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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明明剛分開還不到一分鐘吧。

明月川想吐槽兩句, 但剛剛突發的變故和一路奔跑的疲憊讓她連說一句話的精力都沒有。

樓下傳來仿生人的後腳,耽擱這麽一會兒工夫,仿生人已經大軍壓境了。

李禛繼續向前, 明月川深深地看了眼地上的屍體, 也扭頭跟在她身後,飛快地朝著樓上跑去。

在她身後, 追著愈發失控的仿生人。

明月川大口喘息起來。在這場漫長的追逐中, 她短暫地拋去了所有雜念, 甚至失去了對疲憊的感知。

在這樣的疲倦下, 兩人來到了第5層。這裏是最高一層, 已經沒有向上的樓梯了。

明月川沒有猶豫, 氣喘籲籲地對著李禛道:“向右邊,那裏有通往天臺的梯子。”

李禛沒有應答,但走出樓梯間的那一瞬,她自然而然地拐向左邊。

按照明月川的指示, 兩人在順利躲避仿生人追擊的同時, 來到了最角落一個廢棄的小房間。

這個房間是用來放各種雜物的,裏面淩亂地倒著一些破舊的掃地機器t。在房間最角落的天花板上,有一塊與其他部分顏色不同的暗門。

暗門上有個鐵栓。

明月川抽出槍, 幾槍打掉上面的鐵栓, 那暗門便發出一聲脆響, “唰”地打開。

許是常年沒有人來, 暗門上積攢了許多灰塵, 此時如雪般紛紛揚揚地飄下來, 在地上積了灰白的一層。

隨著暗門落下, 藏在其中的軟梯也落在空中,輕輕地被夜風吹拂著搖動。

明月川回頭看了一眼門外, 那裏已經出現了仿生人的身影:“你先上去。”

聞言,李禛利落地爬上軟梯,來到天臺之上。

主樓的天臺並不是平坦的,周圍還擺放著一摞厚重的鋼板,再側面是一些還未竣工的設施。

靈格天宿原本似乎是想在房頂上建造些什麽,但還沒來得及建完,就遇到了這一碼事,只能暫時停下手頭的工作。

可惜的是,它們再也沒有建完的機會了。

正想著,明月川也從身後的暗門中冒頭了。

只見她不顧身上的灰塵,雙手一撐,快速跳出暗門,而後眼疾手快地扯來周圍的鋼板,死死地擋住那個能通往天臺的洞。

放了兩層鋼板還不放心,她又在上面摞了不少東西,確認短時間內那些仿生人無法突破防禦,這才頹然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起來。

剛剛太過緊急,她甚至忘了慌張和疲憊。直到得了喘息之機,那些疲憊和驚險才一同湧上心頭,令她一陣後怕。

李禛坐在天臺的欄桿上,雙手撐著欄桿上部,垂眼看著她。

夜風從她身後吹來,任由她的發絲與黑夜連成一片。

和明月川的狼狽不同,直至此刻,她的表情仍是帶著輕松的,就仿佛從這些仿生人手底下逃出,不比吃飯喝水要難得多。

明月川平覆下胸膛中洶湧的情緒,擡眼看向李禛:“你怎麽回來了?”

李禛道:“不是回來,沒走。”

明月川目光越過她,眺望著遠處的天橋。在黑暗中,她的視線只能捕捉到一點屬於天橋的銀灰色。

“那你為什麽沒走?”

李禛道:“有點好奇001和002的故事。”

明月川嗤笑:“那可不是什麽好故事。”她擡起手,摸了摸脖頸上的標記。

什麽也沒摸到。

特制的刺青用顏料浸入皮膚之中,很快就和它融為一體,就像是人的命運一樣,看得見,摸不著。

她嘆了口氣。

“002是我的妹妹。她的名字叫明月江。”

而身為姐姐的明月川,序號為001。

姐妹兩人是沒有出身可言的。若她們早生個幾百年,就有正經宗門庇護,無人敢欺淩;若她們早生個幾十年,至少還有個有權有勢的家族。

但命運從來不缺巧合。正相反,祂偏愛巧合,喜歡看人們在巧合的海洋中奮力掙紮,卻只能徒勞地漸漸沈沒。

總而言之,作為遺腹子,明月川和明月江出生了。

這實在不是什麽好事,因為天門臺的大肆搜捕,她們的母親只能輾轉於最混亂的地方,應付搜捕的同時,還要照顧她們兩個小嬰兒。

搜捕持續了四年之久。因為實在找不到人,天門臺撤回了派去搜查的大量人手,認定失蹤的女主人已經死亡。

但她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搜捕停止而變得更好,反而不斷向下滑落、滑落,最後滑入泥濘的泥潭。

