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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 金錯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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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 金錯刀(完)

◎“師兄。”◎

喀啦!喀啦!

這是踏過骸骨的聲音。

趙華看也不看, 徑直從白骨上踏過,左顧右盼,似是在尋找什麽。

“他在找箱子嗎?”隱去身形的慕容灼問, 懷裏還抱著那只箱子。

景昀示意慕容灼:“那就給他。”

慕容灼眨眨眼, 狡黠地一笑。

她擡手就將箱子拋了出去,當啷一聲重響,箱子憑空當頭而下, 正砸在趙華身後。

趙華聞聲猝然回頭,眼睜睜看著身後憑空出現了一只箱子,面容有剎那間的驚駭猙獰,下意識朝外退卻兩步,然而很快又穩住神,從袖中摸出一張沾滿泥灰的符貼在身上。

慕容灼瞠目結舌:“他倒真是大膽。”

趙華面色青白交錯, 但最終還是定格了一個決然的表情。他拖著腿走到箱子前, 另一只手伸出來, 手心赫然墊著一張符。

他戰戰兢兢地翻開了箱蓋。

金玉珠寶和半箱金錯刀幣映入眼簾,趙華的表情簡直像走馬燈一樣輪轉。

事實上,對於趙華的家業而言,此刻箱子裏最值錢的不是那些金玉之物,而是這小半箱金錯刀幣。

三十年前日曜石已經極其罕見, 連風光一時的杻陽宗也要用非常手段大力搜集,更何況三十年後, 這半箱金錯刀幣堪稱有價無市。

趙華幾乎將半張臉都埋進了箱中, 發狂地捧起一捧金錯刀, 任憑它從指縫間跌落回箱中, 又再度捧起。

“我的了。”趙華喃喃自語, “我的了, 都是我的了!”

他臉上那種狂喜的猙獰實在讓人非常不適,慕容灼蹙起眉頭,正欲轉頭對景昀開口,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驚得慕容灼一顫。

不止慕容灼,連景昀都短暫地顯出了愕然。只見方才還捧著金錯刀狂喜的趙華滾倒在地,金錯刀灑了一地。他滾倒在累累白骨之上,嘶聲嚎叫,用力抓撓著胸口衣衫,仿佛承受著極大痛苦。

不過三兩下,趙華胸口的衣衫便被他自己扯開,肌膚上明顯凸出一塊三寸多長的隆起,不斷游走,竟然像是一條在肌膚下游走的蟲子。

趙華用力抓撓,但那隆起的位置在他胸口不斷變幻,只片刻功夫,已經將胸口抓的鮮血淋漓,皮肉翻起。

倘若再這樣下去,景昀毫不懷疑他能活生生把自己的心挖出來。她隱約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見過了。

景昀擡手,準備先定住趙華的動作——這位趙老爺明顯不簡單,無論如何不能看著他死了。

然而她的手剛剛擡起,就似有所覺,止住動作,順便還按住蠢蠢欲動的慕容灼:“有人來了。”

洞口傳來了更為怪異的聲音,一個滿身鮮血的人,伏在地上緩慢地爬了進來。

慕容灼:???

她目瞪口呆,註視著這荒謬的一幕,直到那人完全爬進洞口,她才勉強從那張近乎破相的臉上捕捉到了一點熟悉感。

“這是趙公子?”

趙璟緩慢地爬向他的父親,口中發出嘶啞的笑聲,帶著深刻的、大仇得報的怨恨和喜悅:“趙大虎,你也有今天。”

慕容灼下意識回頭去看石壁上的刻痕,緊接著猛地回頭看向地上翻滾的趙老爺,再轉頭定睛去看趙璟,沒有發現半點邪氣。

“大義滅親?”在趙家父子的笑聲與哀嚎聲中,慕容灼遲疑地轉向景昀。

景昀秀眉微蹙,沈吟不語。

趙璟的表現明顯有問題,她想起趙夫人當街追打愛子時曾經口口聲聲說兒子不是自己的兒子了。

她擰起眉頭,神識投向趙璟周身。

趙璟大笑之聲仍然未歇,而白骨中哀嚎打滾的趙華終於斷斷續續擠出幾個字來:“你……你把我的……兒子……”

“你兒子。”趙璟狂笑道,“三年前他跪在我腳下苦苦哀求留他一條狗命的模樣,可惜你看不到啦!”

景昀的眉頭驀然松開。

隨著趙璟此言落地,她終於察覺到了關鍵所在。

“他不是趙公子。”景昀道,“從身體到神魂,都不是。”

慕容灼訝異道:“是易容術法?怎麽會沒有半點痕跡?”

