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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115 小世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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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115 小世界(十)

◎江雪溪如雪的容光出現在景昀眼中。◎

轟隆!

宮門洞開, 無數披堅持銳的禁衛潮水般湧入,卻在殿外遭遇了戍守皇城的另一批保皇黨禁衛的阻攔,開始激烈地交戰。

大殿之中, 所有人的面色蒼白如紙, 包括白丞相的黨羽。

宮變謀逆之類的詞語,對他們這些大人物來說並不陌生。但眼睜睜看著史書上記載過無數次的場景發生在自己眼前,恐怕很少有人能保持平靜。

有人預見了自己未來的悲慘命運, 恐懼到全身發抖;有人想著唾手可得的高官厚祿,激動得熱血沖頂;還有人一時興奮激動,一時又想到未來史書之上,自己怕是要作為附從叛逆的逆黨留下姓名,悵然若失。

淑成公主全身亂顫,卻不是恐懼, 而是憤怒。

她顫巍巍邁出一步, 厲聲道:“白誡, 我父睿宗重用厚待與你,你就是這樣回報君恩的嗎!百年之後史書工筆,自有你千古罵名!”

一聲重響傳來,即使夾雜在殿外嘈雜的刀兵聲中,也異常醒目。

那是站在白黨人群中的白將軍朝前重重走了一步。

他是白丞相的弟弟, 向來對兄長極為忠誠敬服,聽得淑成公主厲聲呵斥白丞相, 臉上已經浮現出毫不掩飾的殺意與兇戾。

宗親與保皇黨迅速聚攏, 忍住心底忌憚, 將淑成公主護住。

入殿面君不許佩戴刀兵, 但在一群或年邁或文弱的重臣宗親中, 高大魁梧的白將軍毫無動用刀兵的必要。

眼看沖突便要爆發, 白丞相忽然說了句話。

“皇上新死,不要在靈前見血。”

天子死曰崩。

白丞相這句話極不客氣,極為無禮。

白將軍果然停住腳步,退了回去。

陳王淡聲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歷來史書中犯上作亂的叛逆臣子,得國不正,縱然一時竊據社稷,國祚安得長遠。”

白丞相轉過頭,淡淡道:“天命不我佑,我便自取之。”

轟隆!

殿外刀兵之聲漸止,議政殿大門轟然洞開。

為首的禁衛統領疾步而入,拜倒在了白丞相面前。

.

宗親與保皇黨相繼被押進偏殿暫時看管起來,殿內只剩下白丞相一黨。

皇貴妃自側殿走出,款款拜倒:“女兒拜見父親,恭賀父親心願得償,大業既成。”

她說話時,始終保持著拜倒的動作,美麗的臉上盡是喜色,無比真摯,唯有眼睫低垂,盡數遮住眼底那絲不甘。

白丞相示意她起身:“衡陽公主在你宮中?”

皇貴妃道:“衡陽公主這幾日去整理貞獻皇後宮中遺物,昨夜沒有回來,應該還在鳳儀宮中。”

數名禁衛立刻向外趕去。

白丞相吩咐道:“先不要殺,帶過來即可。”

又對白將軍道:“你親自去召集城外戍衛軍,嚴密看守皇城,擅入擅出者一概誅殺。”

緊接著他吩咐皇貴妃:“你暫且留在這裏,不要離開。”

皇貴妃連忙應是,神態極為恭敬,眼睫輕輕撲閃,完全像是一個對父親既濡慕又敬畏的女兒。

白丞相負手望著殿上空蕩的禦座,以及禦座旁那一灘紅白交錯、腦漿與血液混雜的液體。

喊出那句話後,趙太監就一頭撞死在了禦座旁的殿柱上,殿中沒有人來得及阻攔。

因為他的速度很快,快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快到絲毫沒有猶豫。

白丞相對趙太監很熟悉,他知道這名皇帝身邊的親信太監出身於河間城,自幼親族俱喪,很早就進了王府,服侍當年還只是親王之子的皇帝長大,極得皇帝信任。

在白丞相的印象中,趙太監是個見人先帶三分笑,任何時候行事都不緊不慢,開口前總要仔細掂量的謹慎人。所以他做事往往顯得有些慢,但卻從來沒有犯過錯。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行事溫吞緩慢的太監,今日卻前所未有地快了兩次。

他這一生或許也只快過這兩次。

就是這兩次,直接打碎了白丞相的大部分籌劃,逼得白丞相不得不提前發動宮變。

是的,白丞相本來並不打算今□□宮。

陳王有句話說的很對。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白丞相為什麽苦苦忍耐數年,明明早已積蓄起力量,卻仍然要做許多看上去很多餘的事情,而不是直接篡位?

