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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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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

後來的幾天裏, 雲咎不知為何,經常不在明曜的身旁,有時融晞跑來找他問修煉神力的事情, 也只看到她一個人窩在小院溫暖的神力中看書。

北冥有書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在冥滄和沈寒遮相隔荒幕交談的那段歲月中,兩人間最多的溝通,就是沈寒遮拿著從世間各地收集而來的秘法古籍, 一字一頓地念給冥滄聽。

而冥滄就在荒幕的那頭,將那些字句認真地雕刻在薄薄的冰巖上。

北冥之外沒有魔族, 尋常修煉的術法對於他們與生俱來的魔息毫無用處。因此沈寒遮給冥滄帶來的,也基本上都是些晦澀難懂的, 只剖析經脈構造和煉氣運行的書籍。

因為這些內容不講實操, 只講原理,所以相對而言,它似乎更接近於醫書。

冥滄說, 他就是受這些內容的啟發,才得以將明曜覆生。因此即便他離開魔淵已有五百年, 這些雕刻著文字的薄冰依舊被保存得很好。

“你想看書是好事, 雖然也沒什麽用。”冥滄將這堆幾丈高的薄冰搬到明曜小院之時, 如此刻薄地說道。

“哥哥,我只覺得自己不能一輩子靠雲咎的神力茍活。”明曜無奈地看了看他。

冥滄道:“你以為我沒有替你想過辦法麽?你的血脈如今就像是根滿是漏洞的管子, 你那少得可憐的本相之力剛過去就漏完了, 幾乎沒有方法可解——這些書都幫不了你。”

明曜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捕捉到某個特別的字眼:“幾乎?”

冥滄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一個微妙的冷笑:“嫁給雲咎, 和他結契, 與神明共享永壽。到時你就會發現,這種幾乎將你拖垮的反噬, 對於神族而言都是小問題。”

他垂眸掃了妹妹一眼,神情有些事不關己的冷淡,卻還是開口:“你從前那麽積極地想嫁給他,如今又是為什麽猶豫了?”

這個問題,雲咎前些日子已經施著蔓生咒問過她多次,因此明曜很快給出了最誠懇的答案:“不知道。”

冥滄嗤笑一聲,盯著妹妹蒼白的臉看了一會兒,沈默良久才道:“你嫁去神族吧,這是你最好的選擇了。北冥、魔族、東海、天道……如今的你,已經沒有欠誰了。活得自在些吧。”

“妹妹,”冥滄深吸了一口氣,明黃的蛇瞳望向頭頂被雲咎用神力打造的結界,“你要健康,要強壯,要有足夠的,可以對抗一切的力量。那都是我苦求不得的東西。”

“從小,至少比起魔族……你一直掌握著最好的一切,但為什麽你從沒有追求過更多的力量?”他恨鐵不成鋼地重了語氣,“我將半身神血都給了你,你已經是神族血脈了,為什麽還要留在北冥,安於做一只魔?”

“若我眼前有那樣唾手可得的力量,不管做什麽我都願意。”

院落陷入了一霎沈寂,素暉來到明曜院外的時候,正好聽見冥滄慷慨陳詞的結尾,她看著兄妹間有些冰冷凝滯的氛圍,突然笑了一聲:“做什麽都願意?”

冥滄蹙了蹙眉,顯然不太樂意素暉的到來:“當然。”

素暉走入小院,輕輕瞥了冥滄一眼:“那……若是讓你嫁給雲咎,你也願意?”

冥滄臉上露出一種吃了不幹凈東西的表情,扭曲了幾分,換了人格:“你死不死啊?!”

明曜笑了一聲,拉住素暉的手晃了晃:“好啦,別逗我了。”

“我都明白,哥哥,”她輕聲道,“但你再讓我想一想……我只是、只是……”

不知為何,總是害怕站到離雲咎太近的地方。

明曜的指尖慢慢劃過薄冰上內嵌的文字,思緒卻逐漸飄到了天道向她展示的第一個世界中去——那個世界中的雲咎也說愛她,也同她結了神契。可那神契成為了她的枷鎖,讓她徹底成為了神明的附庸。她一生被困在西崇山,不知道自己有個哥哥,也不知道北冥灰暗的過去。

後來神明在萬古歲月中隕落,她終於得到回家的機會,可北冥已經沒有她想見的那些人了。

明曜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努力讓自己從那沼澤般的回憶中爬出來。

事實上,因為天道給她的一場夢魘,而對真正的雲咎產生疑慮,這實在是一件不太公平的事情。

可她終究是害怕的。

素暉拍了拍明曜的背,有些憐惜地望向她:“如果雲咎還是千年前的那個人,你還會猶豫嗎?”

