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的動作是夠氣勢的，說話也兇狠夠分量，洛冰河一醒來就被他制住壓在了床上。

他甩甩腦袋，眼前歪曲旋轉的畫面逐漸恢覆正常，慢慢清晰的視線裏，洛冰河就僵楞地躺在床上，睜著眼看他。

這樣的方位讓沈清秋感到十分滿意，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種游刃有餘的狀態，萬事都在他的主導控制下。

不過顯然，老天向來不偏袒他。

沈清秋剛想說話，便忽然一皺眉，極其難受地“嘶”了一聲。

洛冰河臉色一變，趕緊把他抱著翻了個身，讓他靠坐在床頭，手足無措地想去碰沈清秋的肚子：“師尊，是不是肚子疼？”

沈清秋疼得一臉冷汗，臉上的表情都掛不住了，擰了他一把，艱難道：“肚……肚什麽肚！腿、腿疼死了……嘶……”

洛冰河趕緊把被子往上拉好，把沈清秋捂得嚴嚴實實，一只手摸到被子裏，抓住了沈清秋緊繃抽搐的小腿。

“等等等等……別動！”

抽筋的小腿被輕輕擡起，一瞬間酸麻脹痛炸開席卷全身，那感覺差點沒把沈清秋逼瘋，難受得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洛冰河卻沒聽他的，兩只手力道適中地在肌肉繃緊的小腿上揉按，皺眉道：“忍一忍，馬上就好了。”

沈清秋眼角都憋出了淚花，小聲地抽著氣。

他的確聽說過女子懷胎時腿容易抽筋，可他是男子，這樣的事一直以來也沒發生過在他身上，便不以為意，誰知道突然一下來勢洶洶，讓他猝不及防，難受得要死要活的。

洛冰河給他揉揉捏捏弄了好一陣，他的腿才恢覆知覺。

沈清秋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覺得可以開始“好好談談”了。

他一邊捏著後腰一邊縮在被子裏坐直，正想朝洛冰河質問幾句，誰知道這小畜生卻準備下床。

沈清秋眉峰一擰，擡腳絆住他，道：“餵餵餵，小畜生你要去哪？”

別是又想跑吧？

這麽一想，沈清秋就覺得自己的火氣又蹭蹭蹭地回來了，開始思考現在把洛冰河打暈的可能性有多大。

洛冰河把他的腳重新塞回被子裏，低聲道：“我去燒點熱水，用熱帕子敷一下可能會好些。”

沈清秋一頓，而後不耐煩地瞪他一眼，道：“去什麽去，不準去！”

浪費時間！

洛冰河動作一停，又爬回床上坐好，一言不發地把沈清秋的腳放進了懷裏。

他身上還有些燒，沈清秋的腳一挨上他堅硬的腹部，就愜意的瞇了瞇眼，還挺暖和，他也就沒抽開。

過了一會兒，沈清秋擡腳在洛冰河腹部蹬了蹬，問道：“小畜生，你是不是很喜歡這個孩子？”

沈清秋的腳被洛冰河裹在衣衫裏，小腿還被不輕不重地按壓著，十分舒適。他想起剛才洛冰河緊張的樣子，便開口懶散地問了句。

洛冰河點頭輕聲道：“是。只要一想到他是我和師尊的孩子，就很高興，無法形容的高興。”

沈清秋哼哼兩聲，不予表態。

洛冰河笑了下，繼續道：“師尊，我們一起回去吧。”

“回去？”沈清秋斜他一眼：“魔界？”

洛冰河點頭道：“弟子還是覺得有木清芳在安全一些，起碼在這方面懂得要比我們都多。”

沈清秋嗤笑道：“你那野花場子我可沒興趣再回去，省得看著惡心。”

洛冰河呼吸明顯一窒，卻執拗地緊盯著沈清秋的眼眸，傾瀉而出的情緒似乎要把沈清秋淹沒。

他緩緩道：“沒有其他人了，師尊，只有你，我只守著你一個人。”

沈清秋略不自在地撇過眼，冷聲道：“你什麽意思？”

洛冰河道：“我讓漠北把她們都遣散了。”

沈清秋睨他：“舍得？”

洛冰河道：“絕不後悔。”

沈清秋嘲諷道：“真夠絕情的啊。”

在小腿處按壓的手一頓，洛冰河無奈道：“師尊……”