“不是易容術法,是念。”

景昀平靜道:“人死時若懷著極大的怨憤不甘,又兼天時地利,可以化鬼,往往行事偏激,失卻理智,故而道門遇見十只鬼,至少需要除掉九只。”

“念不一樣。”景昀雲羅下的雙眼凝望著面前笑聲未絕的趙璟,“念是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才會孕育出的一種東西,它是許多人生前的執念凝聚而成的。”

“許多人?”

“對。”景昀說,“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現在面前的‘趙公子’就是這裏枉死的工匠執念孕育出的一只念。”

“念這種東西多出現在戰場上,和鬼不一樣,它沒有邪氣,本性混沌偏向平和,對普通人的威脅不大,所以道門認為念本質上是一種機緣,是天地秩序對於亡者執念的補償。”

慕容灼看看地上掙紮的趙華,又看看笑聲不絕的趙璟:“平和?”

景昀反問:“你覺得這些工匠和趙大虎仇怨深嗎?”

慕容灼說:“那當然。”

景昀道:“但是趙大虎的妻女沒有受到傷害。”

慕容灼一楞。

景昀說:“如果是你,遭遇同伴背叛,懷著極大的憤恨不甘死去,你能忍得住面對仇人的妻女不加以報覆嗎?趙小姐試煉婚時依舊讓兄長護送,面對母親責打時堅持保護兄長,甚至根本沒有發現兄長換了人;趙夫人雖然察覺到了問題,但‘趙璟’既然能殺了真正的趙公子,把趙大虎逼到這步田地,你覺得‘趙璟’不能搶先殺了她嗎?”

不遠處,趙華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他抓撓胸口的雙手垂落在地,像一只僵硬的木偶,唇角定格在一個奇異的弧度,甚至連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

“你會死在這裏。”‘趙璟’的笑聲止住了,但話中的怨毒卻無法掩飾,“你的妻女全都不知道你的下落,沒有食物、沒有水,你就躺在這裏,活活餓死,再也見不到半點天光。”

他的聲音低下去,仿佛在咬牙切齒:“你知道活生生餓死是什麽滋味嗎?到最後,你的五臟六腑裏像是著了火,被火燒得黏在一起……躺在這裏動彈不得,慢慢感受瀕死的痛苦,連解脫都求不得。”

趙華的臉上沒有辦法做出更多表情了,他躺在滿地白骨中,甚至連唇角的弧度都無法改變,唯有眼珠還在瘋狂轉動。

‘趙璟’喉嚨深處發出古怪的低笑聲:“你不是很想要嗎?我成全你——你就躺在這些心心念念、殺人害命得來的寶貝裏,下地獄去吧!”

他繼續四肢著地朝趙華身邊爬去,慕容灼看得眉頭打結:“他站起來行不行,這是在幹什麽,嚇人嗎?”

“他站不起來了。”景昀道,“念是秉天地秩序眷顧而生的,同樣受秩序限制,一旦它手上沾染同族的鮮血,就會再度歸於天地。”

慕容灼睜大眼睛註視著爬過累累白骨的‘趙璟’,終於發現他雖然渾身上下都是鮮血泥土,但露在外面的雙手卻是一色死氣沈沈的白。

那不是冰白、不是玉白、不是瓷白,而是毫無生氣的死白。白到讓人看一眼,就會打從心底深處生出忌諱不喜,只想立刻別開頭不再多看。

“你知道你的兒子在哪裏嗎?”‘趙璟’問,“就在你炸毀的封土之中。”

趙華像一條垂死掙紮的魚,目眥欲裂,卻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是你派他到這裏來的,是你把他送上了死路。”‘趙璟’笑嘻嘻地道,尾音卻驀然尖利起來,“你哭什麽?三十年前你們把十八個同伴封在這裏活活餓死的時候,怎麽沒哭呢?”

“你就躺在我們活生生餓死的地方,和你心心念念的寶貝一起上路吧!”

景昀倏然擡袖。

‘趙璟’還沒來得及一把掀翻盛放金錯刀的箱子,指尖剛剛觸及的那一刻,微風驟起,下一刻箱子從他面前消失了。

箱子出現在了景昀手中,而她出現在了‘趙璟’面前。

‘趙璟’微微蜷起身,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獸,但景昀看得出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先不理睬他,而是轉過身。

慕容灼心領神會地伸出雙臂,抱住了景昀遞來的箱子。

地上的趙華再度垂死掙紮,與此同時‘趙璟’開口:“箱子你們帶走吧,但這個人不行。”

他的語調故作平靜,尾調的緊張卻連慕容灼都能聽出來。

景昀當然不準備救趙華,她甚至沒有朝趙華的位置轉頭,只淡淡地問:“你是念?”

