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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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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她落進了另一個懷抱裏。◎

天邊劍光一掠而過。

洶湧的獸潮為之一頓,劍光快如雷霆閃電,數只妖獸頭顱滾落,腥臭的鮮血飆出數尺。小女孩半身染血重重墜落,轉瞬間身體一沈,一只手從天而降,搶在小女孩落進妖獸群前拎住她的衣領,緊接著擡手一揚,將她淩空拋了出去。

年幼的景昀已經連哭都哭不出來了,空茫的瞳孔倒映出遠處洶湧獸潮中那條已經傾覆的日行舟。

她落進了另一個懷抱裏。

殿閣遠方傳來極輕的足音。

聚在一起議論的弟子們倉皇回頭,慌亂行禮:“江師兄!”

道尊首徒江雪溪緩步而來,黛色長袍壓著暗色金邊,眉目如畫神清骨秀。他的面容非常年輕,和不遠處神情慌亂的弟子們相比,江雪溪是最年少的一個,是個真真正正的少年人。

他淡聲道:“雲臺重地,豈容喧嘩,退下。”

雲臺是道尊起居之所,弟子們從不敢僭越半分。如今淩虛道尊閉關,江雪溪暫離道殿,只剩下一個年幼沈默的景昀,他們才敢在外議論。聽得江雪溪發話,立刻請罪紛紛退去。

少年拂微真人一步步走上雲臺巍峨的殿階,檐下花木蔥蘢,掩映住小女孩的身影。

“師妹。”

他溫聲喚道,朝著殿柱後張開雙臂。

冰雪般清冽的淡香充斥在景昀鼻尖,正如少年拂微真人衣擺上沾染的香氣。

景昀猛地睜開雙眼,床邊慕容灼猝不及防,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景昀循聲轉頭:“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慕容灼說。

她的神情有些古怪,既興奮、又緊張,還摻雜著些焦急和躍躍欲試:“又出了命案,死了三只妖。”

這次的三具屍體出現在河陽城中最大的青樓,紅袖坊。

紅袖坊占地廣闊,據說這座青樓背後有河陽王府的貴人撐腰。樓內裝飾鑲金嵌玉,格調極其清雅,一樓空蕩的廳中焚著玉露香,白煙裊裊升騰而起。

二樓關門閉戶,每間房都大門緊閉。氣氛肅殺到了可怕的地步,唯獨走廊盡頭的那間房門中,撕心裂肺的哭聲不絕於耳。

“我的兒,我的兒啊!”

河陽王太妃披頭散發嚎啕痛哭,硬要往床榻上撲,兩個衣衫華貴的婦人臉色發綠,死死架住她。

“死的是河陽王府三老爺,先河陽王嫡出幼子,王太妃的心肝寶貝小兒子。”陳禮從牙關裏擠出幾個字,“哭半天了,開口兒子閉口心肝,嚷嚷著抓不到兇手要找玄真觀算賬,河陽王臉都嚇白了。”

“河陽王府三老爺遇害,為什麽會通知玄真觀?”

陳禮快步走過去,刷一聲拉開床帷,王太妃身邊的兩個婦人紛紛驚叫,太妃餘光往床榻上一掃,面色剎那間僵硬如死,哭聲斷在了喉嚨裏,勉強擠出一句:“我兒……”

話沒說完,太妃不知道是受不了眼前這可怖的景象,還是看見兒子慘死打擊太大,咣當一頭栽倒,河陽王府的兩個婦人連忙連拉帶扶地把她弄了出去。

慕容灼瞳孔一縮。

——床榻上不是一具屍體,而是兩具!

河陽王府三爺全身赤/裸,身下壓著的卻不是如花似玉的美人,而是一條極長的黑蛇。那蛇粗如碗口,蛇尾蜿蜒至床榻後方,正好被床後屏風擋住了。

這一人一蛇交疊在一起,傷口完全重疊,劍痕宛然。一把劍從三爺後心穿入,將他和這條蛇完全釘死在床榻上,而後劍被拔走,鮮血從創口噴湧而出,連床帷頂端都完全被噴濺的血染紅。

慕容灼露出了又害怕又惡心的神情,雖然這條蛇眼看死的透了,還是情不自禁悄悄往景昀身後縮:“這三爺……愛好還挺獨特。”

陳禮差點當場栽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春風渡。”景昀收回神識,言簡意賅道,而後轉頭,對慕容灼說,“妖化。”

妖物死後顯出原型,是為妖化。

白綾遮住了景昀的雙眼,也就等同於遮住了她絕大部分情緒變化。饒是如此,慕容灼仍然有些尷尬:“哦,原來是妖化,我還以為……”

還以為河陽王府三爺喜好特殊。

景昀沒有問紅袖坊為什麽存在妖物——盡管道殿律令規定除道殿妖族間諜外,妖物凡踏入九州者,一律不問而誅,私自豢養妖物者可就地誅殺。但在極少數貴胄中,私下豢養妖物的情況仍然屢禁不絕。

她只關心春風渡。

陳禮的面色嚴峻起來,他疾步出門低聲說了幾句,片刻後紮著高馬尾的岑陵匆匆走來,朝景昀一禮:“雲仙子,您醒了——您判斷這劍痕是春風渡嗎?”