她們的母親出逃太倉促,除了一身首飾沒帶任何錢。這些首飾早在逃亡之初,就低價賣給了當鋪,換成了一筆看似多實則少的錢。

身為通緝犯,她們只要聽到任何風吹草動,便要像兔子一樣毫不猶豫地離開,撇下已經熟悉的家,逃往一個陌生的地方。

那些來不及帶走的家當,就只能留在原地。等換到其他地方,又要花一些錢來置辦必需品。

無法找工作,錢只出不進,積蓄越來越少,她們的生活越來越拮據。

明月川最久遠的記憶,就是一條昏暗的小巷。外面下著雨,雨順著屋檐落在小巷的泥濘道路上,濺起幾點泥水。

在這條擁擠又破爛的巷子裏,破碎的玻璃隨處可見。鄰居打開家門,潑出一桶臟臭的汙水,那汙水同雨水匯聚在一處,靜靜地流淌到自己的腳下。

後來明月江告訴明月川,她也記得這一幕。但是兩人核對過一遍,才發現她們所記得的,居然是兩條不同又相同的小巷。

畢竟這樣的地方,她們去過太多。直到搜查令撤銷,她們才真正地定居下來,留在了一片工廠附近。

那不是好去處。

工廠會排放一些有毒物質汙染水源,機器日夜不停地工作著,發出巨大的嗡鳴。街道上總有人游行,控訴工廠不人道的工作時長和薪資,但人總是越來越少。

在這樣的環境和長期的憂慮下,她們的母親終於撒手人寰。

在那之後,年僅6歲的兩姐妹就摸爬滾打著艱難求生。這樣的日子痛苦也幸福,至少她們不用逃來逃去了。

直到11歲那年,她們被靈格天宿抓走了。他們做實驗需要一對雙生子做對照組,而無親無故又異常默契的兩人,就成了他們的目標。

這個實驗,就是人格覆制實驗。

作為被圈養的實驗品,靈格天宿並沒有苛待兩人,甚至給了她們一定程度上的自由,這也是為了安撫她們,讓實驗不至於因為她們精神緊繃而失敗。

兩姐妹都知道這實驗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她們人微力薄,也只能暫時忍耐下來。

她們就這樣在靈格天宿生活了四年,然後得到了即將要協助靈格天宿完成大型實驗的通知。

在死亡的威脅下,兩人再次想起了逃跑。她們觀察了巡邏隊,總結了巡邏的規律,又針對逃跑做出了詳細的安排。

但也不知道是她們運氣太差,還是靈格天宿發覺了什麽,在她們逃跑當晚,愕然發現巡邏的時刻表變了。

她們殫精竭慮總結出的漏洞和死角,已經派不上任何用場。而此時,距離實驗的日子還有五天。

明月江性格溫和,那日卻一反常態地想要選擇冒險突圍。

要知道,在不熟悉排班表的情況下,成功逃脫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明月川還有其他顧慮。靈格天宿忽然換了巡邏表,甚至還有意無意地觀察周圍的死角,是不是察覺到她們的逃跑計劃了?

若真是這樣,那她們計劃再嚴密,也不會成功的。

性格沈穩的明月川決定按兵不動,再觀察兩天看看情況。而明月江向來聽姐姐的,見明月川堅持,便也沒有再說強行突圍的事。

兩人就是這樣,錯過了最後的逃跑機會。

第二日,她們便被分開關了起來。封閉的房間,周圍二十四小時有人看管,根本不可能逃脫。

兩人一直被關到了實驗當晚。實驗的內容明月川不願再提,光說結果:她失敗了,明月江成功了。

自被分別關起來後,她們再沒有見過。

實驗失敗後,明月川的重要等級直線下降,靈格天宿不太重視她了,她只能從嘴碎的研究員口中,聽到一些不重要的信息。

002號又完成了幾次實驗、002號更虛弱了、002號暈過去了、002號活不長了……比壞消息更多的,是更壞的消息。

終於有一天,她們見面了。當時的明月江形容枯槁,留給她的最後兩個字就是“離開”。

可在大量人員的監管下,她連這兩個字都沒能說出口,只能囁嚅著毫無血色的嘴唇,祈求她能夠聽懂她的暗示。

明月川離開了。

她曾經那麽想離開這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可在真正離開時,她看著夜色中的銅墻鐵壁,心中卻升出一種想要回去的沖動。

就好像她的一部分已被留在堡壘中,漸漸消融、飛逝,再也回不來了。

而另外的什麽,也像是那道被靈格天宿守衛砍傷的疤痕一樣,永永遠遠地留在了她的身上。

“我時常想,若我當時的勇氣多一點,事情會不會有所不同。”

明月川將手伸進口袋,想從裏面掏出一支煙來。直到摸了個空,她才想起自己沒帶煙。

李禛看到了她的動作。她想了想,將手伸進口袋,居然真的掏出了一包煙。在明月川詫異的目光下,她將煙扔給對方。

她在陳均辦公室看到桌子上有一盒煙,就隨手摸來了。

明月川接過煙,也沒問是從哪裏來的,伸手點了一支。

她將煙夾在t手指上,火星亮出金紅色的光,煙霧裊裊飄起,漸漸消散在晚風中。

明月川道:“或許我們又被抓回實驗室,或許我們一起死在守備的槍下,又或許我們足夠好運得以離開,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李禛看著她手上的煙霧,煙霧像是明月川的聲音一樣輕。

“或許已經沒有意義了。”

明月川狠狠吸了一口煙。這一次,她的臉上綻放出近乎暴虐的恨意來,李禛甚至不知道,這股恨意是對著靈格天宿,還是對著她自己。

她將煙擲在地上,用鞋底將明亮的火星碾滅。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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