點意思。”

他問緋煙:“詞是你寫的?”

“回陛下,是民女寫的。”回答的卻是宮殿外的一道人聲。

成帝沈吟片刻,道:“宣。”

趙念雪走進殿中,沖緋煙使了個眼色,她退到了角落中。趙念雪在屏風前行跪拜大禮,成帝問:“你是何人?”

“民女是瀘城小河村人士,名喚豐繡。”趙念雪說,“唱詞和屏風,都是民女所做。”

越陵的瞳孔緊縮,目光如箭,直射趙念雪。

成帝問:“你所寫的唱詞,指代的可是前朝的驃騎將軍徐恕?”

“正是。”

眾官員齊齊吸了一口涼氣。

“你在替他喊冤?”

“是。”

成帝面容嚴峻:“你可知道,徐恕乃是犯下謀逆大罪的十惡不赦之徒,他上負皇恩下愧百姓,先帝賜他淩遲誅徐氏滿門,乃是依大成律法所為,有何冤屈?”

趙念雪緊張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她原本的猜想沒錯,這皇帝正給她遞詞呢!

她擡起頭,目光如炬,“啟稟陛下,徐恕將軍一生忠君愛國,可他的功績,卻引來宵小之徒的忌憚,以至設下陷阱請君入甕,構陷罪名蒙蔽天聽,使徐將軍滿門皆被問斬,而此人坐享其成,搶占兵權,為謀私利使我大成江山不得安寧。

“陛下明鑒,此人才是罪魁禍首,而徐將軍、徐家親族以及此刻被關在牢獄中的徐氏後人,都是無辜的!”

字字鏗鏘,百餘人的大殿之上無一人出聲,只有趙念雪的聲音錚錚地回蕩在殿中,直入肺腑。

丹階之上的成帝面容沈肅,手指輕撫座椅扶手上雕刻的龍頭,目中有威懾之意凝聚,問道:“你所說的罪魁禍首,是何人?”

“正是宣寧王——越陵!”鋪墊已久的話終於脫口而出,趙念雪直起身子,擡起一只手,纖細的手指隨著目光一起指向越陵。

殿中眾人之間響起一陣極小的噓鳴聲,有人滿目詫異誠惶誠恐,有人事不關己緊闔雙目,有人一臉不忿瞪著趙念雪,還有人似乎早有預料,冰冷地註視著越陵。

而越陵卻不似乍見趙念雪那般陰寒慍怒,他面上毫無表情,甚至身子放松地靠在座位上,饒有興致地看著趙念雪,仿佛在看一只困獸在籠中掙紮。

成帝掃了一眼越陵表情,忽然對趙念雪斥道:“大膽!宣寧王乃國之肱骨,更是二十餘年前平徐賊叛亂的功臣,無憑無據,你怎敢如此汙蔑他?”

“民女有證據!”趙念雪指向身後的屏風,“陛下請看,這扇屏風上,記載了徐將軍征戰一生,每一處所到之地的痕跡。除此之外,還有當年宣寧王偽造信件謀劃騙局的證據。”

“當年宣寧王買通徐家親信,以密信告知徐將軍京中將生兵亂,設局誘徐將軍率大軍進京勤王。徐將軍護君心切,不慎落入陷阱,其又帶兵圍剿,切斷徐將軍與先帝的聯絡,僅以一面之詞蒙騙先帝,這才使先帝誤以為謀逆是真。”

“所有證據,都是徐將軍外孫陸時遠多年收集,可宣寧王怕事情敗露,意圖派兵圍殺陸時遠,想要徐家最後的血脈也消失於世,其心險惡,其罪滔天,罄竹難書!”

在場的官員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去看那扇屏風。屏風上山巒疊嶂,城池綿延,每一處都有徐恕當年征戰沙場,為了國家安寧而拋灑下的熱血。

成帝目光淡淡移向越陵,平聲問道:“皇叔,可有辯詞?”

