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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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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明曜側身面對著雲咎而眠, 醒轉時才發現他的手臂正墊在自己的腰下,緊緊地將她貼在胸膛相擁。

這是一個十分親密的動作,雲咎散亂的黑發有一半壓在她的肩下, 像是夜色中蜿蜒的溪流。明曜擡起眼,對上神明毫無睡意,卻被顫顫水色氤氳開的黑眸, 他密長的睫毛如小扇般隨著呼吸淺淺地扇動,有種寧靜而鮮活的生命力。

“……我壓著你了。”明曜感覺到自己腰間的手臂, 在她清醒後緩緩地收緊了幾分,像是從冬眠中覆蘇的蟒, 更為密切有力地纏繞在她的身上。

“不要緊。”雲咎的左手順著她的背脊向上, 輕輕撫過少女的銀發,最後掌住了她的後脖頸。他將她的臉重新埋入自己的頸窩,沈了一口氣, 許久才松開了擁抱的動作。

明曜緩緩從他的懷中起來,水眸瞟見窗外的夜色, 不禁微微睜大:“已經天黑了。”

她睡得忘記了時間, 整個下午便倏然流逝。原本和雲咎約好的計劃, 被一碗酒釀湯圓引起的醉意打斷。好在他們似乎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在人世蹉跎,並不在意這抵足而眠的一段時光。

饒是如此, 明曜卻也清醒到無法再繼續入睡的地步了。

她翻身下榻, 踩著鞋走到窗邊,夜色深深,一輪皎白的明月在高遠的天際, 灑落下溫和而蒼涼的冷光。那將滿未滿的月亮與在西崇山上看到的不太一樣, 更觸不可及,令她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雲咎時的心念。

忽然肩頭一沈, 是雲咎走到她身後,在深秋微寒的夜色中,為她蓋上了一件披風。他將她圈在懷中,呼吸微涼,若有似無地落在明曜的耳廓。

他伸手將半開的窗子掩上了些許,溫聲道:“不冷麽?不要這樣站在窗前。”

他替她拉上衣襟,在她的面前半蹲下身。雲咎望著她足下胡亂踩著的繡鞋,微頓了頓,握著她的腳踝,將她的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垂頭重新替她整理了凹陷的鞋面。

明曜原本是不冷的,可雲咎的手心沒有半分暖意,在觸到腳踝的瞬間令她輕輕戰栗起來。如果留心一下,她或許會意識到這種冰冷並非雲咎尋常的體溫,而是他在離開溫熱的被褥後,和凡人受凍一般迅速下降的溫度。

這對於不老不死的神明而言,顯然是一種不尋常的預兆。可是明曜在這時出了神,她因這熟悉的動作,憶起了自己初到西崇山不久的情景。那時的雲咎也是以類似的姿勢半蹲在自己身前,分明是身處低位的姿態,他的語氣卻非常強硬且堅定。

他說,她屬於神族,天道將她交給了他。

那一幕的執法神,與如今月色下神態溫柔的神明逐漸重合。明曜心頭一動,低下身去,輕輕擁住了雲咎:“謝謝你。”

“嗯?”他笑著摟住她的腰,語氣比流淌的月色還要動人,“突然怎麽了?”

“謝謝你給我家,謝謝你願意我依賴你。”她聲音輕輕的,那些甜言蜜語落在他心上,卻又像是密密麻麻的針|刺。

“最開始的時候,我有點兒害怕你……可後來,我知道你和我想象的並不一樣。你待我真的很好,不管什麽時候……哪怕是我任性使氣,你也依舊會選擇庇護我。”

她深吸了一口氣,淺瞳在月色中漾起圈圈柔光:“在你受傷昏迷的那些日子裏,我想過了很多……雲咎,不管你會不會一直愛我,不管你會不會記得我——”

“我會愛你的,我會一直愛你的。”

這句話,是誓言,是承諾,是將將褪去青澀的少女,在面對未知的將來時,能做出的最鄭重的起誓。它偏偏發生在這一刻,在昏暗簡潔的客棧裏,在溫和高遠的月色中,在深秋瑟瑟的寒氣間。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時刻,二人分明經歷過更加溫情繾綣,或驚心動魄的情景,可偏偏明曜在選擇在這一刻,決定勇敢地將自己的愛意宣之於口。

不再需要神契,也不再需要對方任何其他的承諾,她決定完整地愛他。從此刻到將來,從回憶到現在,從夢境到現實,她都決定愛他,哪怕對方尚有將自己遺忘的可能。

她目光灼灼望著他,那雙淺色的眸中,似乎燃起了一小團驚心動魄的火。

雲咎感到自己仿佛被置於極寒中炙烤,難以言說的愛意伴隨著內心巨大的痛苦一道掙紮而出,像是巖縫中開出的鮮花。

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掌捧起她的臉,輕柔的吻首先落在她的眼皮。他喜歡親她的眼睛,這似乎是他一直以來不自覺的習慣,可這一次卻是刻意為之——因為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無法直視少女明亮而滿懷愛意的眼睛,哪怕那是他曾經在夢中也殷切期盼著的目光。

明曜在他的親吻中一點點仰起頭,纖長的脖頸在月色下反弓出一條漂亮而脆弱的曲線。她緊緊扶著他的手臂,觸摸到他衣袍下些微緊繃的肌理,隱隱蓄著一種蓄勢待發的張力。她不自覺地開始動情,掌心泌潮熱的薄汗,被他吻過的每一寸肌膚都泛起灼灼的熱……