景昀嗯了一聲。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靠劍痕識別劍的,更何況春風渡已經消失千年。不過修為高超精通劍術的強者可以辨認出劍痕是否出自同一把劍,玄真觀數位長老討論一番後,也認為殺死三爺的劍和殺死那四只妖物的劍屬於同一把。

“不瞞您說。”陳禮有點生澀地道,“昨日城中還出了一起命案,一只鼠妖死在城西鹽井巷,應該是同一把劍。”

“現在一共發生了三起命案,死了六只妖、一個人。”

六只妖物分別是截殺妖狐族使者的四只妖物、鼠妖、死在床榻上的蛇妖。遇害的唯一一個人就是和蛇妖一起被捅了個透穿的河陽王府三爺。

“這個三爺,是單純運氣不好吧。”慕容灼率先提出疑問,“是有人在針對性的帶著春風渡獵殺妖物?”

三方人坐在紅袖坊一樓廳中,道殿派來的是柳蘭揚四人,玄真觀派出長老程璧及數位弟子,還有一方是景昀和慕容灼。

現在道殿使者和玄真觀都在忙著尋找春風渡、平息流言、和妖狐族重新談判,還要分出人手去查另外兩起命案,人手都很緊張。

道殿和玄真觀不見得確定那把殺人的劍是春風渡,不過他們顯然和慕容灼的觀點有相似之處。程璧同樣開口:“殺人者在針對妖族,殺人的劍即使不是春風渡,也和殺死四只妖物的人用的是同一把劍,脫不了幹系!”

“我的兒啊!”

高亢的哭聲再度傳來,太妃養尊處優保養良好,身體顯然很是健壯。暈過去又醒過來,哭聲仍然嘹亮如一把錐子,刺入廳中每個人的耳膜。

柳蘭揚假裝沒有聽見,半帶疑慮地問:“程長老,這六只妖物之間有沒有聯系?”

程璧顯然不可能給出答案,畢竟這些妖物全都是私自潛入河陽城,一時半會根本沒有頭緒:“河陽王府三爺就是紅袖坊背後的靠山,剛才篩查過一遍,坊中沒有第二只妖物——豢養妖物是為了取樂,需要挑揀容貌身段優秀自身弱小的妖物,這麽多年來只搜羅到一條合心意的蛇妖,本來是跟著同族在界碑山北側狩獵入山百姓的,後來被河陽王府的修士抓住。”

“死的不冤啊。”慕容灼感嘆,也不知道是說食人蛇妖死的不冤,還是說豢養妖物取樂的河陽王府三爺不冤。

“你呢?”她戳戳景昀的手臂,“阿——啊!師父,您怎麽看?”

“對方在狩獵妖物。”景昀沈吟,“同時並不忌諱玄真觀——河陽王府的三爺死了,百分百要引起玄真觀過問,城中不可能沒有其他妖物,但他仍然選擇了殺蛇妖,並且要連三爺一起殺掉。”

“那四只妖物的身份查出來了嗎?”景昀忽然轉頭問。

柳蘭揚一怔,旋即拱手道:“那些妖物來歷不明,一時難以查證,但若不談物證,只憑心猜測,倒是有一點猜想。”

“你說。”

柳蘭揚說:“我們天樞四人如果和妖狐族使者同時遇害,那麽這件事一定會鬧得非常大,哪怕只有一方遇害,就像現在這樣,也會引起物議。這樣看來,得利最大的,是妖王所在的妖虎一族。”

一旦人族和妖狐族私下有來往的事被揭到光天化日之下,妖王立刻可以名正言順打壓甚至誅殺妖狐族,同時還能激起妖族內部憤慨,認為人族居心叵測誅滅妖族之心不死,從而更緊密地擰成一股繩。

景昀毫不意外,仿佛早就猜到了:“所以那些前來截殺的妖物,很可能是妖王派來的。”

“先殺妖王下屬,又殺王府貴胄。”景昀雙手交疊在一起,語聲輕而篤定,“殺人者絲毫不擔心同時得罪人族與妖族,無地容身嗎?”

“魔族?”岑陵脫口而出。

“魔族奪走春風渡沒有用。”景昀說,“妖魔不渡春風渡,春風渡劍下斬殺魔族無數,即使是大魔也無法很好地馭使,更無法拿出春風渡來和道殿做交易,反而要擔心妖族和人族的報覆。”

“不是魔族,又不忌諱人族和妖族,同時很可能憎恨妖物。”景昀沈吟道。

所有人面面相覷,唯有景昀一手支頤,忽然淡紅的唇角揚起,若有所思地一笑。

一個非常奇異且大膽的猜測,從她心底一掠而過。但最終她只是合上了白綾下的雙眼,將那個奇異的猜測深深壓制下去。

“再等等。”她說,“或許過兩日,還會有第七只妖物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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