‘趙璟’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他望向景昀的神情不自覺恭敬了一些:“沒有想到你居然知道念的存在。”他轉頭看了一眼趙華,“和趙大虎來往的那些不中用的修行者一個都沒看出來。”

念秉天地而生,少見到了極點,他化作趙璟的模樣,身上又不帶邪氣,普通修行者當然不可能往這方面想,甚至未必知道念的存在。

景昀一哂。

她問:“上面那個洞府,你進去過沒有?”

見她根本沒有多看趙華一眼,‘趙璟’心下略安,他並不打算多生枝節,於是誠實地道:“我們只知道自己死前進去過,但化成念之後只記得死前的痛苦,其他都忘記了。”

景昀眉頭微皺。

她不死心地又追問了兩個問題,發現‘趙璟’是真的記不得了。

念是由許多人的執念孕育而成的,這十八名慘死的工匠最大的執念是背叛和慘死,至於從洞府中取出的寶物反而不重要了,記不得也屬正常。

面前這只垂死的念,唯一記得的只有刻骨的仇恨,和死時的痛苦。

景昀有短暫的恍神。

天地秩序不許念手染鮮血,為什麽又要保留它死時的仇恨和痛苦呢?

慕容灼插話:“你是什麽時候誕生的?”

‘趙璟’幽幽地道:“不知道,我們在山洞裏游蕩了很久,直到三年前,有個年輕的公子哥帶著人,把封土炸開了一角。”

他的臉上浮現出很覆雜的情緒,既仇恨又快意,於是不需要他多說,慕容灼就明白,那是真正的趙公子。

“等我出去之後,才發現我們的仇已經報了一半,那些狼心狗肺的畜生自己鬧起了內訌,只剩下一個趙大虎還活在這世上。”‘趙璟’牽動嘴角,想撐起身體。

慕容灼默默拂袖,憑空招來一縷風托了他一把,讓‘趙璟’得以歪歪斜斜坐起來。

這只念終於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他凝望著躺在地上的趙華,看著仇人即將在他們曾經慘死的地方咽氣,仿佛心願已經了了。於是他的生氣更快的流逝,像是一具坐起來的屍體。

景昀又問了他幾個問題,‘趙璟’答了兩個,忽然道:“上面那個洞府的主人,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吧。”

景昀眉梢微揚,並未回答。

‘趙璟’也不在意,只說:“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兩個問題。”景昀淡淡道,“第一,趙大虎他們選擇了背叛,把你們封死在了山道裏,他們是怎麽做到的;第二,杻陽宗搬走了洞府中絕大多數寶物,但後來道殿清掃杻陽宗時並沒有發現,那些東西到哪裏去了?”

她根本沒有指望‘趙璟’能回答她的問題,這兩個問題背後明顯藏著更深的秘密。景昀覺得,自己可以從趙大虎口中得到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但第二個問題,或許沒有人能解答了。

然而‘趙璟’卻說:“我知道,這兩個問題是同一個答案。”

景昀一怔,慕容灼面露愕然。

‘趙璟’說:“因為趙大虎勾結杻陽宗。”

據‘趙璟’說,三十年前杻陽宗偶然發現了這個洞府的存在,決定秘密開鑿密道。在杻陽宗中,同樣也有知情者生出了別的心思。

那個人和趙大虎他們達成了合作,趙大虎為他偷出去一樣東西,而那個人在趙大虎他們逃出山洞之後,立刻出手封死了通向山體之外的道路。

‘趙璟’並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它假扮趙璟回到趙家。起初趙華只是產生疑心,並不能斷定自己的兒子真的被調換了。‘趙璟’利用自己的身份,打探出了很多消息。

但也正是因為他打探了這些消息,所以趙華發現端倪,猜出了他有問題。否則‘趙璟’根本不需要和趙華艱難搏鬥這麽久,早在進入山洞之後就可以取他性命。

和趙華合作的那個人在杻陽宗徹底分崩離析之後,神不知鬼不覺拿走了拂微真人的收藏。而後趙華能迅速發家,說不準和那個人的幫助也有些關系。

那個人到底是誰?

