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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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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中仙

失去意識的時候,時間便猶如再不存在,眼睛在一睜一閉之間,意識旋即歸攏,無情也被驚醒。

無情已經不在酒館了,正躺在岐老頭的藥廬內。

岐老頭正在搗藥,聽到無情坐起來的聲音,頭也沒擡:“你總算醒了,要是讓你死在龜島,我毒醫的面子還往哪裏擱?”

此時已是深夜,無情也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了多久,但看天色,起碼有幾個時辰了。

“什麽幾個時辰,三天!”好像是看穿了無情的疑惑,岐老頭嗤了一聲,“喏,把桌上的藥喝了。”

就算岐老頭不說,無情也聞到了那股子藥味兒,極其辛辣刺激,還能看得到一條大肥蜈蚣半截身子搭在藥碗邊緣。

那是一條斷腸天龍,正常人別說吃下一條,就是聞一聞氣味都會身中劇毒,死得慘不可言。

但是毒醫嘛,他開的藥自然就是這樣,而以毒攻毒這種手段,無情也是信任的。

六十年前,無情還只是元嬰境後期,奉命刺殺五仙教中五仙使之一的靈蛇使玉京子,刺殺雖成,自己卻也被反咬一口。

本來無情以為自己死定了,卻正巧另一位五仙教的五仙使,聖蠍使金琵琶趕到,無情佯裝倒地不起,在金琵琶附身查看之時,連她一起擊殺。

本著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的想法,無情並沒有躲開金琵琶臨死前的蠍尾一擊,卻不想蠍毒在她體內與蛇毒相沖,反而替無情解了劇毒。

所以這一次,無情很痛快地喝了湯藥,吃下了那條斷腸天龍,雖然腹中一陣絞痛,但很快便恢覆了精神。

無情這才問道:“我……我怎麽了?”

“你本來就修為喪盡,如今道心又破了。”

岐老頭沒好氣的一句話,幾乎把無情激出了一身冷汗,道心破碎,輕則修為折損,重則身死道消。

不過,也多虧得無情的修為已經損失殆盡,否則破道之禍一旦反噬其身,靈力暴走,無情非得爆體而亡不可。

無情已經凝聚不起什麽神識,所以也無法以神識探查自身,探查什麽異樣,只得道謝:“多謝毒醫相救。”

岐老頭冷笑道:“你現在還沒死,當然要感謝老子,當然還有那兩個酒鬼。”

兩個酒鬼,自然是小酒館的老板,杜少康和虞儀狄了。

只是無情還想不通,為什麽自己的道心會破碎。

小酒館中,竟有著難得的熱鬧。

等到無情到來的時候,龜島上幾乎所有的人就都在這裏了。

只不過,所有的人都不驚訝於他們的到來,只有千真拳拍著一個年輕,神秘,又有些病弱的公子肩膀:“嘿,岐老頭知道她馬上就要醒也就算了,諸葛村夫算得倒也真準,果然是這會兒來了。”

這病弱公子叫做諸葛神機,相貌甚是俊俏,雙眼狹長並一直微微瞇著,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他曾是南洲瑯琊山三盤八卦堡的二少爺,年少成名,眾人都許他是南洲陣修法修第一。

只不過,那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三盤八卦堡早已不覆存在,諸葛見瑜撐得起一個天機宗門,卻撐不起昔日那聲勢無雙的龐然大宗。現如今,散落在五洲四域的大大小小的諸葛八卦村,也再出現不了能掌握全部奇門術法和八卦陣法的修士。

法修一般可沒有體修那麽結實的仙體,千真拳拍了諸葛神機兩下,就令其一陣咳嗽,諸葛神機有些不滿道:“西南方生氣漸長,根本就不用算。”

陸之奇算得上是無情在這龜島上遇到的第一個人了,也更關切道:“怎麽樣,好些了嗎?”

“還好,勞前輩掛心了。”

也許是因為無情的身周本就有很多滅劫境修士,因此除了面對舞兒時,即使面對著這一群老怪物,竟然也毫不拘謹,好在今日舞兒並不在這裏,無情得以從容許多,她是來道謝的。

這裏的桌子並不大,這群人便分成幾桌坐下。

酒店中心的大缸中也盛滿了新的美酒,與前幾天的金黃美酒不同,反而清澈如水,但那外溢的香氣反而更甚。

這又是另一種美酒,名為謫仙酴,號稱仙人飲罷還欲醉,謫仙途中不寂寥。

這些美酒的釀造者,此時就在櫃臺後面,由此也能展現出他們身份的不同,他們是酒館的老板,而不是客人。

酒神杜少康,酒仙虞儀狄,這世上只怕再難找到像他們兩人一樣,有著同樣的嗜好,同樣的修為,天涯海角任一處,都能互相扶持,舉案齊眉的夫妻了。

他們都只穿著粗布衣裳,看上去就像一對普通的年輕夫妻,開著一家夫妻店,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跟他兩個最像的是姬棄,一副莊稼漢打扮,正坐在呂太公對面剝著自種的長生果。

