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踏入密道以後，蕭樂在入口附近找到另一個對應的開關，如法炮制，將鏡子恢覆原狀。

從密道裏看，鏡子已經成了一塊透明的玻璃，輕而易舉地把更衣室裏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鐘子陽在上面摸了一下，皺起眉：“要是有人正好在裏面換衣服，這邊豈不是全都能看到？”

蕭樂：“嗯。”

“……真是變態。”鐘子陽有些嫌棄，“這群人膽子也太大了，敢在更衣室裝雙面鏡，就不怕被發現？”

“在這兒工作的，怕是很少人能分得清單雙面鏡吧。”

鐘子陽轉念一想，也是。

蕭樂走下兩級樓梯，打開電筒，轉身向他伸出手：“有點黑，抓緊。”

鐘子陽戴著手環的左手擡到一半，中途急剎轉彎，塞進了蕭樂手裏：“靠你啦。”

密道裏沒有任何照明工具，更衣室透出來的燈光漸遠漸弱，直至最後，光源就只剩下了蕭樂的手環。樓梯有些陡峭，兩旁只有長著青苔、凹凸不平的水泥墻，走起來頗為辛苦，兩人只能緊緊扣住對方的手，以免行差踏錯。待到差不多走了兩層樓左右的高度時，他們終於碰上第一個轉角。

踏上下半段樓梯，鐘子陽察覺到四周的溫度明顯下降了不少，越往下走，越能感受到絲絲涼氣，同時，還多了一股似有若無的腥味。

又往下走了一層，一扇半掩的鐵門赫然出現在他們面前，昏暗的白光肆無忌憚地漏出了門縫。興許是因為資金不足，也可能是老板不上心，這道門格外簡陋，表面油漆脫落，門框附近結了蛛網，把手松松垮垮，好像稍微用力，就會掉下來似的。

簡直是和外頭那個開關如出一轍的隨便。

蕭樂示意鐘子陽停下，上前湊到門縫旁往裏探視片刻，裏面是一條寂靜的走廊，地面臟亂不堪，還有些許奇怪的汙漬，骯臟泛黃的天花板上吊著兩盞老式白熾燈，其中一盞已經壞了，每隔一陣就閃兩下，營造出一種恐怖詭異的氣氛。

而比起忽閃忽滅的燈光，更可怕的是走廊兩側的鐵欄桿，與水泥墻一同隔開一個個巨大的鐵籠子，燈光照不進欄桿裏面，幽暗漆黑。

蕭樂小心地把鐵門推開至允許一人通過的寬度，尖銳刺耳的吱呀聲劃破寂靜的空氣。鐘子陽有些緊張地攥緊右手，蕭樂把手搭上他的肩，帶著安撫拍了拍，將鐘子陽帶到自己身旁。

鐘子陽好奇，湊近門縫往裏看，濃重的腥氣洶湧而來，差點兒沒把他給熏吐，臉色唰地變得煞白。蕭樂見他如此，便擡手輕輕捂住了他的口鼻。

蜜桃味淡淡的，微甜中帶著涼意，清新提神，是鐘子陽常用那款沐浴露的味道。屬於蕭樂的氣息包裹著鐘子陽，擋下了令人作嘔的腥臭。

鐘子陽松了口氣，往門裏又看了幾眼，眉頭越皺越緊，只覺得裏頭格外眼熟。他直起身體，朝蕭樂做了個手勢，蕭樂會意，跟著他走入門內。

空無一人的走廊全貌終於完整地出現在兩人眼前，和某些驚悚片的開頭可謂一模一樣。

鐘子陽不怕鬼怪，就是覺得臭得受不了，可直覺又告訴他，這些籠子裏肯定不簡單。他只好強忍不適，走向最近一處鐵欄桿，蕭樂緊跟在他身旁，認真地給鐘子陽當空氣清新劑。

鐘子陽走近了才看清，鐵欄桿上沾著不少汙漬，像是某些液體幹涸以後留下的痕跡，還有些變成了塊狀，有紅有藍。鐘子陽仔細端詳一番，沒看出來是什麽，剛想伸手去碰，就被蕭樂攔住了。