明曜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沈思很久,才搖了搖頭:“不會的,如果是千年前的他,我一定不會遲疑。”

小院內寂靜一剎,神力鋪開的光芒似乎也因為這句話暗淡了一瞬,冥滄若有所覺地望向院外,隨後盯著素暉冷笑一聲:“你們倒是沆瀣一氣。”

隨即化為雙頭蛇身,自院落上空游動著離去了。

明曜也察覺到神力的變化,握著素暉的手松了幾分:“雲咎……”

素暉俯身對上明曜的眼睛,抱歉地笑了笑:“對不起,明曜。不過……你想見的人,在院外等著你了。”

素暉伸手將明曜從案前拉起來,輕輕推了推她的後背,明曜轉頭望向院門,臉上迷茫中還帶了幾分錯愕。

但素暉只是含著笑,溫柔地看著明曜的眼睛,朝她點了點頭。

明曜推開院門,原以為自己離開小院,便又要踏入魔淵慣常的寒冷和黑暗中,可眼前的深海溫柔,碧藍的海水比她夢境中更加漂亮,水波微漾,五彩的小魚自遠處游過,雲咎身著水紅色的輕紗長袍,站在院前的幾級臺階下擡頭看著她。

神明額前的神印淺淡,將負在身後的手掌遞到她眼底,笑意溫柔,語氣也緩:“明曜,跟我四處走走吧。”

“怎麽會……你、你怎麽?”明曜握住他的手走下臺階,聲線有些發顫,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這是怎麽做到的?”

雲咎牽著她一路往魔族群居的峽谷中走去,並沒有隱瞞她什麽:“我看過你的夢境,明曜,我相信你的夢會成真的。”

“可是……”明曜擡手戳了戳頭頂扁塌塌的鰩魚,指尖卻穿過它的身體,如同戳破了一個泡泡,“這些只是你用神力幻化出來的東西而已,它們不是真的。”

她失神般喃喃道:“連我也不相信那個夢會成真。”

雲咎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可是我相信,明曜。眼前的這一切,雖然如今是假的,可是我們還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我們會找到辦法的。”

明曜腳步微頓:“我們?”

雲咎低頭望向明曜的眼睛,確鑿地說:“我們,我和你。明曜,西崇山最初也什麽都沒有,不是嗎?是你將玉螢放到我掌心的,是你讓西崇山生機勃勃的。”

他走到明曜身前,握著她的手,微微俯下身與她平視:“謝謝你曾經來過西崇山,謝謝你在我孤身一人的時候陪在我身邊。明曜,如果你能再相信我一次的話……請讓我留在你身邊吧。”

請讓我留在你身邊?

明曜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跳似乎錯亂了幾拍。

雲咎其實已經對她說過很多次類似的話了,但那些話的背後,和這句是不同的。

雲咎曾經說的是讓她留在他身邊,是讓她回到西崇山,是讓她嫁往神族。

他從沒有說過,他離不開她。

明曜不敢確定地止住了呼吸:“所以……你是想說……”

“如果你答應的話,在西崇山大婚之後,我會放下神族的一切,和你回來,一輩子留在北冥。”

他輕聲道:“像千年前一樣,把北冥變成第二個西崇山。”

明曜緊緊攥著裙擺,幾乎能聽到心臟奮力撞擊著胸前的聲音。她轉頭朝身側望去,連綿的冰巖之下就是魔族群居的峽谷了,海水將大家歡欣的驚嘆送入明曜耳畔。

她知道,對於一輩子沒有走出過北冥的魔族而言,眼前的一切哪怕只是神力塑造的幻象,也足以讓他們開心好久了。

雲咎見她沒有回應,並不催促,只轉移話題問道:“想下去看看嗎?”

出乎明曜意料的是,當她與雲咎來到峽谷中時,魔族看到雲咎卻已經沒有了她預想中的畏懼和害怕,大家都很自然地轉頭跟雲咎打招呼,看起來已頗有幾分熟絡了。

明曜帶著雲咎往姨姨們的屋舍處走,有些好奇地問他:“你們已經見過面了?”

