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裏爾是怎麽死的？”

“真實原因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蘭斯把葬禮辦得無聲無息。有人說是自殺，也有人說是意外，據我聽說，還有不少豪門鬥爭的陰謀論。”

“他們看起來關系不錯，怎麽還有鬥爭？”

“因為博茨集團的繼承人原本應該是西裏爾。”

陸想一邊說，一邊扶著冰涼的水泥墻，緩步往上走。其他兩人稍微落後兩階，蕭樂左手虛虛擋在鐘子陽的腰間，把另一只手往上擡起些許，讓光線對準前方的階梯。

待鐘子陽把加密文件架和關於陸想的資料通通拷下來以後，幾人便離開了實驗室。據陸想所說，這道密碼門後的樓梯，應該就是通往出口的，以前每隔一周左右，邁克和他的同伴就會把那些放在墻角裏的箱子從這兒運出去。他們剛才打開門時，還能看見被安裝在墻上的機械臂，在實驗室裏漏出來的燈光下閃著冰冷的光。

陸想發洩過一通以後，膽怯褪去大半，加上對鐘子陽和蕭樂越發信任，話也多了起來。趁著這段路漫長寂靜，她便繼續之前未說完的話題，以滿足鐘子陽的好奇心。

她緩聲道：“說實話，在博茨家族當中，蘭斯?博茨其實是最不適合的那一個。”

“可他現在把公司管理得挺不錯的啊。”鐘子陽不解。蘭斯雖然脾氣古怪，但他的確把博茨集團管理得井井有條。一個龐大的集團在蘭斯的統治下最終提升到如今的地位，無論如何都是不爭的事實。

陸想卻搖了搖頭：“當初人人都說，西裏爾是一個天生的管理者，他從小就被當作繼承人培養，那接受的知識必定也是系統的，要是博茨集團落在他的手上，只會比現在更加鼎盛，甚至根本不可能出現當年的法爾病毒事件。和蘭斯這種半路出家、被趕鴨子上架的，始終還是有差距的。”

“不過，假如放下所有偏見，認真說一句的話。”陸想無聲地嘆了口氣，“蘭斯這個人，太可惜。”

“為什麽？”鐘子陽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兩階，想把陸想的話聽得更加清楚。

“蘭斯雖然體弱多病，但上天給他補償了一個聰慧的大腦，就像西裏爾天生應該身居高位一樣，他命中註定就該當一個基因設計師。沒有他的研究成果，博茨大概和現在的伯頓差不了多少。”

鐘子陽被她提醒，終於想了起來：“哦對……蘭斯還是第三代仿生人的設計師。”

蕭樂有點意外，側頭看了他一眼。

鐘子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聲道：“以前課本裏看過，時間太久，忘了。”

他從前在學校裏，其實也曾和同學感嘆過蘭斯的厲害之處。後來真正進了博茨，和蘭斯接觸得多了以後，濾鏡早就碎得一塌糊塗，只剩下一個牢固的商人形象，早就把這件事拋於腦後。

何況，在這個五代仿生人已經普及、甚至第六代已經提上日程的年代裏，記起第四代的人已經逐漸稀少，更別提它的設計師。

“我又沒上過學，三代四代之類的，就不知道了。”陸想聳聳肩，她停下來，用完好的那只手在身上摸了摸，想要找根煙，忽然又記起自己身上本就連個裝東西的地方都沒有，鐘子陽的外套口袋裏也是空蕩蕩的，只好撐著墻繼續往前走，邊道，“不過吧，當年我曾聽人說過這麽一句話，假如沒有路易斯，蘭斯將會是諾亞城最偉大的基因設計師。”

鐘子陽下意識望向蕭樂，嘴上故意問：“那有了路易斯以後呢？”

蕭樂聞言，手環上的光線不經意地一晃，微微揚起眉。

“那什麽路易斯公式，你們這些讀了書的，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不是嗎？”陸想輕輕一笑，“而且，蘭斯已經算不上基因設計師了。”

研究是一件持之以恒的事情，短則一年半載，長則十年二十年，花費極大的時間和精力。蘭斯從繼承博茨集團那一刻起，屬於基因設計師的那一層身份，就已經被掩埋在記憶的長河裏。

鐘子陽連聲附和。明明說的不是自己，一陣自豪卻從他的心底油然而生，還面帶得意地朝蕭樂眨了眨眼。

蕭樂有些無奈，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彎起幾分弧度，手輕輕搭在鐘子陽的背上，擡眼看向陸想：“那西裏爾和這個實驗室，是怎麽回事？”

“關於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並不多。但他確實經常往下城區跑，甚至經常到F區去，打的是尋找廠址的名號。”

“廠，廠址？！”鐘子陽一臉驚詫。

陸想輕輕點頭。

F區表面看起來都是貧民窟，實際上能源礦藏非常豐富。暫且不論地下，光是地面上報廢的機器人和仿生人已經足以堆成一座高山，送入回收中心重造一番，便又是新的資源。

“我猜，這間實驗室也是西裏爾在那段時間建起來的，為了蘭斯和他的研究。”陸想淡淡道，“畢竟，蘭斯那樣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離開A區。”

