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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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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冥,無光之海,混沌之所,誕育妖魔。」

“小鳥,神君允許你出來了麽?快回去。”

西崇山上,白衣青帶的神侍正三三兩兩地站在一棵華茂繁麗的玉蘭樹下閑聊,轉眼,卻看到不遠處的神君寢殿大門被推開了一條窄縫。

一位身著淺藍華服,銀發披散的少女,正赤足踩在地上,膽怯而懵懂地望向她們。少女細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扒拉著門框,縫隙狹窄,只隱約露出她小半張臉,可僅是那麽影影綽綽的一眼,卻讓其餘的神侍紛紛止住了話頭。

——這北冥養大的魔女,長得也太好看了一些。

其中一神侍見狀,連忙舉步走到少女面前,見她沒什麽反應,神侍耐著性子又囑咐了一遍,遂擡手想將殿門重新合攏:“你把手拿開,當心夾住了。”

少女咬了咬唇,仰頭望著神侍,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未有退讓:“我有名字的,我不叫小鳥。”

神侍楞了楞,忽而笑開了,她輕輕“誒”了一聲,對上少女被陽光映照出明黃色光芒的雙眼,語氣說不上溫柔,卻也並不冰冷:“讓我想想,你是叫......明曜,是吧?”

明曜點點頭,這才將扶著門框的手緩緩放下,她捏了捏裙角,剛想問什麽,就聽神侍又道:“可是就算你有名字,來了神界,又和其他小鳥有什麽區別呢?”

神侍朝她彎眼笑了笑:“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神君憑著帶你回來的機緣,還肯多顧著你一些。所以呀,你不要忤逆他,要乖乖聽他的話。”

“為什麽我要......聽他的?”明曜的手又搭在那門框上了,一雙琉璃般剔透的大眼睛裏滿是不解,“我只是想回家看看。”

“回家?”神侍望著明曜的眼神中,忽然多出了幾分她也分辨不清的情緒,“以後,你就把西崇山當做自己的家好了。而且你是出生在北冥的小獸,本來就是要受神明約束的。”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就算不是魔又如何呢?雲咎神君主懲戒,掌雷霆,喚風雨。一切天道神諭,都由他來執行,這世間的生靈,天生便得臣服於他。”

“天道神諭……”明曜聞言輕輕顫了一下,她經歷太少了,除了北冥魔淵,哪裏都不曾去過,什麽都不曾見過。這是她第一次觸碰到那虛無的“神權”,因此神侍只言片語便將她唬了去。

她垂下手,無措地退後幾步,仰頭看著門縫那邊緩緩直起身的神侍,小聲道:“如果雲咎回來了,能不能讓他見一見我?”

神侍歪了一下頭,伸出手指抵住她的嘴唇:“小鳥,我們得喚神君,不可直呼名諱。”

明曜楞住了,雙眼滿是迷茫——這個地方好奇怪,明明是有名有姓的人,卻不可以被叫名字嗎?

她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又問神侍道:“那我怎麽叫你呢?”

神侍低頭看著她:“神君尚未給我賜名,所以這並不重要。但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姐姐。”

寢殿的大門關上了。那一抹直射在明曜臉上的陽光被擋在了門後,沒有了光線的折射,她那雙琉璃般的桃花眸便漸漸失去了明黃的光芒,乍一看,只比普通的棕瞳稍淺些許罷了。

明曜背靠著大門緩緩坐下,掰著手指一點點覆習著這些天所接受的“新知識”:

“看不清時,是天黑;看得清,是天亮。”

“要聽話,魔要聽神明的話,大家都要聽雲咎的話。”

“不能叫雲咎,要叫神君。”

她小聲覆述完這些信息後,便又仰著頭,努力回想這是自己離開北冥的第幾天。可想著想著,腦海中便生出一種針紮般的刺痛,那痛覺細細密密地滋長,像是要從她的頭皮中鉆出來似的。

明曜蹙起眉,不過片刻便挨不住了,她捂著腦袋倒在地上,滿身冷汗,痛得五官都擰在了一起。

“好痛……明曜又痛了!救救我!誰來幫幫我......”

人在痛苦難忍的時候最不設防,明曜抱頭癱軟在墻角,蜷成緊緊的一個小團,銀白的長發散亂,像是鳥兒掙紮零落的羽毛。

她痛得將死之際,玉白的宮門卻驟然大開。明曜淚眼漣漣地轉頭看去,只見一個長身玉立、白衣金帶的男子正推門而入,他聞聲側頭望來,一雙沈靜的墨色雙眸好似深潭,無波無瀾地落在明曜身上。

她沒想到他竟在自己如此狼狽的時候回來,對上他的眼睛,心中忽然生出許多不知所起的懊惱。

可她尚未來得及端莊姿態,顱內的痛楚又一次潮湧而至,明曜一個哆嗦,生理性的淚水“唰”地淌落下來。

她抱著越發疼痛的腦袋,哆哆嗦嗦地喚了他一聲:“神、神君,你救救明曜......”

那男子沒有回話,只輕輕翻轉了一下殿門上鑲嵌的玉璧。

寢殿明暗忽變,一切光亮都仿佛被那巴掌大的玉璧吸收,只剩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雲咎在明曜身前蹲下,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她的眉心,不過片刻,她感到一股溫暖清潤的氣息自她顱內渡過,瞬時撫平了痛意。

明曜長長松了口氣,失力般撐著地,緩了片刻,她才想起那神侍姐姐的話,覺得自己還是得對雲咎更敬重一些,便小聲道:“多謝......多謝神君。”

雲咎應了一聲,目光自她額前散亂汗濕的銀發上移開,掃過她因痛楚而蜷縮在紗裙之下的雙足,最後投入了昏沈沈的黑暗中:“能站起來麽?”