越陵哼笑一聲,一手支著下巴,悠悠說道:“陛下心中早有定奪,臣還能辯什麽?臣輔佐陛下十幾年,對先帝與陛下從來都是忠心耿耿一片赤誠,可陛下偏信讒言,真是叫臣好生難過。”

“但臣今日赴宴,也不是毫無準備。”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臣不會任由罪名加身,太和殿外已布滿了親兵,任何意圖將莫須有的罪責扣在本王身上的人,本王都會叫他血濺當場。”

在場的朝臣一片嘩然,再也維持不住平靜。成帝臉色緊繃,喝道:“宣寧王,你想逼宮不成?”

“陛下可以認為本王有這個意圖。”越陵站起身來,指著成帝厲聲道:“大成不需要意忌信讒的帝王,你想鳥盡弓藏,那本王便廢了你,另立新帝,就像當初扶持你上位一樣!”

成帝臉色發青,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著。越陵忽然又哈哈大笑,道:“本王倒是忘了,陛下子嗣雕敝,焉知不是上天早有預料,對你的懲罰啊?”

“既如此,大成江山不能後繼無人,本王作為越氏皇族親長,守護江山責無旁貸。”他一揮廣袖,仿佛已將江山收入囊中,“這皇位,就由我來坐吧!”

“宣寧王,你怎能行如此謀逆之事?”一個官員掀翻了席面,臉色漲紅地指著他罵道。

越陵眼風一掃,角落裏忽然湧出許多鐵甲衛士,胸前都刻著蟒紋,其中兩個走到方才那名官員面前,在他驚恐的目光中長刀出鞘,將他大卸八塊。

這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紛紛驚叫著四處奔逃。趙念雪拉著緋煙一起,往成帝階下躲。

越陵在亂局中巋然不動,身邊鐵甲衛士舉刀劈殺,他冷眼看著飛濺的鮮血,道:“歸順本王者,留命不殺,負隅頑抗者——”他森冷的目光直視成帝,“殺無赦!”

“保護陛下!”

皇城禁衛軍護著成帝與僥幸逃脫的大臣們退出太和殿,趙念雪與緋煙緊緊牽著手,混在逃跑的人群中,跟著禁衛軍一路跑到了一處宮殿。

禁衛軍護著成帝與大臣們進去,慌亂中趙念雪和緋煙也擠了進去,隨後宮門緊閉,禁衛軍們在殿外嚴密地列隊護在門前。

趙念雪縮在宮殿的角落裏,聽著外面的刀劍拼殺聲。緋煙靠在她身邊,兩個人分不清誰抖得更厲害。

“阿繡,你說我們……會死嗎?”緋煙哆哆嗦嗦地問道。

“也許會吧。”趙念雪牙齒都在打顫。

怕死嗎?當然怕。但是,她不後悔,唯一遺憾的是,死前沒能再見陸時遠一面。

身旁的緋煙滿面懼色,卻哆哆嗦嗦地露出一點淺淡笑意。她說:“阿繡,我們今日,可真是威風。如此,便是死了,也是殉國而死,他日肅正天罡,重修史書,說不定,咱倆還能青史留名呢。”

趙念雪也笑了,心中的懼意被沖散了些,說道:“你這說的,好像越陵今日一定能成功篡位一樣。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覺得他一定不會成功的。會有人阻止他。”

會有人的。

時間就在拼殺聲中流逝,天光漸漸明亮,除夕之夜已經過去,迎來新歲的第一天。

厚重的宮門無法隔絕越來越近的刀兵相接聲,門不時猛烈搖顫,有肉/體撞擊的沈悶響聲。

殿內眾人煎熬了一夜,甚至有人支撐不住,早已昏死過去。

成帝坐在殿內最深處,面容憔悴,雙眼卻緊緊盯著緊閉的宮門,在一片倉皇失措的面容之間,他是最鎮定的。

不愧是一國之君。趙念雪想。

又不知等了多久,久到趙念雪覺得死也行,活也行,痛快給個準信吧,這樣等著太難熬了。門外的喧囂聲中,忽然穿進了一股不同的聲音,似有一批軍隊趕來,氣勢恢宏地兩面夾擊。

趙念雪遲緩的大腦忽然有一道靈光閃過,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門外的拼殺聲勢由盛轉衰,忽有一人在門前高聲喊道:“微臣陸時遠,救駕來遲!”