沈清秋不理他。

過了好一會兒，洛冰河才緩聲道：“我知師尊再難相信弟子，可是如今弟子既然想接師尊回去，就必然與過去做好了了斷，弟子此次絕情，只為求師尊一人。”

沈清秋靜了幾息，擡頭瞅他兩眼，哼聲道：“玩玩罷了……”

“……”

這下在抽筋的小腿處揉按的手不止是停一下了，洛冰河細心地把沈清秋的腳放被子裏裹好，然後蹭到了他旁邊，兩人並排靠坐在床上。

良久，洛冰河似乎才整理好思緒和語言，啞聲道：“師尊，你知不知道，我好像想起了很多已經忘了的東西，很多事情並非我以為的那樣。我所執著的，想要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混亂不堪。”

沈清秋揪著被子，心想，恐怕是夢魔給洛冰河織的夢和他自己的意識的糾纏錯亂，夢境把他帶向仇恨的深淵，而如今破土而出的自我意識又把他拉向與恨截然相反的彼端，兩者互相撕扯，毫不相讓。

洛冰河道：“我一直以來都想，我真的好恨你啊師尊，恨到、恨到……”他咽下喉頭的酸脹，澀然道：“要把你抽筋拔骨，仿佛這樣才能活下去，所以便這樣一意孤行地恨著。”

聞言沈清秋咬了咬牙，夢魔那個老頭子真不是個好東西！給洛冰河種下了仇恨，還讓他以仇恨為執念成了魔，所以當初自己才會死得那麽慘！

洛冰河輕聲道：“我當初以為只要你死了我就快活了，可是事實遠遠不是我想的那樣。”

他抓著沈清秋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處，道：“這裏，孤寂得快要停止跳動。”

沈清秋怔怔地感受手下的鼓動，原來，當初自己的死是刺激洛冰河想起年少情感的根源。

洛冰河的仇恨是針對他的，他一死，便像一根戳刺在他脊梁的針突然粉碎，那樣濃烈的恨意就此坍塌於汙泥中。但這卻並沒有讓洛冰河好過，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方向，當他回頭時，那些真心或假意擁戴他的人們，沒有一個能告訴他下一步該怎麽走。

洛冰河道：“後來我翻遍了古籍，找到了用日月露華芝重塑肉身的方法。當初我只想著，大概只有一直看著你，恨著你，我才能活得滿足。”

沈清秋皺眉瞥了他一眼，恐怕一直以來洛冰河的精神世界都遭受著極大的煎熬，再聯想他這大半個月來殘殺夢境造物的行為，沈清秋實在怕他會成為一個十成十的瘋子。

“可是，”洛冰河慘然道：“越接近師尊，便越發現自己的不受控制，這與自己意料中的恨大相徑庭。師尊，你明白我當時的心情嗎？”

沈清秋轉頭不去看他，心想，他當然明白。

自己恨了那麽多年的人，最後都把對方折磨透殺了，回過頭來卻發現自己的心思根本不止於此，只是自己這麽多年都被仇恨蒙蔽無法發現。

對於洛冰河來說，沈清秋是他的仇人，他應該是恨著沈清秋的，對，是恨，而不應該存在別的情感。

仇恨支撐他走過太多疼痛苦楚，如果有一天來個人告訴他，他是有多喜歡那個人，曾經有過多少瘋狂執著，那便是相當於撼動信仰的滔天劫難，他所有的一切，都將成為愚蠢的笑話。

洛冰河應當經歷了一段十分痛苦的時間，兩邊極端情感的碰撞絕對是他無法預料的，也夠他受的了。

沈清秋涼涼地道：“所以你就可以說玩玩？”

洛冰河挨近他苦笑道：“我沒料到你會聽見，當初的確是想自欺欺人，但後來發現，這根本拙劣得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卻沒想到……”

沒想到沈清秋會有那麽大反應，顯然對這句話極為在意，所以當天晚上就離開了魔界。

沈清秋勃然大怒：“你個王八蛋！”

洛冰河在被子下扣緊他的手指，安撫道：“是，是弟子的錯，師尊。”

其實有了之前在夢境中的所見所感，又聯系夢魔所說，沈清秋也猜了個七七八八，但果然，還是得洛冰河親口說出來他才舒坦。雖然他依舊很想把這個小畜生揍得他爹都不認識。

這次離開夢境的時間還挺早，外面天還沒亮，沈清秋晃了兩下腿，覺得腿已經完全好了，便想再睡會兒。

他還沒躺下，旁邊沈默了好一陣的洛冰河突然開口了：“師尊，你有後悔過嗎？”

