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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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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明曜不期然得到了這個回答, 捧著暖爐,一時竟不知道該講些什麽。

她從未聽說過蔓生咒,可按照素暉的描述, 雲咎做這件事竟然也算得上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明曜垂眸撫上自己空空蕩蕩的手腕——那處也曾被留下過一道咒印,後來……是她逼著雲咎將它收回的。

明曜如今一想起這事, 便覺得喉嚨中又泛起了那種灼痛的澀意,似要直直燒到心底去。

當時, 她還不知道招魂究竟會帶來多大的反噬,因此並不敢帶著雲咎的咒印一起涉險, 算得上真正違背了他的意思, 也確實將他傷到了。可如今塵埃落定,當反噬真正來臨時,她卻……依舊得依靠著雲咎的神力勉強度日。

素暉見明曜沈默, 神情中卻並沒有流露出她想象中的抵觸和不悅,反倒像是十分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 一時生出幾分訝然:“明曜, 你不怪他嗎?”

明曜回過神, 遲疑片刻才理解了素暉的意思,她搖了搖頭:“我不怪他。素暉姐姐, 其實不管是千年前還是現在……他都是為我好的。”

素暉想起自己方才離開明曜院落時, 雲咎抱著她的樣子,又回憶起明曜同她說的千年前的事情,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終究沒把心裏話講出去。

其實她覺得, 即便處處為了明曜考慮,可雲咎這樣孤清的人, 一旦對誰太過在意……反倒不是什麽好事。

素暉剛冒出這個念頭,一陣敲門聲卻從屋外傳來,她將神識送出去一看,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她揮袖打開房門,對門外站著的雲咎道:“來得好快啊。”

雲咎並不理睬素暉,兀自走到明曜身旁去牽她的手。

明曜望著他送過來的手掌,捧著小龍神送的暖爐,一時有些無所適從——那爐子是由獸骨打磨,又沈又大,若不兩只手攏著,她當真擔心會將它失手砸壞了。

可明曜僅僅這樣猶豫了稍息,雲咎的眼眶卻突然有些紅了,他俯身湊近她身側,用溫潤沈靜的嗓音輕聲道:“……對不起。”

明曜和旁邊沈默看戲的素暉都楞住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雲咎這是在做什麽。

他伸手將明曜臉頰的碎發撥到耳後,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明曜,我沒想用蔓生咒控制你……我只是……”

明曜怔住,這才明白過來,雲咎是怕她聽說了蔓生咒的事情會難過。雲咎才休息了這麽一會兒,身上的熱度絲毫沒有下降,如今緊緊挨著她,身上的熱氣像是溫泉的煙波般,一浪浪地撲到她身上。他垂著眸,薄唇平平地壓著,從明曜這個角度望去,是一張帶了三分懊喪,七分小心的俊臉。

明曜本就不怪他,這一眼望去,心中便更軟了幾分。

“我不怪你,”她搖著頭,擡手輕輕摸了摸他火燙的臉頰,然後轉頭望向坐在桌邊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素暉,問道,“素暉姐姐,你能來看看他究竟……”

可沒等明曜說完,她整個人便被雲咎一把抱了起來,她匆忙攬住差點跌落的暖爐,小心翼翼地將它揣入懷中,用胳膊肘輕輕推了推雲咎的肩膀:“把我放下來吧,我抱不住暖爐,要跌壞了。”

雲咎盯著暖爐內跳動的龍神神火看了一會兒,然後將它默不作聲地放回了貴妃榻旁的小案上:“別抱著它了。”

他頓了頓,輕輕咳了一聲,聲音又弱了幾分:“我是說……雙手空著的話,可以攬著我。”

素暉在一旁看得嘴角抽抽,心道雲咎不過是發了個熱,怎麽變得如此矯情了!

若這算是蔓生咒的副作用的話,那未免也……

也太好了吧?!

明曜先前只說雲咎性情改變,更接近於千年前的樣子,可在素暉的印象裏,雲咎千年前也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不過是比現在更單純好親近而已。

她可從沒見過雲咎有這般黏人的時候!

