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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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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供奉的是道門先祖,玄真道尊◎

夜黑風高,無星無月。

足有一人高的荒草無邊無際蔓延開來,呼嘯的風裏飄來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草叢深處,小女孩發足狂奔,不斷被嶙峋的石塊絆倒,鋒利的草葉在她臉頰手臂乃至粗布短裳上割出口子,裸露在外的肌膚已經變得血跡斑斑,甚至在沿途野草上都留下了清晰可辨的血痕。

這應該是非常疼的,但小女孩極度驚恐下根本沒有痛覺,她時不時回頭匆忙張望,掛著淚珠的小臉慘白若死,跌跌撞撞撥開草叢,漆黑中再度被一塊尖利的石頭絆倒。

這一下摔得實在太狠,小女孩骨碌碌滾出去數步,腦袋撞在另一塊石頭上,溫熱的鮮血嘩啦淌下來。

哢嚓一聲,那是腿骨發出的聲音。

小女孩疼得面無人色,一手捂著頭,絕望地往後看了一眼。

兩點綠色光團鬼魅般懸在身後三丈以外,那詭譎的光團輕輕跳動兩下,在黑夜裏帶出了一絲幽綠的殘影,仿佛在譏笑小女孩的不自量力。

“啊——”

極致的恐懼之下,小女孩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尖銳淒厲,幾乎不似人聲的慘呼。

數裏外高峻山崖之上,有人似有所覺,隔著濃重的夜色遙遙投來一眼。

那幽綠的光團縱身撲向小女孩,所過之處野草簌簌作響,腥風當頭而下,就要將撕心裂肺嚎哭的小女孩吞入口中。

下一刻,一道雪亮光芒自天而降,將整片夜色照亮。

那不是雷霆閃電,而是一道劍光。

腥臭鮮血飛濺而起,打濕了小女孩半身。伴隨著沈悶重響,兩團幽綠的光團暗淡下去,巨大的狼頭滾落在地,直滾到了小女孩腳邊。

“……”

小女孩木然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懼使得她眼前一片昏黑,一頭栽進了草叢深處。

一道輕紅身影從人高的草尖上空掠過,足不沾地飄落下來,像一只翩然的蝴蝶,落在了小女孩身旁。

.

小女孩再度醒來的時候,最先感受到的是鼻端濃郁的血腥氣。她茫茫然睜開眼,恐懼地朝四周張望。

——我死了嗎?

她看見了一個仿若神妃仙子般的美人。

天色依舊黑沈,但在漆黑的夜色裏,那抹輕紅是那樣灼目。

輕紅衣裳的美人立在小女孩不遠處的山坡上,烏發堆雲環佩叮當,她的裙擺水波般鋪開,從荒草上拂過,卻沒有沾染半點塵埃。

美人轉過頭來,輕輕啊了一聲:“小姑娘,你醒了?”

她的身影從原地一閃而逝,眨眼間來到小女孩近前,帶來陣陣馥郁的芬芳,沖散了這片山野間濃郁的血腥。

“你叫什麽名字?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小女孩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依偎在一件鬥篷裏,那鬥篷的質地極其柔軟,雲絮般輕若無物。她輕輕瑟縮著低下頭,發覺手臂和小腿上鮮血淋漓的割傷已經全都消失了。

她摸著變得平整的肌膚,眼角餘光看到不遠處隨風搖曳的輕紅裙擺,又仰起頭來,那近在咫尺的、奪目至極的美人朝她嫣然一笑,柔聲道:“我叫慕容灼,別怕,怎麽不說話?”

那是足以令任何人目眩神迷的美麗,剎那間小女孩楞在原地,以為自己看到的或許是仙女。

小女孩張了張口,想說她叫杏兒,然而從她幹裂的唇瓣中發出的只有嗬嗬的氣聲。

慕容灼面上浮現出一絲詫異,蹲下身來,發間裙裳的佩飾相擊,發出清脆的金石之聲:“你不會說話?那你會寫字嗎?”

杏兒搖頭。

慕容灼又問:“你是怎麽……你知道你家在哪裏嗎?”

杏兒再度搖頭,神色已經帶出了難以抑制的惶然,她喉嚨深處湧出幾個破碎的音節,眼看即將哭出聲來。

“別怕。”慕容灼溫聲說,她不動聲色地朝高處看了一眼,然後擡起袖擺,在杏兒眼前一拂。

馥郁的甜香撲面而來,杏兒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就再度倒入了柔軟的鬥篷中。

“這小姑娘是個啞巴,只能等此間事了結,再想辦法詢問。”慕容灼擡起頭。

她的目光落在了黑夜裏無窮無盡的山野遠方,界碑山夜裏會有妖霧蔓延,修行者的目力也要大受限制,然而慕容灼卻仿佛一眼穿透無盡的夜色與洶湧的妖霧,直直望見了這片寂靜黑夜中藏著的兇險。

慕容灼調動神識,在識海中揚聲喚道:“阿昀!”