他們三個或英俊,或貌美,本就是世間少有,卻也都毫不在乎自己的裝容。

在他們看來,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已經足夠。

無情徑直向杜少康和虞儀狄拜謝:“多謝兩位救命之恩。”

“小事一樁,”虞儀狄臉上帶著十分溫和的笑容,給無情遞上了一碗酒,“你的道心雖然破碎,但卻正好融入酒中。”

無情不懂。

千真拳忍不住解釋道:“你道心破碎的時候,他們夫妻倆把你泡在酒裏,這才保住了你的性命!”

等於說,這幫人現在喝的酒,都是用無情泡的?

好家夥,無情瞧著眼前這碗酒,登時就下不了口了,這跟和洗澡水有什麽區別?

“別亂想,那酒已經倒進姬棄的地裏了,”杜少康在一旁忍不住道,“情之一道,忘情最上,無情次之,絕情最下,而酒最能忘情。”

不是洗澡水就好,無情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入口醇香,回味綿長,這才道:“可我從沒修過情之一道。”

“你當然沒學過,因為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情的概念。”

整個屋內,喝得最醉的人說話了,糟亂頭發,絡腮長須,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臉,這人趴在桌子上,還在一碗一碗地灌酒。

你也瞧不見他是怎麽給自己灌酒的,就好像把酒倒在了亂蓬蓬的毛發之中,全部被吸收了似的。

他就是匠神莫冶子,曾經五洲四域最負盛名的器修,最擅長鑄劍熔甲。

也許天下修士之中,以劍修的破壞力最大,但所有的劍修,卻都以能得到莫冶子鑄造的法劍為榮。

可這也是他最後悔的事,他的女兒和弟子結為了夫婦,得到了他的真傳,卻雙雙為了鑄劍而獻祭。

所以每當他飲酒的時候,都恨不得自己永遠都不要再醒過來。

呂太公瞧著無情,微微笑道:“也許論天賦,我們這些人都比不上你,不過,至少我們的經驗要比你多些。”

看著架勢,這群老怪物已經給自己診治一遍了,無情淡然道:“太公有話,不妨直說。”

呂太公點了點頭道:“你修煉的功法是‘最魔殺圖’,走的本該是魔道或殺道,但也許是為了讓你更快增長修為,無何似乎有意引你走上了情之一道。”

“而且還是情之一道中最下乘的絕情道。”姬棄往嘴裏丟了一顆長生果,聽說他修煉“太上忘情訣”,早已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為情緒所動,不為情感所擾。

對於情之一道,不會有人比姬棄更懂,他出生時即被拋棄,卻始終憐愛世人。

可即使是他,也終究無法徹底忘情絕情,若說他最愛世人,也不絕對,他最愛的仍是他的妻子即使他的妻子犯下彌天大罪。

天子愛惜姬棄的才華,告訴他,只要他能休掉妻子,就仍是天下仙朝的大司農,而姬棄的選擇則是赴死。

也許,終究是天子愛才,又或者是姬棄的交友廣泛,他最終還是沒有死,反而流落在了這龜島上。

“絕情之道,先有情而後絕情。欲破之,則以其未絕之情引動其已絕之情,壞其道心,可破矣。”

無情以前確實是有感情的,但在無何的不斷培養下,她也確乎忘掉了很多東西,絕滅了很多感情。

而紅葉最終引動了她的情感,在龜島得知一切後的爆發,終究破了無情的道心。

原來連老大也在騙自己,無情苦笑道:“那我豈不是命不久矣?”

道心一破,不僅修為歸零,就連之前所得種種壽算,也化為無,就算無情現在仍似年輕,但接下來的壽命與修士們的數千年命數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諸葛神機輕輕搖著羽毛扇,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敲動著桌面,“至少想死在龜島,一點也不容易。”

呂太公也微微笑道:“小白既送你來此,自然是要我等關照你的,老朽等雖早已不問世事,卻也不得不負責了。”

無情幽幽嘆氣:“事到如今,我的壽算也不多了,便是想頤養天年,恐怕也不容易。”

“丟得幹凈時,要再得也更容易,”若論優雅,龜島上的人裏也就只有陸之奇和諸葛神機了,但比起諸葛神機,窺天符君陸之奇又更瀟灑一些,“我們會幫你回覆修為的。”

諸葛神機也瞧向無情,瞇著眼睛,笑瞇瞇地說著一點也不善解人意的話:“放心好了,我們不會考慮你的意願的。”

“畢竟住在這龜島上的人,沒有一個是善茬。”千真拳哈哈大笑,也確實讓無情感受到了這群人的隨性。

他們想要付出好意的時候,別人連拒絕的機會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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