原因很簡單,為的就是名。

白丞相絕對不想在史書上留下顛覆江山、篡權奪位的惡名。這不止是為了自己的死後聲名,亦是為了子孫能夠長久坐穩這片江山。

顛覆王朝、篡權奪位,這樣得來的江山,便是得位不正。

得位不正意味著什麽?

史書上的很多故事早已經揭示了答案,幾百年的一位皇帝更是直接給出了答案。

——“竊位之賊,世人皆可殺。”

所以史書之上,有許多看似匪夷所思的故事。譬如景氏太/祖皇帝做景國公時,小皇帝慧眼識英雄,自稱年幼德薄,硬要禪位給景氏太/祖,太/祖堅辭不受,小皇帝便率領朝臣親自出宮,來到國公府外,希望景國公為天下蒼生著想,登基為帝,成為史書上的一段佳話。

這些戲碼好像吃得太飽也太愚蠢,但事實上,唯有披上一層虛假至極的外衣,才能名正言順,無可指摘。

白丞相是景氏的臣子。

他非常敬佩景氏太/祖皇帝,很想效仿太/祖皇帝那段佳話。

但很顯然,這個想法現在已經破滅了。

白丞相聽著殿外調兵遣將的聲音,心想皇帝到底是想幹什麽?

很顯然,趙太監的舉動絕不可能是臨時沖動,而是事先便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甚至有可能今日皇帝的死都是事先算計好的,就是為了將他逼到發動宮變的這一步。

但這有什麽意義?

這確實會在白丞相精心維護的聲譽上撕開一道裂口,將白丞相以及白家的怒火點燃。但宗室與保皇黨早已衰弱不堪,即使白家聲名狼藉,依舊沒有能夠反撲的機會,反而可能會招致白家對景氏皇族的報覆。

白丞相瞇起了眼,雙手負在身後。

他不言不動,緋袍如血,自然生出君臨天下的氣概。

親信黨羽垂手立在不遠處,望見這幅景象,心中欽佩敬畏到了極點,心想丞相大人算無遺策、巍峨如山,果然是天子之相、貴不可言。

這場宮變太過突然,連白丞相自己都沒有事先預料到。只是他思慮謹慎,令忠誠於他的那部分禁衛軍時時待命,才能順利發動宮變,險險取得了勝利。

京城外的駐軍調進來需要些時間,白丞相手下的禁衛人數雖多,控制整座皇宮還是顯得有些捉襟見肘,因此速度比預想中慢了不少。

等到親信將司寶局中的天子六璽捧到白丞相面前時,殿內所有人都不由得心潮澎湃。

然而白丞相極為冷靜。

他只淡淡掃了一眼盛在匣中的天子六璽,直接問:“傳國玉璽在何處?”

殿內心潮澎湃的人們迅速醒過神來。

六只盛放玉璽的寶匣靜靜擺在托盤中。

卻少了最重要的那個。

歷代以來,天子六璽多有失散零落,許多開國皇帝都曾經命人重新鑄造,但唯有傳國玉璽代代相傳,不可更替。

因為它是世間第一位皇帝所鑄的第一枚玉璽,擁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世人來說,天子六璽代表皇權,而傳國玉璽則意味著皇權本身。

皇貴妃神色微動。

她知道那一晚皇帝將傳國玉璽遞到了衡陽公主手中,她以為那夜宗親朝臣出宮之後,這方傳國玉璽自然要回到皇帝手中,而不能兒戲般交由年幼的公主保管。

但現在傳國玉璽從司寶局中消失了。

“父親。”她輕聲道,“傳國璽或許在公主手中。”

皇貴妃話音剛剛落下,極其嘈雜紛亂的足音從殿外傳來,惶急的聲音響起:“丞相,出事了!”

