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河和沈清秋，似乎就是水火不容的代稱，怎麽也不該放到一起。

但從前的勢不兩立，明明一切都應該終結於沈清秋身死的那一刻。

沒有什麽比死亡更沈重，任他多少仇恨怨憎，都應隨著死去永遠葬於厚土塵埃，從此青山白骨，滄海桑田，再不相幹。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不由得沈清秋把控，正如死前失去四肢那樣，對所有生死無能為力，被洛冰河推著走，被迫重生，直到他再次走向無法回頭的劫難。甚至比上輩子那樣難看地死去更糟。

如今他們之間可笑的糾纏，本就是不該存在的錯誤。

尚且光亮的屋子裏，洛冰河就那樣直直地望著沈清秋，眼睛似乎要瞪出血淚來，緊繃著臉，神情裏有痛苦，有哀傷，唯獨……唯獨沒有，怨恨。

“師尊……”宛如哀鳴。

高大的身軀在沈清秋面前緩緩低下，越來越矮，從平視，到能夠俯視。所有動作都在沈清秋眼裏慢之又慢，一舉一動都毫無保留地映入他眼中，逃都逃不掉。

沈清秋手止不住地抖，從心底無限漫延的冷意和慌亂讓他逐漸地渾身都在發顫。

他想眨眨眼，才好抑制住眼眶的酸澀，可他又不敢，怕錯過了什麽，轉眼就將與他預計的背道而馳。

洛冰河就那樣豁出一切來討好他，求他，可是沈清秋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寬慰。漸漸低下去的深黑眼眸，倒更像是烈火油鍋，把他置於其中反覆煎熬，要把他的血肉之軀燒灼成一具白骨。

原來言語是心頭刃，行為便是雪上霜，都把他打得一敗塗地。

不知從哪爆發出的力氣，沈清秋狠狠抓著洛冰河的肩膀，在那雙膝蓋要磕在他跟前的時候把他拽了起來。

沈清秋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怎麽了，他頭眼昏花，身上抖得不成樣子，室內暖融融的炭火沒讓他好過哪怕一點。

他整個人都是混亂的，開口時有些語無倫次，啞聲喝罵道：“你滾出去！我不是你師尊！不要你跪！你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出去！”一邊把洛冰河往門外推。

又氣，又急，又心慌。

洛冰河滿臉驚惶地呆站著，無措叫道：“師尊……”

沈清秋怒氣當頭，一聽他說話，心裏雜亂的情緒猶如被崩斷的弦，一腔紛亂傾瀉而出。

“啪！”

一個耳光狠狠甩在了洛冰河臉上，只是他仍舊楞楞的，好似失了知覺。

沈清秋打得手都疼了，那點疼意就那麽隨著掌心竄入骨髓，在心頭肆無忌憚。

“出去……你出去……”

他不去看洛冰河，胡亂低喃著，絮絮叨叨地重覆著，把洛冰河推出了門。反手一用力，木門再次把兩人隔絕在不同的世界。

洛冰河仿佛無知無覺的行屍走肉，不反抗，最後一眼時沈清秋便看著他怔楞著僵在門外。

沈清秋背靠著門，寒風從門縫中間爭先恐後地湧入，吹在他身上心頭。

窗外不知什麽時候又下起了小雨，絲絲縷縷，纏綿悱惻。屋頂傳來細密的雨聲，雨絲堆積得多了，便聚成細長綿延的水路，順著瓦縫廊檐滴滴答答流下。

如果雨水能洗刷一切就好了，也能得來一個煥然新生。只是終究那點徹骨冰寒不過無情死物，哪懂人間悲歡。

沈清秋死死捂住嘴巴，仰頭逼回眼裏的那點灼熱，只是到底是他沒體味過的折磨疼痛，當一腔酸澀脹滿喉頭時，還是無法阻止忍到極致的一聲嗚咽。

原以為重活一世，他已經能夠冷硬到堅不可摧，但當心裏的那塊傷口積攢得潰爛，被蠶食掉的地方都空蕩蕩的了，他依然會感覺到疼。

洛冰河不知道，其實他從來，都只是想要一個解釋而已。

那之後，沈清秋再也沒見到過洛冰河，只是屋子裏的事情每天都會被理得好好的，還有每餐都不少的飯菜。

似乎無跡可尋，又偏偏無處不在。

那天他頭暈目眩，神思動蕩間說了幾句氣話，想不到那小畜生還都聽了，以前怎麽從來都沒有這麽聽話過。

沈清秋想了又想，覺得洛冰河實在可惡至極，面色更冷了。

這麽蹉跎了大半月，沈清秋就是有火也沒處撒。他知道洛冰河一定就在附近，只是他不出來，沈清秋也拉不下臉和他鬧。他丟的臉已經夠多了。

最近這些天沈清秋覺得肚子越來越沈，睡覺的時候腰被壓得又酸又脹，渾身難受，輾轉反側又不知道怎麽辦。

他其實對這些事還是很懵懂茫然，從來沒有聽說過像他這樣受孕的例子，也沒地方讓他問。

當然，他是不敢隨便去找人問了，如今身上的靈力只剩下一小部分，如果再像之前那樣遇到妖邪大夫的話，可就大不妙。

無可奈何之下沈清秋都是按照女子孕時事項來料理自己的，陰差陽錯，也或許是兩者在這方面差不多，他腹中的孩子經常動動手動動腳的，感覺很健康，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其實這個孩子絕對是沈清秋人生中的最大意料之外，只是後來想想，這個孩子的另一半血脈的洛冰河又如何，他還不照樣是自己的孩子。

