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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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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好吧……其實——”

源柊月張了張嘴。

嘴唇剛動幾下, 他的口型僵持住了,喉嚨口只能溢出幾個單薄的音節,像熄滅的火堆冒著熱氣。他摸了摸脖子, 表情古怪。

“……”五條悟冷不丁道,“是不能說嗎?”

源柊月皺眉:“……唔……”他點點頭, “是。”

“是先天束縛?”

源柊月:“對。之前也有過。說不出來。”

五條悟偃旗息鼓,低落地垂下腦袋, 聲調也降下來。

“啊……怎麽這樣……”

咒術界存在著‘束縛’, 如果設於口舌,如同落下一道牢不可破的枷鎖, 被束縛約束者將帶著秘密躺進棺材,由於束縛大多是雙方的約定、或是與上天的約定,再強勢的第三方也不好貿然插手修改。

“……你以為老子會這樣說嗎?”

五條悟仰起臉,牽動嘴角,露出一個標準的皮笑肉不笑。

他擡著右手, 拇指和食指微微彎曲——剛剛正是這只手,探進源柊月的牙關,褻玩般輕輕觸碰他的唇舌。

“剛剛我親自檢查過了哦。”

“根本沒有‘束縛’,沒有那種東西。”

源柊月:“……”

糟——糕——

‘束縛’的存在, 可以選擇性地被察覺, 可以被捏造, 具體的條款除卻雙方當事人誰也不清楚……但想要瞞過六眼, 太過困難。

“怎麽不說話了。”五條悟說,“心虛了嗎?”

源柊月:“在想怎麽解釋。”

五條悟笑吟吟道:“給你充分的時間, 仔細編, 可千萬別又被老子拆穿咯。”

源柊月:“……”

有點恐怖了,朋友。

那天晚上也一樣, 想將‘我是一名穿越者’的事實說出來,仿佛有一道網堵截在前路,攔住他即將宣之於口的內容,能夠感覺到,如果想強行突破,也不是不可以。

是一種善意的、非強制的攔截,也許正在提醒他什麽。

出於謹慎和個人習慣,在徹底調查清楚所有真相之前,他不想貿然交代。

源柊月嘆了口氣,說:“不是有意欺騙,只是……”

“你就繼續編吧。”五條悟冷笑,越說越生氣,“你這個騙子、壞蛋、混球、人渣、口蜜腹劍、為非作歹……氣死老子了!連自己的男朋友你都騙、你還有沒有良心?離老子遠點!”

源柊月從善如流:“嗯,很抱歉讓你見到騙子壞蛋混球人渣,我會馬上離開。”

他起身,沒走出幾步,手腕被捉住。

五條悟兇狠地說:“誰讓你走了,我就樂意和騙子壞蛋混球人渣待在一起。”

源柊月:“。”

氣氛僵持片刻。

像坐牢一樣待著。

十分鐘後,氣喘籲籲的伏黑惠穿著拖鞋跑下來,拍了拍門,焦急道:“哥哥!”

“津美紀不舒服,你們上去看看她好嗎?”

……懂事的小孩哥在關鍵時刻出手,順利拯救了他哥。

感謝伏黑惠!從小到大如一的可靠。

源柊月板著一張臉,眉宇間掛著幾分擔憂:“出什麽事了?”

而五條悟瞪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說:“……行吧。”

“她今天晚上,一直不太舒服。”伏黑惠領著他們上樓,解釋道,“說頭疼、很困,差點暈過去,但測了體溫沒有發燒。”

“她說她睡一覺就好了,就讓她休息,剛剛我敲門,她沒有回應,所以擅自打開門看了一眼,怎麽喊都不行,好像做噩夢了……”

五條悟隨口猜測:“吃壞東西了?”