素暉一邊將手中的蛇骨盤得飛快,一邊暗自感嘆蔓生咒居然還有此等效力,著實讓她心動了一霎。

若是沈寒遮還……

素暉心思七轉八繞,想起沈寒遮,情緒又不免有些低落,因此並未註意到,正在她出神之際,雲咎已經抱著明曜離開了。

一走出房門,明曜便紅著臉拍了拍他的手臂,見他沒有放自己下來的意思,只好窩在他耳邊道:“你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明曜剛離開不久,雲咎其實就已經醒了。蔓生咒使他和明曜之間隱性的聯系變得格外密切,不知道是否是這個原因,他迷迷糊糊睡著的那會兒,其實已開始夢到了千年前的其他事。

若放在平常,一旦夢到那些舊憶,他決計是很難醒轉的。

可偏偏明曜一離開院落,體內的神力變如同流沙般飛速消逝,等到她全身發冷地敲開素暉的屋門時,雲咎便已經感同身受地從夢境中掙紮而出了。

他一邊護著明曜,一邊將熨帖的神力渡入她的身體,面對明曜的問話,也只是微微垂了眼:“明曜,你以後不能一言不發地跑開。”

他真的會控制不住地心慌。

明曜沈默下來,將臉埋入他的頸窩,許久之後才道:“你發熱……是因為蔓生咒的緣故?”

雲咎低低應了一聲。

明曜遲疑了一剎,又道:“那你突然變成了如今這樣的……性格……難道也是蔓生咒導致的?”

雲咎動作微頓,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了。

他最開始給明曜施蔓生咒,一方面是因為意識到招魂反噬的嚴重,另一方面,則更是因為看清了明曜跟他講話時的顧慮。她有太多事壓在心裏,那種對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總如同柔軟卻密實的絲線,將他纏繞得無處可解。

他想要明曜的坦誠和全心全意的信任,可是她卻如同一只柔軟的螔蝓,輕輕一碰便要躲回脆弱的殼裏。

因此即使知道這樣做並不妥當,他依舊在渡神力給明曜的時候,刻意地用蔓生咒引導了她。

他知道自己心底某個見不得光的角落,會很陰暗地,因為明曜毫無反抗之力地依賴他而欣喜。

但他卻忽略了,這種咒術對他自身的影響,甚至比對明曜的影響要更大一點。

他開始能夠跟密切與她共情,並且情緒也變得更容易起伏,甚至當他因為親眼看見明曜千年前落入北冥的執念之時,竟然感到有另一個陌生而熟悉的自己要從心臟中鉆出來似的。

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千年前的夢境中,他看著千年前的自己,意識到他是他,也覺察到他與他的不同。

再後來就是發熱,當明曜的手貼上他滾燙的額頭之時,雲咎才算終於松了口氣。屬於執法神的最後一根緊繃的弦也斷了,他知道自己總算有個不算突兀的借口,可以讓心中那個掙紮欲出的自我在明曜面前展露。

這是他卑劣的一點私心,他想去看看……千年前那個對感情更勇敢,也更柔和的自己,究竟和明曜走到了怎樣的距離。

於是雲咎低下頭道:“施下蔓生咒之後,我似乎能想起更多從前的事情了。明曜,我現在……和從前很像嗎?”

他與明曜琥珀般柔美的桃花眸對望,借著神力的引誘,她輕易地回答出了心中所想:“很像……但,我好像還是不太習慣。”

雲咎問:“為什麽不習慣?”

明曜道:“神君,若您恢覆了從前所有的記憶,應該會發現……我也和以前不一樣了吧。千年的間隔呢,我從沒想過您會變回之前的樣子。”

她垂下眸,似有什麽話想說,但眸色流轉,卻始終不曾開口。

蔓生咒又順著神力攀上她的身體,雲咎不動聲色地溫聲道:“怎麽了?”

明曜的疑慮很快被溫暖的神力消解,她在他耳畔低著頭小聲道:“我也沒想過,您會真的同從前那樣……那樣地對我好。”

雲咎瞳孔驟然一縮,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猛地攥住——因為蔓生咒的原因,他清晰地覺察到了明曜在說這句話時的落寞。

這次他也沈默了下來,他等著心中那一陣酸楚逐漸消解,也等著那個只屬於執法神的,冷靜克制的自己逐漸回歸。

許久之後,他忍著聲音中的澀意低聲道:“為什麽如今的我不會?”

明曜思索了很長的時間,蔓生咒的效力依舊沒有消散,因此她確實真的只是在思考,而不是舉棋不定的猶疑。

雲咎耐心地等著她的回答,在那種令人心碎的沈默中一點點沈入失望的沼澤,他知道明曜找不到答案了,而這恰然便是最糟糕的回答。

她找不到原因,只是不相信。

果然,明曜搖了搖頭,誠懇道:“我不知道。”

雲咎無聲地沈了一口氣,閉了閉眼,任憑此刻發熱的頭腦將那個強撐著理智的自己驅趕到遠遠的地方。

於是明曜在下一瞬,便感到自己的臉頰被蹭上了一塊溫熱的皮膚。

仍然發著高熱的雲咎挨近她,潤濕的漆眸深深註視著她,他低聲道:“試著相信我一次吧,哪怕就這兩天。”

他同她低語,如情人間失神的喃喃,也如生死相隨地起誓:“明曜,我會同從前一樣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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