沈清秋一楞，繼而嗤笑道：“你指的什麽？”

洛冰河轉頭看他，輕聲道：“我。”

屋裏快要燃盡的燭火在他眼瞳中跳躍，微弱的火光映出幾分緊張，希冀，和小心翼翼。

沈清秋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做過的事，從不後悔。”

洛冰河肩膀一顫，那點燭火在他眼中倏然熄滅，他垂下眼睫沈默不語。

“可是，”靜謐中又傳來主人清冷的聲音，沈清秋將唇輕輕在他額上貼了一下，低聲道：“很疼吧？”

“……師……尊？”洛冰河楞住了，吶吶地叫了一聲。

那個冷漠無情的人，終於知道他也會疼了……

沈清秋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恨不得扇自己兩大耳刮子。

該死！他在做什麽？！

正羞恥難當之際，洛冰河卻猛的側過身攬住了他的肩膀，擱在他耳邊的聲音低沈喑啞：“師尊！”

沈清秋心口一跳，擡手拍了他一巴掌，罵道：“叫什麽叫！”

洛冰河這麽一叫他，他感覺渾身都不對了，一時間心煩意亂。

“師尊，我、我……”

洛冰河又湊近了些，沈清秋被他的氣息熏得耳根發熱，惱羞成怒要去推他。

誰知洛冰河把他摟更緊了，還時刻小心沒壓到他肚子，“師尊，我……”

就像是一堤滿溢的湖水拼命爭著擠著要找個缺口，一些話只有說出來喊出來，才能讓自己的一腔熱脹情意得以宣洩。

沈清秋心裏突然跳得厲害，慌忙去推他：“閉嘴！”

“我喜歡你！”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出現，那四個字卻一字不落地落入沈清秋耳中，震得他渾身發麻。

洛冰河從來沒有這樣真誠坦然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剖白把沈清秋打得措手不及。

沈清秋腦子突然就亂成了一鍋粥，咕嚕嚕的直冒泡，他被洛冰河攬著避無可避，不知所措，也是一時情急，伸手就啪啪地抽了洛冰河兩個耳刮子，嘴裏罵道：“你胡說什麽！”

洛冰河猛的抓住他的手，認真道：“對，是我胡說。”

沈清秋心裏七上八下，根本沒註意他說什麽，隨意答道：“你知道就……”

“我愛你。”

……好。

還未說完的字句被這滾滾洪流沖得無影無蹤，沈清秋腦子發暈，良久都反應不過來，最後拎著那簡單至極的三個字顫聲道：“你說什麽？”

洛冰河彎眼朝他笑了，一如年少時的純真熾熱，他的聲音輕緩卻堅定：“我愛你。”

“你當我大逆不道也好，浪子回頭也罷，我就是想一輩子守著你。”

什、什麽……

沈清秋腦子已經不會轉了，整張臉都是麻木僵楞的。

什麽喜歡？什麽……愛？

他從來沒有如此直接地觸碰到洛冰河的情感，這樣如巖漿般的灼熱，一瞬間就把他打得丟盔棄甲。

知道洛冰河的心思是一回事，聽到他鄭重其事又高興至極地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沈清秋從未受過這麽大的沖擊，腦子裏一片空白。

洛冰河湊過來親了親他的唇，見他沒反應不反抗，又親昵地舔了舔他的舌尖。

沈清秋打了個激靈，醒神了，突然“咻”一下竄進被子，含糊不清的聲音從被子裏傳來，他大吼道：“小畜生你給我滾出去！出去！”

他裹在被子裏腦袋更暈了，整張臉，整個人都熱乎乎的，但他一點都不想出來！

不過洛冰河這個人，顯然是個惡劣至極的畜生！因為他正隔著被子，不要臉地對著沈清秋說情話！

“……”

“你滾！！！”

之後房裏接連不斷傳出的，便是露骨臊人的情話，和縮在被子裏死也不肯出來的沈清秋的怒吼聲。

其實後來想想，盡管沈清秋猝然收到洛冰河的直白情意時，整個人都是混亂慌張的，不過他或許，也等了這些很久。

雖然有些話他掖在心裏發爛了也不會說出來，但從來不代表他不想聽別人說。

————————

好歹解決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沈清秋最近被洛冰河問得最多的問題，就是關於回魔界的事。

