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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4 金錯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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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4 金錯刀(五)

◎身既死兮魂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陣法光芒閃爍, 最終漸趨熄滅。

弟子從陣法正中撿起一封信,雙手呈遞給張三真人。

“虞州分殿容安部。”張三真人抖了抖信封,抹去封口處印下的符文。

信封自動開啟, 一個個墨字從信封中飛出來, 懸在半空中,游魚一般依次排好順序,眨眼功夫構成了一封信的內容。

“出現在虞州, 容安,詢問虞州東南方傳聞。”張三真人轉向身旁的長老,“柳真人?”

柳真人望著半空中的墨字,緩緩道:“虞州東南城鎮,燕城,史書記載淩虛年間, 玄真道尊與拂微真人於燕城執行地級任務, 斬殺樹生邪祟, 那是近一千五百年以來出現的第一起樹生邪祟殺人案;鐘陵,玄真十五年拂微真人行經此處,對月泛舟飲酒,以隨身佩劍在山壁上留下詞賦,傳唱一時, 後毀於千年前動亂;興德那裏五百年前傳言拂微真人洞府現世,引得天下修士群集於此, 妖魔亦派出諸多探子, 為此驚動各方, 三個月後才發現, 那是拂微真人造來玩樂的假洞府……”

他語速緩慢卻沒有半點斷續, 轉瞬間吐出五六個地名, 都是或有典籍記載、或有道門傳聞和拂微真人相關的地方。

張三真人聽完,而後道:“她們詢問東南方的傳聞異事,近五百年內有哪些?”

柳真人道:“民間傳聞多而雜,難以界定,不過近百年來虞州東南倒是有一樁事,那年蘭揚剛破境。”

張三真人想起來了,接口道:“杻陽宗金錯刀案,那也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柳真人頷首:“只是和拂微真人並無關系。”

張三真人笑道:“難道你相信她們真是拂微真人的徒弟徒孫?”

柳真人緩聲說道:“我半生光陰虛度,唯有在玄真年間這段歷史用心最專,真人心中若無猜測,為何不請別人,偏請我來?”

張三真人哈哈大笑,意味深長:“我可不敢下此等論斷,說不定會成為多少人的眼中釘呢。”

玄真道尊飛升千年,她的名字從她飛升那日便被鐫刻在了雲端。拂微真人作為玄真道尊的師兄,千年前的天下第二,道殿名氣最大的一任正使,對於九州凡人來說或許並不熟悉,但對於道門中人來說,無疑是如雷貫耳、俯首敬仰的前輩祖師。

後輩弟子願意對死了的祖師敬若神明,可未必願意頭上壓著一位活祖宗。

就是拂微真人本尊覆生,抑或玄真道尊仙人臨凡,道殿內怕是有很多人心底都不情願。更不要說根本未經道殿記入弟子名譜、真假有待商榷的拂微真人弟子了。

柳真人咳嗽起來,一直緘默侍立的柳蘭揚向前端起甘露奉上。柳真人潤了潤喉,才搖頭道:“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他這話說得隱晦,實際上內裏的意思卻非常意味深長——張三真人攜春風渡返回道殿後,道殿中部分真人長老的意思很有趣,盡管用典雅的言辭修飾過,但事實上——他們對張三真人所說的,那二位能拿出的散失已久的道殿典籍非常感興趣,如果查證她們不是妖族或魔族派來的奸細,那麽以客卿長老之位相酬並非不可。

這種觀點還算有道理,畢竟拂微真人生前從未說過自己有弟子,所以‘拂微真人之徒’的身份很難證實。但另一小部分人的主張,可就真是令人瞠目結舌了。

——“又想要典籍,又連一點好處都不肯給,還要端著架子像恩賜一樣令人雙手奉上?就是攔路打家劫舍的山大王,也不敢說出這樣的話。”張三真人聽了他們的言辭之後,就曾經當場作此評價。

“拂微真人在玄真的最後二十年始終不曾出現,其實也有其怪異之處。”張三真人說,“我看過一些先人筆記,當年便有人猜測,拂微真人長久地不現身,或許是因為修習太上忘情道的緣故,入紅塵成婚生子體驗凡塵去了。”

柳真人咳嗽起來,這次是被甘露嗆的。

“堂堂真人,居然說出這等無稽之談!太上忘情道是這樣修習的嗎?”

眼見柳真人動了氣,張三真人連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邊的柳蘭揚默默把頭低下,想起岑陵和其他女弟子私下傳閱過的話本中,不乏《正使大人的垂青》《和忘情道真人談情說愛》此類書籍,暗自發誓絕不能讓叔祖看到這種東西。

雖然岑陵現在想起來這些書名連覺都睡不著,覺得與其讓別人知道她看過這些話本,還不如去刑堂坐牢。

柳真人餘怒未消:“你是什麽身份地位,還聽這些無稽傳言!怎麽不說玄真道尊和拂微真人還曾經在燕城假扮過新娘子,至今虞州還有試煉婚的習俗,難道你要說拂微真人是女修嗎?”