伏黑惠:“我們晚上吃的一樣。”

源柊月:“腮腺炎?最近換季,流感多發吧。”

伏黑惠:“那是什麽……”

來到了伏黑津美紀的房間門口。

五條悟徑直轉開門把手,大大咧咧走了進去,在小姑娘床邊蹲下,打量片刻,說:“嗯……好像不是普通的生病,有詛咒的氣息?”

伏黑惠頓時緊張起來:“能解決嗎?”

五條悟:“當然了,老子可是最強的,把那個詛咒祓除掉就行了——所以,這幾天她去過哪裏?”

伏黑惠:“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在學校上學,周五下午來這裏……”

一問一答間,床上的伏黑津美紀眉目緊鎖,額角沁出幾滴冷汗,仿佛做了噩夢。

沒過幾分鐘,她睜開眼睛,兩張臉映入她的視線。

“小惠……五條哥……”

五條悟:“哎?醒了?”

伏黑惠:“津美紀!”

五條悟:“詛咒的氣息也忽然不見了,身上哪裏不舒服嗎?”

伏黑津美紀喃喃道:“沒有,晚上覺得好暈、好困,現在好多了……”

五條悟:“是不是走在路上碰見不幹凈的東西了?那時候戴眼鏡了嗎?”他轉過頭,呼喚源柊月,“你也過來……”

蒼藍雙瞳照映出源柊月慘白的臉。

他逆著光,手指死死地摁著門框,神情緊繃,像一條猝然被丟上岸的、渴水的魚,嘴唇翕動著,胸膛微微起伏。

五條悟察覺到不對勁:“……怎麽了?”

兩個孩子也看向他。

伏黑津美紀似乎已恢覆正常,關切地問:“哥哥不舒服嗎?”

“怎麽會。”源柊月勉強支起一個笑容,“我在……想事情。”

剛剛,就在剛才。

伏黑津美紀額頭中央有一道淺淺的詛咒印記,冒出影影綽綽的黑氣。

別人不知道,但他是見過的,在上一次,他第一次見到伏黑津美紀,是在病床上——少女雙目緊閉,昏睡不醒,眉心正印著這一道印記。

關系要好的同學相約去八仗橋試膽,津美紀放心不下,跟著過去,被牽連成為了詛咒的受害者,在那之後,一直昏迷沈睡,是伏黑惠心中割舍不下的隱痛。

世界的天花板塌了一角,粉塵落到一個小女孩身上,沈甸甸地壓向她的後半生。

【回到過去就能改變這一切。】

在那個人走上絕路之前,在所有悲劇發生之前,在無辜之人不幸罹難之前,在十年之前。

他滿心以為,這回來得很早,一定來得及。

但很可惜——和上次一樣,已經相當遲了。

“我有點事出門。”他說。

……

輔助監督的一通電話,夏油傑半夜出門祓除咒靈。

在咒術師這一行是常態中的常態,還只是個高中生的咒靈操使相當習慣了。

不過,使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他抓不住這次作祟的咒靈。

地點是空座町,位於東京與千葉接壤處的一座小城。

最近,整個空座町處於沸沸揚揚的鬧鬼傳說之中,有許多人親眼見證傳聞中的‘死神’與‘地縛靈’,嚇得當場暈過去,醒來後身上完好無損,但精神狀態岌岌可危。

由於親歷者不少,且所述經歷有相似之處,這條謠言很快在大街小巷傳播開來,鬧得人心惶惶。

繪聲繪色、煞有介事。

警察們介入調查,一段時間後無所獲,期間有幾名當地的警官也經歷了鬧鬼,於是遞交給非自然部門,發往咒術界,走非常規程序。

夏油傑為此而來。

空座町不大,開車繞主城區一周也要不了多久。

他調動咒靈庫,讓它們將此地地毯式搜索,若幹咒靈穿過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的人群,順手祓除低階咒靈,把這裏翻了個底朝天,照樣沒能找到半分鬧鬼傳聞的原委。

流言再這樣傳下去,一整座城居民心中的惶恐倒是可能糾集出一只一級咒靈。

“最近這種摸不著頭腦的任務越來越多了。”輔助監督說,“米花町的也是、神木町的也一樣……”