說實話，沈清秋是真不想回魔界，他曾和洛冰河商量，完全可以把木清芳接過來，他們不一定就要回魔界。

後來他又一想，洛冰河好歹也是個魔界之主，總不能在一直外面晃悠不回去。於是兩個人就僵持住了，回魔界的事時常被提起，又被沈清秋輕飄飄地回絕。

有一天夢魔又跑到沈清秋夢裏，看起來容光煥發，顯然修煉又更上一層樓了。

沈清秋逮到他就問：“那小畜生現在沒什麽問題了吧？”

洛冰河後來天亮以後就退燒了，整個人和以前沒什麽兩樣，看起來正常得很。

不過沈清秋確實被夢魔唬了一把，生怕洛冰河真的變成傻子。

夢魔從他臂下一溜，跑了，道：“呃……也許……大概好了吧。”

沈清秋皺眉道：“老頭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夢魔都懶得指出他對自己極度不恭敬的稱呼了，反正被叫著叫著也就習慣了……

他不耐煩地擺手道：“反正不會有大問題就對了！”

得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沈清秋很不滿意，不過也不再抓著不放。他思忖片刻，又想起了洛冰河老是要把自己帶回魔界的事，就順便問了問。

夢魔摸了摸下巴，斟酌道：“大概是因為魔界是那小子的地盤，他會比較有安全感吧。”

沈清秋有些不相信：“那小畜生不像是會缺乏安全感的那種人。”

夢魔翻了個白眼，道：“人總是會變的嘛，看面對的是什麽人而已。”

沈清秋隨意嗯嗯兩聲：“大概吧。不過你這次怎麽又跑出來了。”

洛冰河是夢魔的宿主，他入沈清秋夢中難免不會被洛冰河發現。

“呃……至於這個……那個……”夢魔撓著下巴望天，說話吞吞吐吐的。

沈清秋面無表情道：“什麽這個那個的，不說就快滾。”

夢魔含含糊糊說不清楚，最後幹脆“嘭”的一下化成陣黑煙滾了，在碎裂的夢境裏大喊道：“就是那小子好像還是有一點點，就一點點不正常！你自己快去解決一下！”

沈清秋不可置信地大怒道：“你不是說沒什麽大問題了嗎？！”

夢魔最後即將消失的聲音傳來：“所以老夫說了只有一點點啊……”

……

這死老頭子！！

沈清秋怒氣沖沖地從夢境中醒來，現在他已經能控制好自己的身體，避免從夢境脫離後身上的各種不舒坦。

意識剛回籠，鼻尖卻靈敏地嗅到一絲血腥味。

沈清秋警覺地一睜眼，就看到床邊黯淡的燈燭下，洛冰河正神經質地盯著他，直把他看得毛骨悚然。

也不知道洛冰河現在正處於什麽樣的狀態，整張臉上都是瘋狂到極致的笑容，手心還在流著鮮紅血液。

沈清秋呆了：“小畜生你幹嘛？”

洛冰河緩緩半跪在床邊，近乎虔誠地捧著掌心的新鮮血液，笑道：“師尊，你喝一口吧，就一口，你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沈清秋被他嚇得雞皮疙瘩直蹦跶，在心裏狠狠唾罵夢魔那個死老頭，這也叫一點點？！

洛冰河見沈清秋沒有動作，便自顧自地將掌心湊至他唇邊。

沈清秋是真的被嚇到了，下意識地擡腳一踹，把洛冰河踹了個踉蹌。

完了，洛冰河不會真瘋了吧？！

“餵！小畜生小畜生！洛冰河！醒醒！”

他不敢起身靠近，便在床上喊了幾聲。

不過好像還真的管用，洛冰河扶著桌子搖搖晃晃幾下，眼裏不正常的紅光褪去，露出一雙有些茫然的漆黑眸子。

他站直望著自己滿手的血呆楞出神，半晌呢喃道：“對不起，師尊。”

沈清秋真的怕洛冰河這麽一來二去的說不定哪天就真瘋了，還是現在問清楚他比較明智。

“你又發哪門子瘋？”

洛冰河無力地勾著嘴唇笑了笑，道：“我總怕師尊有一天就不見了，萬一師尊再想要離開該怎麽辦？”