.

界碑山脈深處的妖霧裏,藏著數不清的妖獸。

界碑山自西向東綿延數百裏,山峰高峻而山脈狹長,是人族九州與妖族之間的天然屏障。界碑山南為妖族領地,而山脈以北,便是人族九州中最南方的宣州。

那自天而降的劍光在救下杏兒性命的同時,也驚醒了數不清的妖獸。

幽綠、猩紅、灰黃……各色光芒漸漸從濃霧深處浮現,每一對光團都是一只妖獸睜開的眼睛,像一對對懸浮在黑夜裏的燈籠。

哪怕慕容灼知道妖族中真正的強者不會居住在界碑山脈中,披鱗掛角和這些不能化形的妖獸混在一起,但俗話說蟻多咬死象,這麽多妖獸蜂擁而來,也決計不是能輕易應付的。

慕容灼又喊了一聲:“阿昀!”

數步之外的峭壁上,景昀輕輕應了一聲。

界碑山脈中山勢奇詭,這座山峰說一句‘連峰去天不盈尺’毫不作假,即使白日裏尋常人仰頭看去,窮盡了目力也看不出它究竟有多高。山壁峭拔,近乎直上直下,唯有高處峭壁之上,偶爾有幾塊巖石突兀地橫亙而出。

景昀棲身在峭壁高處的一塊山巖之上,風吹起她的烏發,也吹起她束在腦後的白綾。

慕容灼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往這邊來的妖獸太多了,你還不動手嗎?”

景昀說:“再等等。”

她淡紅色的唇仍然習慣性地抿著,聲音卻已經傳到了慕容灼耳畔。

慕容灼有點著急:“我知道你想多引些妖獸過來殺了,但是現在驚動的妖獸太多了。”

她提醒景昀:“我們現在仙力受限,如果剛下界就在一群低等妖獸手裏吃了虧,那可太丟臉了。”

為防止打破凡間平衡,仙界律令對仙神下界有諸多限制。只有因為公務下界,才能保留本身仙力不被封印,否則的話,越是強大的仙神,反而受到越大的束縛和削弱。

慕容灼在仙界並不以修為著稱,饒是如此,被封印大半仙力後也覺得束手束腳很不舒服。以景昀的修為境界,為了此界平衡,怕是修為已經被削得千不存一。她真怕景昀陰溝裏翻船,才下界適應不了修為驟降,在這裏吃個大虧。

“放心。”景昀的聲音裏似乎還帶著淡淡的笑意,“你怎麽看不起妖獸呢?妖與妖獸的根本區別在於是否開啟靈智,而非先天強弱——也就是說,妖獸雖然不能化形,卻並不代表它們弱小。”

景昀不說還好,這一說慕容灼立刻更緊張了。

許是察覺到了慕容灼的緊張,景昀忽而開口:“殿下。”

慕容灼立刻擡頭:“怎麽?”

景昀說:“你數十息。”

慕容灼對景昀十分信服,聞言甚至連停頓都沒有,就開始在心底默數:“十、九……”

天邊沈沈的烏雲仿佛被狂風吹開了一角,雲層後透出些許光。

景昀身上寬大的玄色鬥篷在風中獵獵作響,她的面容白如冰雪,比覆眼的白綾更加雪白,露出的下半張臉線條秀美流暢,淡紅的唇輕輕抿著,沒有半點表情。

“六、五……”

慕容灼有些憂慮地蹙起秀眉,妖霧遮蔽了遠處妖獸的行動和氣息,但慕容灼自帶血脈天賦壓制優勢,妖霧對她來說還不如一片輕紗。正因如此,她能清楚地察覺到,現在朝此處匯集過來的妖獸,至少有數百只。

——數百只低等妖獸,足以活活吞吃數座大城的人了!

慕容灼高居雲端已久,卻不代表失卻了判斷力。誠然,對於仙力未失的慕容灼來說,這些妖獸連讓她看第二眼的能力都沒有,更不用說景昀了。但現在仙力封住大半,慕容灼已經沒有把握能輕易將它們抹除幹凈了。

實力越強被封印的仙力就越多,為了不打破凡界的平衡,景昀現在還剩多少修為?百分之一還是千分之一?

“……二、一。”

天邊的烏雲忽然散了,天光傾瀉而下,照亮整片山野。

“不對!”慕容灼猝然驚覺。

——那不是傾瀉而下的天光,而是自天而降的劍光!