米花町的天氣異常,反覆橫跳的氣溫,沒有咒力的居民認知集體被改寫,察覺不到異狀。

神木町更為過火,如同某些恐怖電影的情節,整座城市循環同一天,像鐘表卡住的時針,反反覆覆地圍著一個數字撥弄,然後循環突然結束,徑直跳回正常的時間線。

據調查的‘窗’說,神木町的26號持續整整48小時,跨過27號,29號的淩晨高速闖入。

而沒有咒力的普通人,意識不到這點,只隱約覺得有些既視感。

“是規則類咒靈吧。”夏油傑說。

輔助監督:“上面也是這麽想的。”

搞不清名目的多發異狀,已引起了總監部的註意力,特意立項追究,全都歸於‘規則類咒靈’作祟。認定目前解決不了,是因為還沒搞懂相應的‘規則’。

“但是……”

夏油傑說。

“總感覺沒那麽簡單。”

輔助監督:“夏油同學的想法是?”

夏油傑望著窗外變換的風景,虹龍正在車頂盤旋,代他以仰望角度觀測這座城市。他冷不丁說:“板倉先生,你有過‘一見如故’的感覺嗎?”

摯友發來簡訊,說在路上撿了個術式有趣的同學,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去見了那個人。

穿著淺色衛衣的黑發男生回過頭,白玉無瑕的一張臉,輪廓清瘦、線條流利,微微歪頭打量他,夏油傑頓時無端聯想到絨絨的鳥雀。

對方輕輕眨一下眼睛,他感覺小鳥在他手心啄了下,啾啾,刺刺的癢,想摸它的羽毛和腦袋,給它餵好吃的。

輔助監督:“對女孩子嗎?”

夏油傑:“男生。”

輔助監督楞了楞,半晌,忽然蹦出一句頗為微妙的:“哦……”

夏油傑:“……你可能想多了。”

從第一眼開始就覺得熟悉,常常覺得心虛虧欠,再無理的要求也不知不覺點頭答應,回過神來自己忍不住納悶‘怎麽就同意了呢?’,但也不想反悔,常常感嘆:“說不定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玩笑般的感慨,一直停留在心裏,從沒有真正往怪力亂神的方面考慮過。

直到……聽見兩面宿儺說的話。

‘你們居然還活著。’

‘是你啊,小子。’

‘又弱又頑強,你還真難殺。’

那瞬間,夏油傑像被不知名的咒法擊中,砸在他的頭頂,將他釘在原地。

那是什麽意思?

覆活?

居然還活著?

……為什麽要叫他‘羂索’?

試圖去思考,卻有風雪襲來,像阻止旅人進入極寒之地的冬風,結結實實地將他推了一把,夏油傑站在原地,兀的打了個冷戰。

一定有一些被他錯過的、忘記的、忽視的重要事項。

放心不下。

他打算找個合適的時機和源柊月聊聊。

搜尋完畢的咒靈們向著夏油傑所在的方向移動,依舊沒有任何發現,無法定位詭異作祟的源頭,整座城市裏翻找不到一點異常的咒力殘穢,如同上帝精心策劃的完美犯罪。

手機上,摯友傳來簡訊,問:【餵,在幹嘛】

夏油傑:【任務】

五條悟:【我猜你沒有半點頭緒,附近太幹凈了,看不出半點強大咒靈的痕跡】

夏油傑:【……確實。】

夏油傑:【你也接過?】

五條悟:【當然。老子有點思路了,你回來下。】

夏油傑已在空座町調查了一整天,與他的搜索同步推進的,還有背後若幹萬分仔細的‘窗’的努力。

放在以前,從來沒有這種四處碰壁的情況。

他拜托輔助監督送他回去。

一推開院子大門,五條悟走了出來,手裏不斷拋接著一枚長方形的小木盒。

“這麽慢。”五條悟抱怨,“你再慢點,他就回來了,到時候還怎麽低調?”