沈清秋難以置信，從前勝券在握的洛冰河如今卻這樣小心翼翼。

雖然他以前總想離開魔界，離開洛冰河，但照他現在的樣子，能跑到哪裏去？就算孩子生下來了，他也不可能讓孩子跟著他東奔西逃吧？

這蠢貨要不要動動腦子！

沈清秋是真想抽他一頓，但看洛冰河的樣子，哪有當初折磨自己時的恣意，反而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被逼得幾近瘋魔。

他坐在床上想了又想，或許夢魔那糟老頭說的確實不錯，人，總是會變的。

沈清秋朝洛冰河招手：“小畜生，你過來。”

洛冰河便挪到床邊，沈清秋瞪了他一眼，卻主動拿起他的手，小小地舔了一口，咂摸幾下萬分嫌棄道：“行了吧，快滾去弄幹凈，老子要睡覺了！”

良久，洛冰河捂著手，難得一見地呆呆應了聲：“……哦。”

————————

長平嶺的天最是無常，沈清秋早上見陽光正好，便叫洛冰河把被子拿出來曬曬，想不到不過兩個時辰，又是一片烏雲滾滾。

正扯了被子回來，天邊便轟然一聲雷鳴，傾盆大雨應聲而下。

沈清秋站在檐下，恰巧發現墻邊竄出一枝新綠，在雨水的洗刷下鮮活發亮。

他伸出手，纏綿晶瑩的雨水便柔順地裹了過來，又從指尖滴滴答答滑落。

雖然依舊帶著幾分寒意，卻遠沒有冬雨的刺骨冰冷。

連吹散在周圍的風，也有些飄忽的暖意了。

原來，已經是春天了嗎。

“餵，小畜生，”沈清秋的聲音很輕，但他知道洛冰河聽得到。“我想吃春餅。”

洛冰河放下手裏的活計，笑道：“是隔壁鎮上的羅記鋪子嗎？”

沈清秋點點頭，洛冰河給他加了件衣裳，便打著傘去買了。

那人一身玄衣，沒入料峭春寒中，背影頎長，或許當初他來時也是這般模樣。

沈清秋轉身回屋裏拿了些值錢東西，還有一些必須的衣物小食，其餘的都留下沒動。最後大鎖一落，轉身便坐上了正好駛來的馬車。

車軲轆輕巧軋過青石板，鈴鐺的清脆聲響在縹緲的雨霧中幽幽回蕩，伴著噠噠的馬蹄聲，載著一位過客離開。

沈清秋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實在看不下書，百無聊賴下擡手一撩旁邊的簾子，發現果然一出長平嶺就是晴空萬裏。

“籲——”

前面的馬匹突然哼叫兩聲，抖著蹄子停下了。

沈清秋回身拿起折扇挑開馬車前的門簾，不出所料看到了外面那個狼狽又陰郁的人。

“沈……”

“叫什麽叫！”沈清秋不等洛冰河說完，便用扇子敲了敲他的頭，不滿道：“太慢了！”

洛冰河勉強按捺住自己，放緩聲音道：“我……弟子看家裏的門都鎖了，師尊也不在……師尊現在是要去哪？”

沈清秋側身讓他進馬車，不耐煩道：“不是你一直吵著要回魔界的嗎？！磨磨唧唧的還不快上來！對了，我的春餅呢？”

洛冰河楞了好久，又被沈清秋用折扇敲了一下才回神。進了馬車，他一邊從懷裏掏出包得十分精致的春餅，一邊松了口氣般低聲道：“太好了。”

沈清秋瞟了他一眼：“好什麽？”

洛冰河把油紙小心打開，拈了一個春餅餵進沈清秋嘴裏，道：“弟子總覺得在魔界更方便一些。”

……也許這就是夢魔那老頭說的安全感吧。

沈清秋吃飽喝足後洛冰河又從後面抱著他給他揉腰，肚子裏的小東西八個月大了，當洛冰河再次小心地摸著那高高隆起的肚腹時，還是忍不住皺眉道：“這個……真的沒問題嗎……”

沈清秋打了個哈欠，困倦道：“到時再說吧，肯定不會有問題的。”說完便歪著腦袋躺在洛冰河懷裏小憩。

風清日朗，馬車依舊穩穩地向著魔界方向行駛，它頂著平平無奇的外表，不緊不慢地趕著它的行程，載了兩個並不聰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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