“別碰，是血。”

蕭樂手環上的電筒還未熄滅，燈光灑進鐵欄桿內，映亮了籠子裏的景象。鐘子陽睜大雙眼，猛地後退兩步，轉身吐了個徹底。

不僅僅是欄桿，地面和墻壁也是血跡斑駁，有新有舊，一層層疊起來，水泥墻上已經看不清原本的顏色。裏面雖然空蕩蕩的，但隱約能看到地面殘留著一些奇怪的……東西。

鐘子陽不敢細想，他還是第一次觸碰到諾亞城裏最黑暗的一隅，僅一眼就足夠讓他大腦空白。

蕭樂依舊很冷靜，伸手輕撫鐘子陽的背，迅速將電筒關上，欄桿裏再度陷入黑暗。

鐘子陽吐完還覺得有些天旋地轉，背上冷汗連連，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剛要開口，走廊的拐角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來人走得很慢，動作間伴隨著規律的哢噠聲。鐘子陽和蕭樂對視一眼，默契地從對方眼中找到了答案。

是機器人。

他們沒猜錯，來者確實是機器人，還是被改造過的，圓滾滾的身軀下裝了兩條大長腿，雙手改成了尖利的鐵爪，腦袋不知道從哪裏移植過來的，看上去不倫不類，兇神惡煞。它的胸口處還安了一個屏幕，只看需一眼就知道，裏面的AI系統是鐘子陽最熟悉的一款——JZ八型。

鐘子陽非常郁悶，他設計這款的目的不是給這些人當保安的好嗎？！

機器人步步逼近，腦袋來回往兩旁轉動。鐘子陽肯定，假如被它的視線範圍抓到，他和蕭樂大概率會被那兩只鐵爪就地正法，或者戳個半死以後，再被這個實驗室的主人就地正法。

“有沒有什麽頭緒？”鐘子陽戳了戳蕭樂。

“這個系統有沒有什麽特點？”

“唔……對外界比較敏感吧，畢竟是家政用的。”

蕭樂點頭：“你能把系統關掉嗎？”

“能，無論改成什麽樣，基礎總是不變的。”鐘子陽自信道，“最多十秒鐘。”

“足夠了。”

蕭樂從口袋中摸出一個裝著兩顆圓球的小袋子，向鐘子陽示意，後者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色糖球正中機器人的肩膀，發出“叮”的一聲，在安靜的走廊裏格外響亮，隨後啪嗒一下掉到地上。機器人果真被它吸引了註意力，彎下腰來研究它腳邊的那個小袋子，尖銳的利爪把袋子劃開，小心翼翼地去夾那顆圓球，那小圓球在鋒利的尖刺之間滑來滑去，就是不肯被它夾起來。

那機器人動作一頓，好像還有點委屈。

恰好繞到它身後的鐘子陽滿臉覆雜：這家夥的系統是不是被改傻了？？

他伸手觸碰它的屏幕，才點了兩下，愕然發現機器人竟放棄與小糖球對抗，撈起整個袋子，哢嚓一下張開嘴，吞了下去。

鐘子陽：“……”

蕭樂：“……”

鐘子陽滿臉懵逼，可也顧不得其他，迅速調出關機界面。在他按下關機的同時，屏幕也驟然暗下，機器人倒了下來，一動不動。

蕭樂：“好了？”

“我也不確定。”鐘子陽有些茫然地抱著機器人，“怎麽覺得更像是自動休眠……”

蕭樂正要追問，突然神色一凜，一把拉起鐘子陽，退回了轉角處。

走廊盡頭處的鐵門被推開，兩個人走了進來，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看不清面容，手上還拎著什麽。