‘趙璟’搖頭。

三人目光一同投向地上僵成木偶的趙華,慕容灼催促道:“你先放開他。”

‘趙璟’筋疲力盡地點了點頭。

然而‘趙璟’一撤掉對趙華的控制,地上的趙華忽然像砧板上的魚,開始劇烈掙紮。

慕容灼下意識去看‘趙璟’,卻見‘趙璟’也一臉愕然。

景昀面色微變,淩空一抓,氣流化作無形的手,硬生生扼住了趙華的下頜。

但已經來不及了。

血從趙華的嘴角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他雙眼圓睜,朝外嗆出一大口血。

——只在這頃刻之間,只在‘趙璟’解除了控制的這一刻,趙華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景昀一指點在趙華眉心,卻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趙華眼底的光芒迅速暗淡,像一盞被風吹滅了的燭火。

他死了。

慕容灼聲調都變了:“這是怎麽回事!”

她差一點轉頭去問‘趙璟’,然而只要一想,就知道趙璟根本沒有必要在此時突然殺了趙華。

但慕容灼是決不相信趙華會突然咬舌自盡的。

‘趙璟’解開控制,下一秒趙華咬舌自盡,這中間沒有片刻猶豫和停頓,快到連景昀都沒能阻止,這根本不是靠著決心和意志能辦到的事。

她三步並做兩步跨過去,蹲在景昀身邊。

景昀面色冷然,她並未收起按在趙華眉心的手指,反而朝著趙華眉心註入了一絲靈力,似是在探尋什麽。

很快,景昀收回手,只見趙華唇角緩緩浮現出一個朱紅的圓點。那一點很小,如果不仔細看,恐怕會把它當成一顆朱砂痣。

“這是什麽?”

景昀淡紅色的唇角抿起:“口舌契。”

口舌契顧名思義,以心頭血為系起誓立契。只要立下契約,一旦立契者準備破誓說出口舌契中的內容,就會遭到反噬。

這種契約反噬力度極大,卻始終沒有被道殿列入禁用術法,一是因為知曉者很少,近乎失傳;二是因為步驟繁瑣,且立契者起誓時必須出自本心,如果有半點勉強,都無法結成契約。

——趙華曾經對‘那個人’誠心誠意地立下了口舌契,一旦開口就會遭到反噬。

這反噬來得太快太急,縱然景昀也來不及制止。

雲羅下,景昀長睫微垂,眉目間籠起一層霜雪般的冷意。

慕容灼掉頭去看‘趙璟’,忽的急聲:“阿昀!”

景昀回過頭,神識落在‘趙璟’身上。

他歪歪斜斜靠在白骨之中,眼睛已經合上了,神情舒緩,又帶著些許遺憾。

——他心滿意足地看見了趙華死在自己眼前,卻又遺憾沒能讓趙華和當年一樣死在這裏。

這只念的面容漸漸模糊,水波一樣泛起漣漪。

念誕生於天地間時,並沒有五官面容,需要自己依照心意變幻形態,此後便以定下的形態度過終生。

它誕生於十八名工匠的屍骨之上,不知在洞穴裏游蕩了多久,而它三年前見到的第一個人,有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那是改名趙華的趙大虎之子,趙璟。

於是它選定了仇人之子的面容,直到自己死去。

這只念的身體漸漸同樣模糊,盡數化作了水波漣漪,一寸寸消散在空中。

慕容灼垂下眼,若有所失:“我還沒來得及問他們叫什麽名字呢。”

.

景昀和慕容灼從小路離開了這裏。

小路的出口曾經被大量的土石封死,十八名慘死於此的工匠挖到死都沒有挖出一條生路。直到三年前趙華派兒子前來,用符咒炸開了一個出口。

送上門來的趙公子自己填進了土石之中,而初見天日的念變幻成為趙公子,憑空虛構了一場事故,趙家仆人慌張不已,草草砌墻封住了出口,帶著‘趙公子’回到了趙家。

這條小路盡頭同樣布滿屍骨,三十年前以趙大虎為首的那群背叛者在這裏同樣發生過一場內訌,最終部分背叛者的屍骨和十八名工匠一樣,填埋在了山洞中,沒能見到天日,唯有趙大虎等寥寥幾人離開了這裏。

趙大虎後來殺死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而今自己也死在了山洞中。

故事裏背叛者和被背叛的人全都死去,唯有一個身影在陰雲深處隱隱約約浮現。

——‘趙璟’口中的‘那個人’。

景昀和慕容灼不知道他是誰,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存在與否。

山體外,雨已經停了。

東方既白,山林裏吹過清涼潮濕的風,枝頭鳥兒婉轉啼鳴,慕容灼忽然大驚失色:“我把它忘了!”