緋煙攥緊了趙念雪的手,兩眼帶淚地看著她,眼神激動。趙念雪卻懵懵的,一切聲音都像隔了一層霧一樣傳進耳朵。

她聽見成帝激越地吩咐下人打開宮門,聽見殿中滿是狂喜的歡呼和喜極而泣的哭聲。

然後她看見,宮門緩緩打開,一個身穿甲胄的高挑男人大步邁了進來,他手中的長劍還在滴血,他放下劍,跪在成帝面前,說道:“微臣救駕來遲,請陛下恕臣越獄之罪。”

“陸卿請起。”成帝上前扶起陸時遠,“陸卿救駕心切,朕怎麽會怪罪於你?越陵此刻人在何處?”

“回陛下,宣寧王抵死不降,意圖以虎符調兵攻城,臣已將他射殺。”

“好,好,你做得好。”成帝不住讚道,臉上是滿意之色,“朕即刻起詔,將越陵的罪行昭告天下。朕還要還你,還徐家一個清白,徐恕一生忠勇,他死後的尊榮,朕要全部還給他。”

“謝陛下恩典!”陸時遠又深深跪拜。

成帝將他扶起來,周圍朝臣紛紛湧上來,賀他蟄伏多年,終得償所願,又讚他英勇殺敵,忠君愛國,頗有徐恕當年風範。

一片人聲喧嘩中,陸時遠卻只看見趙念雪。

她站在人群之後,遠遠地望著他,臉上帶著淺淡的微笑,眼中是滿到快要溢出來的欣喜。

他撥開人群,朝她走過去。

趙念雪楞楞地看著他,似乎仍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緋煙在她身後輕輕推了一把,她趔趄一下,正好落入陸時遠張開的懷抱當中。

陸時遠怕冰冷的鐵甲硌著她,不敢抱得太緊,只是雙手緊緊貼著她的背。趙念雪在他懷中聞到了鮮血與硝煙的氣息,可她毫不在意,伸手抱緊了他。

“對不起,讓你這麽擔驚受怕。”陸時遠摸著她的頭,聲音有些哽咽,“好像自從你遇到我,就總是陷入危險當中。”

“確實是。”趙念雪的眼眶中蓄著淚,聲音卻是含笑的,“所以,你要用你的餘生保護我,補償我。”

“求之不得。”

***

一年後。

瀘城的一家酒肆內,賓客盈堂,說書先生口沫橫飛。

“……話說那陸指揮使雖身在獄中,但早已察覺外面形勢有異,巧妙逃脫後,便見皇城方向一片兵荒馬亂,廝殺聲沸反盈天。他當機立斷,取了徐家舊時軍旗潛入軍營,正此時宣寧王當年構陷徐將軍,而今又謀逆篡位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眾人見了徐家軍旗如見救星,陸指揮使一呼百應,率領大軍殺進宮中。

“宣寧王雖手握兵權,但多年來不得人心,許多將士見來的是徐家軍旗,紛紛倒戈,宣寧王大勢已去,被陸指揮使射殺於太和殿前。”

“好!”

聽者紛紛拍手叫好。

等這陣喧嘩過去之後,說書先生捋了一把胡子,說道:“諸位可還記得我昨日說的在聖上和文武百官面前,毫無懼色地揭露徐家舊案真相的那位姑娘?她正是我們瀘城豐記商行的老板啊!