她聽到他深切的呼吸聲,在她耳畔無序地起伏。感到他緊貼著她的身體恢覆了暖意,並且二人的體溫也在糾纏間不斷地攀升。他的手從她的後腦落至腰際,那細細的衣帶在他修長的指尖顫顫,但凡多用一分力,就可以被徹底地解開。

可是他停住了。

雲咎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將少女揉入自己的懷中,那動作間是強勢的占有欲,卻帶著克制地,放開了她腰間的系帶。

他不敢看她情|欲未散的眼睛,於是垂下眼,在片刻的相擁後,啞聲道:“還困嗎?”

明曜也沈默了下來。

她就坐在他的懷中,隔著不算厚的幾層布料,她能夠明顯地感覺到他熾熱而動情的征兆,可與此同時,他過於強硬壓抑的忍耐,也不容忽視地顯現出來。

在明曜的認知裏,所有與感情相關的行為,都是水到渠成後,再自然不過的發生。因此她不能理解他此刻的理性克制究竟是為了什麽。

“現在不可以嗎?”她望著他小聲道,“為什麽?”

雲咎在聽到這問題之後,長睫微微地顫抖了一下,那是身體在面對抗拒的問題時不自覺地動作。二人離得太近,那顫抖很自然地落入她的視線,明曜怔了怔,湊上前,學著他的樣子輕輕吻了吻神明的眼睛。

“沒關系,”她意外迅速地冷靜了下來,並且在這種時候展現出了不必要的體貼,“……如果現在不可以的話。”

雲咎那張清俊的面容在月色中緩緩恢覆了清明,他緊緊攥著她的手指,像是握著一段近在眼前卻觸不可及的夢。他忽然懷念起兩人在西崇山上的那段時光,那幾乎是他們此生都再也無法重溫的過去。

彼時他還對與她的未來抱有美好的幻想,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壓抑著愛意,在沈默和回避中為這段感情倒數。如果可以的話,哪怕讓他回到一切剛剛開始的瞬間,回到她未曾回應他愛意的那一刻,回到雛鳥在花樹下誕生的那一個瞬間。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寧可遠遠地註視著她一輩子,也不願在得到了她的感情之後,因為一旨無望的神諭,走到現今的地步。

雲咎望著高懸於天際的月,那光芒是孤冷的,卻也可以被稱為溫柔——如果他死去的話,今天或許就是他一生中最值得銘記的一個晚上了吧,他內心忽然升騰起這樣的想法。

後半夜的時候,兩人裹著厚厚的鬥篷走出了客棧。

淮鎮再繁華的夜市到此時也早已收攤,沿街的每一家店都熄了燈,黑暗使街巷變得比肉眼所見更加開闊。

他們攜手漫無目的地,在人間的寒夜裏走著,低矮的屋檐上,偶爾會有夜行的鳥兒飛過,那翅膀扇動時帶起的聲響遠遠地回蕩,單調而滿是生機。

明曜發現雲咎是真的很喜歡這樣生機勃勃的生靈,因為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輕握她的手,停下腳步望著那鳥兒消失在天際。

她看著他那樣寧靜而溫柔的目光,心中莫名生出三分悲傷,總覺得他也像是在預演什麽既定的結局。

這種無頭無尾的感覺,讓她感到心裏空落落地發酸,於是她更用力地回握住他,直到他回過神,安撫般轉頭朝她露出淺淺的笑來。

淮鎮坐落江南,依山傍水,山勢柔緩,湖水輕和,與西崇山那樣高峻的山嶺迥然不同。此刻兩個人的睡意都在夜風中消散了,於是幹脆坐在湖邊望著遠方逐漸亮起的天色。

明曜已數不清他們在一起看過多少次日出,可是以往的每一次,都是在高高的西崇山,或是在層層疊疊的雲海間眺望。西崇山上的朝陽雖然壯觀,但卻是二人有所預期的瑰麗,而坐在人界這平靜的湖邊,他們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朝陽一點點從湖泊的那一線升起,將深藍的水面,鴉灰的蒹葭叢,蒼青的秋草堆都染上更鮮亮的顏色。

不使用神力的時候,世間一切習以為常的變化,都會帶來生動的驚喜。

正如同,當朝陽完整地出現在眼前時,不遠的村中傳來了一聲聲的雞鳴。又過不了多久,說話聲、洗漱聲、小孩的啼哭聲也陣陣地傳來。

是清晰可聞的,近在咫尺的熱鬧。

明曜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仰起臉深吸了一口清澈的空氣。片刻後,耳畔遠遠傳來車馬的聲音,她睜開眼朝遠處的晨霧裏望去,待到視線清晰,才詫異地睜大了雙眼:“那些是什麽人?”

雲咎順著她手指地方向看去,頓了頓,半晌才道:“是迎親的人馬。”

他垂眸望向她,看見殷紅的朝霞在少女的身上披上了一層瑰麗的色彩,恍惚中似乎能叫他看到她身著人間嫁衣的樣子。

他凝望她很久,擡手輕輕抹開她眼尾的薄紅,平靜地解釋道:“騎白馬的郎君,要去接迎他的愛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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