“能。”明曜掙紮了一下,臉色蒼白地直起身子,忽而想起正事,艱難道,“您……您是因為我才回來的麽?”

他等她整理好坐姿,才重新垂眸望向她,聲音平靜到近乎冷淡:“你讓神侍來找我?”

“是的……我、我是想求求您,能不能讓我回北冥看看。我已經離開家好久好久了。”

她掰著手指遞到他眼前:“七天,按照你們這兒的叫法,我已經離開七天啦。”

雲咎垂著眼,那張清俊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明曜,你的家是神界。”

“不是的!”明曜抽回手,眸中多了些氣惱,“我可以把這裏當作家。可是我在北冥也有家!那裏是沒有這邊好,可是我生在那、長在那,我的朋友都在那,我為什麽不能回去!”

她擡眼望著他,眼中蒙上了一層委屈至極的水霧,可他對著她的眼,竟然半分動容也沒有。

雲咎是神界朝霧所化,性子也如雲霧般清冷淡薄,目下無塵,縱然生了張世間罕見的俊臉,卻也能被那冷冰冰的神態凍得叫人望而生畏起來。

他垂著那雙漆眸靜靜地望著明曜,像是看著一個鬧脾氣的孩子哭泣,不安慰,更不指責,卻無端叫她難堪到攥起了手指,她咬著下唇,許久才委委屈屈地小聲道:“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雲咎微蹙起眉,難得困惑地眨了眨眼。他此刻擋在明曜身前,與他高挺清直的體態相比,少女在他面前顯得那樣弱小,仿佛暮春枝頭錯季而開的花骨朵,風吹吹就能墜落。

她受不了他的註視,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心中難堪又委屈,淚水控制不住地簌簌而落,纖眉微蹙,眼尾緋紅,將少女本就艷麗的皮相又更添了一絲楚楚。

那一瞬,雲咎忽然就明白了眼前這個少女何以被北冥魔族偷偷藏匿了五百多年。

“你沒有錯。”雲咎聲音平和清緩,但與其說是溫柔的安慰,卻更像是公正嚴明的審判者宣告了她的無辜。

明曜仰起頭,可她眼中的茫然尚未被欣喜取代,耳邊便又傳來了雲咎的聲音:“錯的是北冥魔族,它們私藏了光明種五百年,是大罪,我已按神諭懲處了它們。”

明曜楞了一下,像是沒能理解他的話語:“光明種?”

雲咎深深望進她的眼底,那淡漠的目光似要穿透她的身體,直抵魂魄:“你不是魔,而是神禽,是被遺落在北冥的光明種。它們本該將你歸還神界,卻私自藏匿,犯下無可赦免之罪。”

明曜在神明漆黑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身上淺藍的紗裙,是北冥最好的鮫匠編織數年而成,那流光溢彩的藍與她本相羽毛的顏色幾乎一般無二。

這是她兩百歲時收到的禮物,可若她知道這是她在北冥得到的最後一件物什,她一定不會收下。

“可我覺得......他們也沒有錯。”明曜伸手拉住了雲咎的衣擺,她仰頭望著他,眸光閃爍間,似又有淚水將落未落地打轉,“您如何懲處了他們?”

神明不說話了,那蝶翼般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目光重新落回了昏暗之中。無聲的對峙令他心頭生出些許煩躁,他垂頭望著她扯著自己衣擺的手,像是不得到答案便不死不休。

可他面對眼前這過於柔弱的少女,此刻說不出更重的話來。他垂眸凝著她,忽然握住她手腕,毫無預兆卻不容置疑地俯身將她抱了起來。

明曜實在太輕了,縱然本體是骨骼輕盈的神禽,也不至於只有這樣的重量。

她柔軟的額發輕輕蹭過他的下巴,卻很快被她察覺到這無意而行,卻過分親密的動作。明曜有些慌亂地閃避了一些,卻猛然察覺到對方周身的氣壓更低了幾分。

“別動。”雲咎的聲音很輕,此刻卻顯得格外清晰,明曜呼吸一滯,尚未來得及作答,便見他一把掀開床簾,側身將她放在了寢榻上。

她回頭見他轉身想走,連忙直起身朝床邊挪了幾寸。衣料蹭過錦被,窸窸窣窣的聲響在黑暗中分外明顯。

“別動。”他背對著她,冷冰冰地重覆了一遍,可隨即也像是察覺到了自己略重的語氣,又認命似地頓了頓,柔和了幾分,“若撐不住人形,你可以變回禽鳥。”

明曜半張臉埋在錦被中,一雙漂亮到勾魂攝魄的桃花眼無辜而倔強地盯著他:“神君。”

“……”他沈了一口氣,聲線更緩,似乎已近他正常語氣的極限,“初見時你喚我雲咎,如今依然可以這樣叫我。”

“神君,”明曜又固執地重覆了一遍,“他們是我的朋友,他們對我很好。所以......您如何懲處我的朋友了?求求您告訴我。”

雲咎轉過身,自上而下地望著她。那低眉垂眸的樣子若放在其他神明臉上,本該是十分悲憫柔和的,可偏偏眼前這位的長相太過淩厲,也太過清冷,因此非但不顯得慈悲,甚至還帶了些壓迫感。

明曜迅速地移開了目光。

雲咎這次卻沒有考慮那麽多表情方面的問題,他只是在那個瞬間,將北冥發生的點點滴滴迅速回顧了一遍。

——他試圖給那段血淋淋的記憶找到一個溫和的表述方式,不要嚇到眼前這個過分單純,單純到甚至開始“認賊作父”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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