伴隨著這道聲音,一個身影撲進殿門,正是方才領命前去鳳儀宮尋找衡陽公主的禁衛之一。

他的臉頰上沾了一道黑灰,看上去有些可笑:“鳳儀宮中起火,已經進不去了!”

白丞相微垂的眼猛然睜開,眼底精光如電,直刺向那名禁衛:“怎麽回事!”

大火從鳳儀宮宮墻內蔓延而出,熱浪席卷,鳳儀宮外遠處的花草都蜷縮起來,泛起了枯幹的顏色。

靠近宮墻,甚至能聽到磚石在火中崩裂的聲音。

火舌朝著天空盡情伸展,宮墻和鳳儀宮中目光所能及的一切景象落在眼底,都開始扭曲變形。

禁衛們接力將一桶又一桶水運來,卻只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法澆滅火勢。

白丞相親自來到了鳳儀宮前。

禁衛統領望著被烈焰吞沒的鳳儀宮,面色凝重道:“這火起的詭異,起初來到鳳儀宮前時,宮墻內已經著了火,還沒有這麽大,能看見衡陽公主帶著侍從站在樓上,末將立刻命人進去救火,豈料還沒來得及翻越宮墻,那火勢陡然變大,連宮墻也一並卷了進去。”

禁衛統領自己是武功高手,宮墻雖高,別人無法進去,但他自己藝高人膽大,本擬憑借輕功翻墻而入,比破開宮門更快。豈料火勢太過詭異,轉瞬間吞沒宮墻。

禁衛統領只是武功精妙,並非水火不侵,險些被火燎到衣衫,倉皇退回,連忙派人稟報白丞相。

他說到此處,忽然低下聲音,有些不安道:“火勢驟然變大,但一時還沒燒到樓臺高處,末將隔著火焰,聽見衡陽公主說了句話,然後便投入火中了。”

白丞相面無表情道:“說了什麽?”

禁衛統領嘴唇顫動,有些不安。

白丞相道:“說。”

禁衛統領於是低聲道:“得國不正者,天下共擊之。”

一旁,白丞相的親信心中一跳,生出滿背淋漓的冷汗。

白丞相面色喜怒難辨,淡淡道:“是麽?”

他只說了這麽一句似是而非的話,而後道:“令人封鎖皇城、京城周邊,城門緊閉,擅出則死,令京郊營分出一半人手,日夜在京城內外搜尋。”

隨之而來的皇貴妃望著熊熊燃燒的大火,身形不易察覺地一晃。

她勉強壓住聲音中的驚駭與顫抖:“父親是防著衡陽公主逃走嗎?”

白丞相並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誰知道呢?”

.

一輛馬車行駛在偏僻的街道上。

京城大道上空空蕩蕩,幾乎沒有人煙,人們已經四散奔逃而去,唯有時不時疾馳而過的騎兵越過,留下雷霆般的馬蹄聲與震顫的大地。

這種時刻,很少有人會留意到,在偏僻的街巷中,有一輛馬車還在如常行駛,不疾不徐。

那輛馬車停在了一間商鋪的後門處。

這間商鋪的生意很好,數年來擴張多次,買下了前後左右許多房屋打通,前門處每日生意興隆,客似雲來;後門所在的巷子卻十分偏僻,空空蕩蕩,道路狹窄,顯得逼仄陰暗。

馬車的簾子掀開了。

景昀從車中走了下來。

於是整條陰暗的小巷,都仿佛被照亮了。

她身著宮裙,琳瑯華美,冰雪般的面容稚氣未褪,卻如同日光般奪目耀眼。

“公主慢行。”侍從提醒道。

吱呀一聲,面前緊閉的後門突然開了。

江雪溪如雪的容光出現在景昀眼中。

他神情清淡,眼底笑意卻難掩,來到了景昀面前。

“公主。”江雪溪含笑喚道。

景昀笑意微綻。

於是江雪溪的笑變得更加明顯。

門內廳外的臺階上,教主站在那裏,遙遙看著兒子愉快的神色,不由自主想起了這幾年自己十分好奇,江雪溪卻從不給他看的那些書信。

他忍不住對著隨侍身後的左護法感嘆道:“那些凡夫愚婦都說女兒外向,本座養的明明是個兒子,為何也是如此?”

作者有話說:

註: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論語·子路》

天命不我佑。——宋代邵雍《閑坐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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