慕容灼忙不疊地四處搜尋,最終發現那只被她遺忘的鳥兒比她聰明,早就逃離山洞回到了枝頭。

這麽一打岔,慕容灼總算振奮起精神,問景昀:“我們該怎麽辦?”

“回客棧。”景昀說,“休息一下。”

“然後呢?”

“通知虞州分殿,讓他們來收拾殘局、收殮屍骨,順便追查可能存在的杻陽宗餘孽。”

慕容灼一楞:“那我們……”

景昀淡淡道:“和我們沒有關系了,虞州分殿能做的比我們多。”

這話不假,她們一個是飛升千年的道尊,另一個根本不是此界的人。二人加起來都不如虞州分殿一個分部對杻陽宗的情況清楚,後續調查更不如虞州分殿得心應手。更何況景昀的根本目的從始至終只有一個,這點插曲並不足以令她分神駐足。

慕容灼一想也對,長長地嘆了口氣。

景昀忍不住笑了:“心裏還是記掛著這件事?”

慕容灼說:“是啊,總覺得事情沒做完。”

話雖如此,她也明白,景昀說的有道理。於是二人攜著那口小箱子,進了臨西城。花費大半天時間找到臨西分部,把箱子連帶著一串麻煩盡數交到了臨西分部手裏。

臨西是個大城,從臨西分部離開,繞了幾條街,景昀給自己和慕容灼換了一幅面容,很順利地找到了客棧投宿。

雖然才過了一晚上連帶著大半個白天,慕容灼卻累的像是十年不曾睡覺。她匆匆忙忙沐浴完,散著頭發到隔壁找景昀,卻發現景昀已經睡著了。

景昀靜靜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穩,雲羅解下放在枕畔,面容秀美白如冰雪,發梢還帶著微微的濕潤。她睡得很沈,慕容灼坐到床榻邊,都沒有驚動她。

慕容灼原本十分的困倦疲憊立刻嚇到只剩三分。

她下意識去搖晃景昀:“阿昀,你沒事吧?”

和景昀相識近千年,慕容灼知道景昀很少深眠,即使真的睡著了,慕容灼推門而入時她就會醒過來。但現在她已經開始搖晃景昀的肩膀,景昀卻依然沒有睜開眼。

慕容灼嚇得魂飛魄散,最後三分困倦一掃而空。

她手忙腳亂,下意識去探景昀脈搏,又迅速意識到不對,趕緊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去點景昀的眉心。

眉心是識海所在,而景昀是憑自身修為飛升,識海對她來說再重要不過。慕容灼很擔心景昀驚醒,還沒看清她的臉就反手給她一劍。

好在慕容灼的擔憂落空,景昀並沒給她一劍。

觸碰到景昀眉心的那一刻,景昀並沒有醒來。

慕容灼試著分出一縷神識,想看看景昀出了什麽問題。然而她的神識還沒來得及落下,就被識海中自動生出的反擊之力擋了回去。

或許是因為慕容灼和景昀十分熟悉的緣故,識海中的反擊之力並沒有傷到慕容灼的神識,只是把她擋開了。

“阿昀,阿昀?”

慕容灼沮喪地坐在床頭,眉頭緊鎖。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床榻上雙眼緊閉的景昀極輕地說了句話,聲音非常低,像是夢中的囈語。

慕容灼立刻貼過去,片刻之後,景昀的聲音再度響起。

她說:“師兄。”

——師兄?

慕容灼心頭一動,擡手從景昀頸間勾出了銀鏈,銀鏈末端,月華瓶中江雪溪的神魂碎片正在玄陰離火中靜靜沈睡。

玄陰離火是慕容灼的本命離火、血脈天賦。即使這一簇分離出來,她也能感知到離火的狀況。

慕容灼將月華瓶握在手心,默默感應。

果然,玄陰離火中的兩片神魂碎片漸趨融合,沒有絲毫滯澀,其中沒有景昀撕裂的神魂氣息。

——景昀在融合從江雪溪神魂碎片上剝離的、屬於她自己的那一點神魂。

慕容灼一下子松了口氣,整個人冷汗都快冒出來了。她呆了片刻,才想起來把月華瓶重新放回去。

正當慕容灼拿著月華瓶往景昀衣襟裏塞的時候,景昀睜開了眼睛。

慕容灼:“……”

作者有話說:

這一單元完啦,新的劇情明天開始,金錯刀的最後一點謎團和後文其中一個單元有關聯,會在後文中出現並且得到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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