張三真人連忙:“不敢不敢!”

柳蘭揚心想話本裏倒不是沒有這樣的情節——打住,這真是褻瀆前輩真人,大大不該!

但人往往越不願意想什麽,就越克制不住地要想什麽。柳蘭揚強行試圖扭轉思緒——好像還有寫玄真道尊和拂微真人愛情的故事,代表作大名鼎鼎的《春城柳》《一解顏》……

柳蘭揚終於痛苦地閉上了眼。

.

景昀和慕容灼花了兩天時間,趕到燕城。

千年過去,燕城和景昀記憶中已經毫不相似。好在她對方向感知靈敏,依舊找到了過去楚家墓園的位置。

出乎意料的是,楚家陵墓雖然非常破敗了,但是居然還在。墓園門口有塊石碑,是二百四十年之前留下的。

碑文上說,他們家子孫歷代都會擔負起灑掃整修墓園的責任。到他這一代,家業雕零,父母妻兒皆先他離去,守著最後一點產業孤苦伶仃地過日子,想來褚家幾百年的傳承,終於要斷在了他這裏。

碑文的主人寫道,自己風燭殘年,唯一愧疚的是不能守護祖宗家業,地下羞見祖宗。於是在病榻上將最後一點產業變賣,為父母妻兒以及祖先再做一場風光的法事,並將剩下的財物用來整修此處墓園,算是盡力完成祖先的托付。

碑文已經磨損模糊,慕容灼臉都快貼了上去,努力辨別下方的長串人名。最下方立碑者的落款是‘褚行江’,再往上是他這一支整修墓園的祖宗名錄。

慕容灼驚奇地呀了一聲:“你看!”

名字的最上方是‘褚從周’,‘褚從周’下面,則是另外一個熟悉的名字。

褚信芳。

景昀對她講過的故事,時隔千年之後,當事者的名字,居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了眼前。

慕容灼興奮道:“好奇妙的感覺,我要回去講給少師聽!”

楚家墓園位置偏僻,故而二百多年沒人整修,居然也沒被破壞。不過就算整修,褚氏子孫最多也就是打掃墓園,修繕建築,整修墓碑,不可能動墳塋本身。所以衣冠冢看上去依然非常陳舊寒酸,這倒不是操辦後事的人中飽私囊,而是當年下葬時虞州就流行薄葬——也幸虧流行薄葬,要不然墓園無人看管,早被挖過一遍了。

慕容灼心裏其實是很佩服楚憐的,她也不拿捏架子,在寒酸的差點找不著的衣冠冢旁邊拜了拜,然後說:“我願意掏金子,能不能找人把墓園再整修一下?順便褚家的墓地也可以連帶著翻新一下。”

慕容灼心地善良但懶惰,她很願意掏錢幫楚憐整修衣冠冢,而且她不缺錢,更不吝嗇。但如果只花錢不行,還要她忙前忙後跑上跑下,那嬌生慣養的殿下立刻就要打起退堂鼓。

只要願意花錢,很多事情都很簡單。得到景昀給出的肯定答案之後,慕容灼放下心來,她看著眼前小小的衣冠冢嘆了口氣:“哎,真是太可惜了。”

景昀將銀鏈從衣襟內勾出來,輕輕托起月華瓶,讓師兄在玄陰離火中沈睡的神魂碎片和她一起看看舊地。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等將月華瓶重又遮蓋住之後,才說:“我雖然沒有見過楚憐,但她的意志德行,遠比當年傳頌的更加高尚。”

一縷故去二十年,化作老樹一部分的殘魂,在聽到褚從周的呼喚時,仍然能從混沌中驚醒,奮起最後的餘力,為燕城百姓做出最微薄也是最強大的最後一搏。

——“身既死兮魂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盡管慕容灼感慨萬千,情緒豐富,但從尋找江雪溪神魂的目的來說,燕城算是白來一趟。

月華瓶裏沈睡的神魂沒有波動,景昀也沒有再度感受到神魂的劇痛,這說明江雪溪那塊碎裂的神魂不在燕城。

景昀冰雪般的面容平靜一如既往,心底卻湧起淡淡的訝異。

神魂碎片會受生前記憶、羈絆的吸引,所以她一直以為,師兄的神魂會落在燕城。

旁邊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在景昀面前晃了晃。

“想什麽呢?”慕容灼問。

景昀隨口道:“在想我師兄扮成新娘子的模樣。”

慕容灼發出了疑惑的聲音:“啊?”

“很漂亮。”景昀一本正經地對她點點頭。

作者有話說:

臨時調整了內容,明天開始搞事,師兄應該很快就會出場啦!還有我這個更新時間好像是晚了一點,明天盡量十一點以前更新吧。

身既死兮魂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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