那熟悉的輪廓,夏油傑看一眼就知道是什麽。

“宿儺手指?”

五條悟:“嗯。最近發生很多找不到思路的怪事,他是當中最怪的那個,很誠懇地問了,還什麽都不願意跟老子講——所以只好自己調查了,你覺得呢?”

簡單兩句解釋,作為摯友,夏油傑立刻明白對方要做的事。

顯而易見的,小源所有的植物都種植在院子裏,包括屋頂的花盆。

夏油傑靦腆地笑道:“這樣不太好吧。”

下一秒,一道極快的流光在他背後劃過,虹龍飛上陽臺、叼著花盆下來,並精準地把花盆放到主人攤開的掌心。

“所以速戰速決,不要被發現了。”他說。

“當然。”

無比默契的,五條悟立刻將手指塞進花盆的土裏。

花盆懸至半空,顫顫巍巍地發著抖,光芒變化……塵埃落定後,它長出了一對新的眼睛,桀驁不馴的咒文印記如同獵豹身上的花紋。

詛咒之王不耐煩道:“怎麽又是你們。”

五條悟將它撿起來,食指抵著花盆,左手輕輕一推,如同轉籃球那般,讓花盆在指尖旋了幾圈。

接著若無其事地開口:“兩面花盆,問你個事,不回答就宰了你。”

“哦。”兩面宿儺嗤笑了一聲,“你想問,源柊月為什麽會覆活?”

“還是問我,究竟殺了他幾次?”

他語氣中帶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意味,回憶道:“記不清了。最開始完全沒註意到這家夥,莫名其妙跑到我面前,留那麽長頭發,還以為是個女人,說什麽‘兩面宿儺,你一定會死在我手裏’,狠話倒是說得漂亮,然後就被老子砍掉了腦袋——他的血的味道,和其他人也沒什麽不一樣……”

夏油傑的心越來越沈,連帶壓迫著他的呼吸,下沈、下沈……

這家夥在說什麽?

源柊月活得好好的,離危險最近的一次是假裝被羂索抓住,而那一回他和他的摯友及時趕到,沒有出任何事。

但是……

他應要求穿上袈裟,對方楞神,眨了眨眼,睫毛忽然掃落一滴眼淚,那滴淚水緩慢爬過臉頰,蜿蜒地淌下。

還問過沒頭沒尾的問題,以一種極度認真的神態——

‘你說,如果有一天,你快要死掉了,那你在死前會跟我說什麽?’

夏油傑當時的回答是‘我不知道’。他幻想著那樣的場景,想象不出,也自然無法預設遺言。

而源柊月那瞬間的表情無比哀傷,像是悲傷到極點,哭也哭不出了。

他說‘沒什麽、我替你開心’,於是夏油傑猝然感到難過,像做了一件非常糟糕的錯事,連道歉都不知從何講起,既抱歉,又無力。

這一刻,無力的悲郁感又一次攫住他的心神,心臟像是被一只手掌肆意揉捏著。

他死死地盯著兩面宿儺,舌根泛起苦意。

下一秒,強光炫目。

“轟!!”

地上出現一個巨坑。

詛咒之王的聲音,伴隨著它的載體一起在消失,只有一根手指遺落在坑裏。

“不好意思,總覺得他的狗叫非常刺耳,沒忍住。”

五條悟聲調輕快,仿佛只是不小心碰壞了一只玻璃杯,含有幾分理直氣壯的愉悅。

然而當他側過臉,唇角緊緊抿著,下頜輪廓仿佛一筆勾勒而成,凜冽料峭,表情堪稱空空蕩蕩,藏著情緒,找不出一點笑意——是正在強忍怒火的模樣。

他撿起那根手指,苦惱地說:“幸好沒弄壞,再問一次吧。”

“看看這位詛咒之王的嘴裏,還能倒出多少讓老子火大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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