沈清秋從來沒享受過親情的滋味，他一個人太久了，久到模糊混沌，不知道寂寞是何。

重生以後，大半故人皆成飛灰，時過境遷，物換星移，以前他身邊的人都沒了。

當然，除了洛冰河那小畜生。

所以他更加珍惜這份血脈，或許以後，這個孩子會是沈清秋這個人在世上存在過的唯一佐證。

沈清秋今天便去買了幾本書，除了旁敲側擊向藥鋪大夫打聽一點相關事宜外，他還是更傾向於自己仔細了解。

在他眼裏，人命都太脆弱了，何況這樣一個未長成的小東西，他沒有任何經驗，一直以來都罕有的忐忑著。

沈清秋抱著幾本書從外面回來，關上門時，他往外頭墻角拐彎處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空無一人，只有一陣料峭寒風。

他關上門把書丟在桌面，屋子裏已經被某人生好了炭火，不需要他再忙活，加些木炭就好。覺得屋子有些暗，便又點了蠟燭，才坐在桌前細細翻閱那幾本書。

書中沒有什麽晦澀難懂的句子，卻偏偏把沈清秋看得不住皺眉。

到底男女有根本的區別，這些書似乎都不怎麽適用。

沈清秋頭疼不已，正想站起來揉揉腰，不料一陣頭昏眼花，雙目發黑，他暗叫糟糕，怕自己直接倒地上，趕緊扶著身旁的東西，摸索著爬到了床上。

堪堪躺平蓋好被子，沈清秋便眼皮一合，莫名其妙睡了過去。

他知道情況不太對，但實在抗拒不了那股睡意。

再一睜眼，沈清秋就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至極的地方。

眼前的世界就像一個密閉黑暗的爐子，偏偏又燃著熾亮的滔天火焰，自火焰中孕育的魔物數之不盡，邊發出奇怪刺耳的嘎嘎尖叫聲，邊四處亂竄。

這裏是……

沈清秋對這裏實在一無所知，但想著應該是魔族地界。

也不知道是誰把他弄到了這裏，沈清秋滿眼冰冷地護住肚子，心想著，如果是那畜生無聊至極的消遣，那他就等死吧！

雪亮劍尖從袖裏躥出，沈清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小心站穩，一邊四處打量。

突然一聲怪叫從身後傳來，沈清秋渾身一凜，每寸肌肉都繃得死緊，回身用力劈下。

奇異的是，劍尖明明正正砍中了那魔物，卻只是晃過一陣虛煙，它竟完完整整地穿過了沈清秋的身體，朝另一方奔去。

沈清秋愕然了，往胸口摸了幾下，發現並沒有受傷。

這時他才發覺，四周明明都是燎人火蛇，他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熱度。

看來這就是一個幻境。

沈清秋有了點底，心裏起碼沒那麽虛了，但也不敢掉以輕心，長劍橫在身前，謹慎地行走。

他不知道要怎麽脫離這個幻境，但畏畏縮縮也不是他的風格，看見有幾只魔物齊齊地往什麽地方趕，他索性也跟著去了。

眼前所有東西似乎都是只映出個表面的幻象，沈清秋踩了踩地，發現眼中坑坑窪窪的地面在他腳底竟然都是平坦的。

看起來就像低俗的玩鬧，讓他對造出這個幻境的人越發鄙夷。

也不知亂轉了多久，沈清秋越發不耐煩時，卻忽然聽見幾聲嗚咽，也可能是痛極的呻吟，就在他眼前的山石後，斷斷續續的。

沈清秋心頭驀的不可抑制顫動了一下，他揉了揉胸口，覺得心跳有些快。

他直覺將看到什麽不得了的事，因為那幾道聲音有些耳熟。

果然，當他緩緩轉過山石時，看到了那個挨靠著石壁的人。

——是洛冰河。

“哐當”一聲，劍身滑落在地的時候才把沈清秋驚醒。

他嚇了一跳，稍稍回過神來才感覺到自己手腳都是冰冷的。

劍也沒撿，沈清秋就還那麽僵著，看著眼前的人，滿心滿眼的不可置信。

他看到了什麽？

他看到了血肉模糊的洛冰河，少年渾身浴血，淌出體外的就在他身下潺潺流動。

那身弟子服很破很破了，完全不見當初的雪白潔凈，稀碎的布料有些黏在潰爛的傷口上，結出一大塊深黑血垢。

只是這點絕對不是沈清秋震驚的理由，畢竟當年洛冰河流血的時候也不少。

最讓他吃驚到心頭發涼的是，洛冰河正一邊哭著，一邊拿著一塊鋒利的石片比在臉上，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剜下了臉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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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是誰在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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