那竟然是一個渾身染血的仿生人。

鐘子陽看清的一瞬，身體立馬僵住了。

兩個穿著工作服的家夥停在第一個房間門口，從口袋中掏出一顆白色圓球塞進在仿生人的口中，然後將仿生人扔進鐵籠子裏，鎖上鐵鎖，又拿出另一個更大的鎖，和鐵鎖扣在一塊。

“明天什麽時候出發？”其中一人問。

“看老板通知吧，估計是早上。”另一人回答，“幸好昨天就把這邊收拾好了，不然那麽多材料，還不知道這兒夠不夠放。”

“不用一次性全帶回來啊，反正有它帶路。”

“也是，大不了多走兩趟，材料多得是。”

“一想到這次之後就再也不用到處找材料，還真是高興。”

“希望這次別再出什麽出錯了。”

“哎哎，你可別烏鴉嘴。”

那兩人揣著兜，大笑著離開，走廊重歸寂靜。

蕭樂側頭看鐘子陽，卻突然發現他的雙眼正緊緊閉起，身體抖得厲害，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牙齒把下唇咬出血痕。

他在害怕，害怕什麽？

蕭樂擰起眉頭，伸手讓他轉過身來。鐘子陽臉色蒼白，聲音極弱，帶著微顫：“不，不要解剖我……”

鐘子陽曾在哪裏聽過同樣漫不經心的語氣，像條冰冷陰狠的毒蛇，熟悉又令人害怕，它猝不及防地竄出，用力咬住他的喉嚨，尖牙刺穿他的皮膚，毒素滲入他的血管。

他想不起來任何畫面，只感覺絕望和恐慌撲面而來，如潮水般將他淹沒，讓他難以呼吸。

鐘子陽陡然生出一種錯覺，他才是被扔進籠子裏的那一個，自己就是他們的下一份“材料”。

“陽陽。”蕭樂輕聲叫他。

鐘子陽沒回答，雙手絞在一起，泛白的指節昭示著他的慌亂不安。蕭樂覆上他的手，將冰涼的手指攏進掌心，另一手搭在他的背上。他站立不穩，輕輕一帶，就倒進蕭樂懷裏。

鐘子陽像是碰見了救星，頭抵在蕭樂肩頭，緊緊攥著對方的衣服，安心的味道隨即把他包圍起來，是他最喜歡的蜜桃味。

蕭樂還是第一次見到鐘子陽這副模樣，心臟好似被尖刺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戳，痛得要命，不禁把鐘子陽摟緊了些。

“陽陽，沒有人會解剖你。”

“他們已經走了。”

“你不會被發現的。”

“別怕。”

“有我在。”

“擡頭看我，好不好？”

鐘子陽終於動了，緩緩仰起頭。蕭樂垂眸看他，鐘子陽的瞳色比較淺，像一雙琥珀石，此時此刻，裏面只裝著蕭樂一人的影子。

蕭樂見過它很多種模樣，快樂的、自信的、狡黠的……如今幾分迷茫又為它添了一層霧氣，依舊非常漂亮。

蕭樂心血來潮，竟湧出一股想要親下去的沖動，這陌生的念頭把他給嚇了一大跳，楞在當場。待他反應過來時，自己的身體已經低下去了。

鐘子陽的臉近在咫尺，蕭樂只要再彎一點腰，他就能親上對方的唇，可他僵在遠處，不知該不該繼續——因為鐘子陽正看著自己。

他的臉色依舊糟糕，但蕭樂知道，他清醒了。

蕭樂不動聲色地緩緩直起腰，還沒到一半，鐘子陽突然摟住他的脖子，親了上來。

第一次親吻是在蕭樂半昏半醒的時候，第二次是在夢裏，認真算來，這還是第一個在雙方清醒狀態下的吻。

接吻實在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只是單純的唇瓣相觸，洶湧的情緒卻能夠在雙方之間相互流動，一路流進心底。

蕭樂忽然喜歡上了這種感覺，甚至想要把這個吻的時間延長。

在他心裏某處，突然又多了一塊色彩明亮的碎片。它啪地一下，將某個空落落的地方給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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