雲咎輕輕應了一聲:“來這裏幻化的時候,跟他們聊了很多。我想……如果總跟你在意的人相處不好,你應該也會很難過的吧。”

“神君……”明曜望著雲咎平靜淡然的側臉,感覺心臟微微抽痛了一下,“你不必為了我……這樣勉強自己的。”

雲咎有些無奈地彎起眼:“為什麽會勉強?明曜,為你做的一切,都不是勉強。”

這天,兩人在峽谷待了很長的時間。雲咎最初只是坐在三個姨姨經常閑聊的廳中,聽明曜和她們聊天,可還沒過多久,許多其他的魔族就帶著尖錐和冰板走了進來。

明曜看到他們手上拿的東西,嚇了一跳,下意識站起身擋在雲咎的面前:“你們……”

魔族卻將手中的冰板翻轉,走到雲咎身旁,十分誠懇地問:“神君,您看外面的魚,和我們畫的是一樣的嗎?”

雲咎將明曜拉著坐回位子上,偏過頭,伸手點了點冰板上刻出的圖案,跟他們提了一些意見,又問道:“你們為何要刻這個?”

魔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得畫下來呀,不然以後神君離開了北冥,我們就見不到這些東西了。”

“不會的,”雲咎默了默,將修長的手指輕輕納入掌心,“它們會一直在的。”

“誒?哈哈哈好。”魔族不敢置疑,只打著哈哈馬虎過去了。

與之前一樣,明曜與姨姨們尚未開始回憶往昔的寒暄,就又一次被過於熱情的魔族打斷。

他們拿著冰板簇擁在明曜和雲咎身旁,在姨姨們不大的小廳中排起了隊,請雲咎指點他們的畫作。

明曜還記得雲咎千年前對於繪圖之道是毫無天賦的。可比起魔族而言,如今的雲咎簡直堪稱大家,加上他性子沈穩,講話有條不紊、娓娓道來,耐心的時候,其實頗有些教書先生的感覺。

明曜坐在他身旁靜靜看著魔族和雲咎的交談,他身穿著水紅色的薄紗外袍,清俊的五官並沒有被那艷麗的薄紅搶去風頭,反而因此顯得更為清雅俊逸,令明曜不自覺地生出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她微緊了緊牽著雲咎的手,怔忪地又一次回想起雲咎方才的話。

“如果你答應的話,在西崇山大婚之後,我會放下神族的一切,和你回來,一輩子留在北冥。”

她沒想到雲咎會在這種情況下,如此鄭重懇切地向她提出這件事。

而且不是從前那種略帶強硬的態度,仿佛只是在征詢她的心意。

雖然感覺很恍惚,但明曜此刻看著雲咎溫和的臉,突然覺得……好像也沒什麽好怕的了。

此刻的雲咎,哪怕和千年前有些不同,但……他一定不會像天道給她展現的夢境那樣強迫她。

或許是感覺到明曜手上的力度,雲咎側頭望向她,漆瞳含笑,也施力回握住她的手。

等兩人從峽谷離開時,天色——至少是雲咎幻化出來的天色漸暗。明曜和他緩步沿著山脊回家,兩人交握的手牽了太長時間,明曜感覺自己掌心有點泛潮,想抽回手,卻被雲咎拉住。

他望著她,聲音帶著幾分小心:“明曜,今天……你開心嗎?”

明曜點點頭,笑了:“開心的,像是做夢一樣。”

“不是做夢,”雲咎低聲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北冥可以一直是這個樣子。我也可以……一直是這個樣子。”

明曜輕輕眨了眨眼,有些欲言又止地提起一口氣。

可雲咎卻在此刻打斷了她:“不……明曜,我沒想逼你……其實你可以多考慮一下……不需要這麽著急回答我。其實,就算你什麽都沒有答應,我也決定好了,我願意一直……”

“雲咎,”明曜垂首輕輕摟住神明勁瘦的腰,將臉埋入他的胸口,“你心跳得好快,你很緊張嗎?”

“我……”

明曜笑起來:“其實我不需要你為我做那麽多,西崇山是你的神域,神族也有許多生靈仰賴你的庇佑,我並不想你為了我放下一切。”

雲咎的身體有些僵硬地繃緊,明曜感到自己耳畔的心跳大起大落地減緩。

她擡頭看他的臉,從那雙沈黑的眸中析出幾分落寞。

明曜咬了咬唇,輕聲道:“雖然如此,我是願意的。”

“雲咎,可是你很好,從千年前到現在,都很好。一直是我想太多,是我沒有勇氣站在你身邊,可那是我的問題,並不是你的原因。”

明曜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柔柔地貼了貼雲咎的臉:“我不知道未來究竟會怎樣,但我覺得,我應該勇敢一點。所以至少現在,我是願意的,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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