鐘子陽摸著下巴思考：“有沒有可能……西裏爾建了不止一間實驗室？”

陸想楞了楞：“我不知道，博茨在下城區建了七座工廠，也許裏面也會有。”

要是真有七座實驗室，統統都變成酒吧裏這個相同的模樣，鐘子陽只要稍稍一想，便覺得渾身發涼，忍不住打顫。

蕭樂帶著安撫在他背上輕拍兩下，朝陸想道：“這些事，你怎麽知道？”

“一半是在工作的時候聽來的。”陸想心知他們肯定要一再追問，便幹脆地將自己的來歷和盤托出，“我以前在A區工作，依我看，你們也是那邊來的吧？”

“嗯……”鐘子陽囫圇著應了一聲，納悶道，“那你怎麽會到這兒來？”

陸想自嘲般笑了笑：“工作的地方太吃人，恰好遇到一個朋友，她幫我逃了出來，還把我帶到了F區。”

“你是自己想要逃走的？！”

鐘子陽頓住腳步，望向陸想的目光變得格外熾熱，他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這是他第一次聽說有仿生人自願從工作地點逃走這種事情，陸想的情況正代表著也許有部分仿生人已經產生自主意識，甚至開始反抗。

陸想被他的態度給嚇到了，往後退了一步：“也不算吧，是我的朋友跟我聊了會天，我突然覺得，自己在那兒繼續待下去不行……”

“你那個朋友，她現在在哪？！”鐘子陽雙眼一亮，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些。

“這……我也不知道。”

陸想整個人快要貼到墻上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戳中了鐘子陽哪個點，心中忐忑不已。見鐘子陽越靠越近，蕭樂皺起眉，伸手把人往自己身旁一撈：“陽陽。”

鐘子陽猛然回過神，連連後退，對陸想擺擺手：“抱歉啊，是我太激動……對了，你說她帶你到F區，是不是就去了那家夥剛才說的村子？”

他們臨走前，為了避免邁克發出警報，處理了他的傷口以後，便綁到手術臺上去了。那時候邁克已經有些神志不清，對著陸想亂吼一通，說的都是些“村子”、“材料”、“一個都跑不了”之類的。鐘子陽稍微一想， 便能聯系上他之前在牢房門口和同伴說的那番話。

“嗯。”陸想興許是想起邁克提起的那個計劃，臉色蒼白，神情隱隱帶著幾分怒意，“他們想要我當向導，去村子裏抓人。”

“你們村子裏還有仿生人？”

“準確來說，”陸想嘆息一聲，把外套攏緊些許，“村子裏大部分都是仿生人。”

一個仿生人部落。

鐘子陽瞪大眼睛，太過意外以至於一時啞然，腦海裏霎時湧出種種念頭，疑惑擠得滿滿當當。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先問哪一個。

蕭樂恰好打破沈默：“我們到了。”

鐘子陽擡頭一看，一扇熟悉的密碼門出現在他們眼前，只剩下一段樓梯的距離。

它的密碼鎖和進來時那道別無二致，蕭樂照舊隨意扭扭轉轉，門鎖便哢噠一聲開了。從門縫往外看去，確實是酒吧後門的那條小巷。

陸想是第一個出去的，她剛走出去，不知看到何景，霓虹燈映照下格外姣好的臉上竟露出了頗具興味的表情。

鐘子陽和蕭樂不明所以，緊跟其後邁出門口，剛關上密碼門便呆楞當場。

狹窄的小巷裏混亂不堪，短短幾十米的路便躺了十幾個混混打扮的人，有些還捂著肚子蚊蚋般呼痛，有些直挺挺地躺在一旁，不知是暈了，還是掛了。除了他們三個以外，全場還站著的只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金色頭發的把另一個壓在酒吧後門邊上，隱約能聽見某些水聲，空氣中彌漫著非禮勿視的氣息。

他覺得他們三個應該在屋頂，不應該在這裏。

這種場面對陸想來說純屬小兒科，看她的模樣，完全把面前這一切當作戲來看。蕭樂則是一臉冷靜，仿佛什麽都沒看見。只有鐘子陽，尷尬得想鉆回密碼門內。

他拉了拉陸想和蕭樂的袖子，示意他們趁著那兩人不註意趕緊走。不料他們剛走沒兩步，被壓在墻上那人便把金發男人猛地一推，然後往他臉上甩了一巴掌，力氣之大，在巷子裏還有回聲。

那人緊接著便吼道：“你給我醒一醒！”

鐘子陽腳下一頓，覺得這聲音怎麽聽怎麽耳熟，回頭一看，被壓在底下那人不斷地掙紮，恰好露出半張緋紅的臉，赫然是杜寧啟。

杜寧啟擡起頭，恰巧與鐘子陽對上目光，眾人均是一楞。

鐘子陽：“……”

蕭樂：“？”

陸想的語氣有些意味深長：“哦……原來是認識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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