“豐老板與陸指揮使裏應外合,九死一生破了宣寧王的陰謀,使我大成朝堂穩固江山未易。二人情義深重,聖上當場就賜了婚,不僅賜予豐老板‘國商’封號,還要將徐恕將軍本應得的封賞都賜予陸指揮使。

“陸指揮使婉言謝絕,言明自己不願承祖輩功勳,若國有需要,他萬死不辭,但如今風波已定,天下太平,他只願攜手心愛之人,共度餘生……”

角落裏一個絕色女子忍著笑,拉著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少女走出了酒肆。

“緋煙姐姐,當時的情景真是那樣嗎?”一出門,豐綰便忍不住問道,一臉的好奇與促狹。

“比他說的還誇張呢。”緋煙笑謔,“當時你阿姐和你姐夫兩個人,就當著陛下和眾多朝臣的面,抱得難舍難分,簡直沒眼看。”

豐綰捂著嘴嘻嘻笑著,“他們今日回家,我一定要拿這事好好打趣一下。”

“出去游了兩個月,可算是要回來了。”緋煙攬著豐綰肩膀,笑道:“你阿姐成婚後過得可逍遙,帶著夫君游歷天下,把整個豐記的生意都丟給我,也不怕我給搞黃了。”

“阿姐說緋煙姐姐厲害著呢,豐記交給你,她放心。”

“確實,我還挺有做生意的天分的。早知如此,當初混不下去的時候,自己擺個攤子該多好。不過歲月無可回頭,你阿姐說得對,人還是要向前看……”

二人一路說著話,慢悠悠晃到豐宅。

豐宅今日可熱鬧,到處張燈結彩,好似過新年一般。緋煙哭笑不得:“幹娘,家裏布置得這麽紅火,阿繡她們回來看了,怕是要嚇一大跳呢。”

“這都是你幹爹的主意。”林秋憋著笑朝豐年的方向努嘴。

豐年也有些不好意思,笑著撓頭。他一向崇敬徐將軍如神明,沒想到女兒竟將徐將軍的外孫拐回家當了女婿,自己從此與徐家成了親家,他樂得日日都合不攏嘴。

正午時分,各色佳肴擺了一大桌子,豐宅外傳來馬車軲轆聲,眾人連忙出門迎接。

馬車甫一停穩,簾子便被掀開,一個淺藍羅裙的女子跳下來,一邊跑一邊喊:“阿爹阿娘阿綰緋煙我想死你們了!”

陸時遠緊跟其後,無奈又寵溺地說:“你慢點跑,小心摔著。”

趙念雪撲進門,將人一個一個抱過來,林秋摸著女兒的臉,眉開眼笑道:“你這個鬼丫頭,餓了吧?快進來吃飯。”

陸時遠手裏提著大包小包,與眾人一一頷首打過招呼,手裏東西被接過去,豐年笑著說道:“你們路途勞頓,還帶這些東西做什麽,人回來就好。”

陸時遠說:“都是我和阿繡在游歷中見到的有意思的東西,阿繡想讓你們也看看。”

他話裏話外,都是散不去的繾綣與寵溺。

一家人時隔兩個月齊聚一堂,飯桌上,趙念雪的嘴一刻也停不下來,不停地說著在旅途中的所見所聞,一臉興致盎然。陸時遠含笑聽著,不時補充兩句,順便給她碗中添上菜,提醒她多吃一點。

小夫妻對上眼神,彼此眼中都是笑意。

飯後,二人又手牽手去散步消食。緋煙被酸得直齜牙,佯裝嫌棄地說:“日日都黏在一起還不夠,就這麽一刻也分開不得嗎?”

趙念雪回頭對她做了個鬼臉,攬著陸時遠的胳膊越走越遠。

風清氣爽,陽光溫柔地灑在大地上,空氣中有桂花的香氣。趙念雪與陸時遠說著夫妻間的悄悄話,彼此臉上都帶著笑。

這是從今以後無數個平和幸福的日子裏,平凡的一天。而他們會始終牽著手,走過人生的每一條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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