峭壁山巖之上,景昀朝南揮出一劍。劍光照亮整片山野,而後攜著雷霆萬鈞之勢掠向遠方。

這一劍毫無阻礙地從妖霧深處匯集而來的妖獸群中穿過,像是一陣吹過山野的清風,一沾即走毫無滯澀。

但一陣清風無法收割數百只妖獸的性命。

劍光過處,妖霧散開了。

潛藏在黑暗深處的景象,毫無保留地顯現在慕容灼眼前。只是上一秒她看見的還是數百頭猙獰的、可怖的妖獸,以及妖獸身後散落堆積的人類骸骨。而現在,則是滿地妖獸的血與屍骸。

她甚至聽不到一聲慘叫,因為劍光所過之處,妖獸甚至連慘叫逃竄的機會都沒有。

景昀只出一劍,就將這些蜂擁而來的妖獸殺得幹幹凈凈。

這是徹頭徹尾的壓制與殺戮。

慕容灼一陣反胃。

妖獸的血並不全都是紅色的,色澤各異,混在一起變成了詭異又惡心的顏色。這裏的血腥味已經濃的嚇人,慕容灼忍不住偏過頭去,以袖遮面。

景昀從山巖上像只鳥兒般翩然落地。

眼前的白綾似乎絲毫不影響她視物,景昀舉步走到慕容灼面前,白綾覆蓋下的眼睛準確朝向她:“還好嗎?”

慕容灼一邊幹嘔一邊問:“還…還好,你怎麽……嘔……能做到出手這麽迅速精確……嘔!”

景昀不以為意:“如果你曾經和成千上萬只妖獸搏殺過,你也可以。”

慕容灼:“那我們……嘔……能走了嗎?”

景昀說:“等一等,只需要半盞茶,我問兩句話。”

慕容灼連忙道:“那小姑娘是個啞巴。”

“不是問她。”

景昀擡起手,對著遠處虛抓一把,下一刻一只皮毛浸透鮮血的狐貍淩空飛來,懸在半空中,脖頸僵硬,仿佛空氣中有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它的咽喉。

慕容灼瞪大了美麗的眼睛。

“一只可以化形的高等妖物,換算成修行者的境界大概是金丹中境,又有妖霧遮蔽氣息。”景昀白綾後的眼睛靜靜註視著這只妖物所在的方向,“你我受到此方世界限制,感知下降大半,如果不仔細查看,確實不太容易發現這條漏網之魚。”

“金丹中境?”慕容灼立刻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那怎麽會藏在界碑山裏,和一群不能化形的低等妖獸混在一起?”

景昀淡淡道:“是啊,我也很好奇。”

她話音未落,空氣中那無形的絞索猝然收緊,深深切入了狐貍脖頸之中,頓時發出一聲淒厲慘呼,下一秒那狐貍口吐人言,嘶聲求饒:“仙長,仙長饒命,小妖不敢了!”

慕容灼神情一緊,幾乎以為她們二人身份暴露,但看景昀眉梢都沒有動一下,後知後覺會意過來,這句仙長大概是對修行者的尊稱。

景昀揚眉,稍微放松了一點鎖住妖狐喉嚨的力道,袖手問:“你是妖狐族?這等修為為什麽會在這裏?”

妖狐眼看著數百只妖獸斃命當場,脖頸又被牢牢鎖著,顫抖似風中落葉:“是,是,小妖是妖狐族,因為在族中闖下了大禍,被家族流放至此……”

這話最多糊弄糊弄初來乍到的慕容灼,景昀都不用多聽半個字眼,就知道它的話裏很有水分。不過景昀並沒有興趣探究妖狐族族內爭端,繼續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這裏是界碑山邊緣,離宣州很近,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妖獸?”

妖狐顫抖道:“因為幾個月以前妖王突然開始大肆清洗,妖族人人自危,很多妖族往北邊遷移,占據了界碑山南妖獸的領地,爆發了很多沖突,所以一部分妖獸就被迫繼續往北,到了界碑山北來。”

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景昀微一思忖,問道:“現在的妖王,還是妖虎一族?”

狐貍楞住——這個問題可就太簡單了,簡單到當下在外行走的修行者,幾乎沒有人會不知道。

它怯生生點了點頭:“是。”

景昀沈思片刻,又問:“這些妖獸,下過山嗎?”

這個問題背後隱藏著的,是極其森然的殺意。

妖狐雖然無法體察出景昀的心思,但此刻性命受制在她手中,當然知道察言觀色小心回答,連聲:“沒有,沒有!今夜當真是個意外,山下河陽城就有玄真觀的仙長駐守,哪裏的妖敢下山傷人呢。”

景昀的聲音忽然一頓:“玄真觀?”

“供奉的是哪位?”她問。

妖狐簡直驚呆了,實在猜不出面前這兩位前輩高人到底多少年沒出過門,居然不知道玄真觀的鼎鼎大名。但身不由己,也只得小心翼翼道:“供奉的是道門先祖,玄真道尊。”

——玄真道尊!

慕容灼驚訝地睜大眼睛,下意識側首看向身邊的景昀。

令她失望的是,玄真道尊本人素面如雪,毫無表情,甚至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每天晚上十二點之前更新,前十天每章評論區發二十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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