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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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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萬物生並未離開太久, 甚至很快就回來了。

他還帶了齋菜回來。

扶玉見了一楞,立刻道謝。

“上次就說了,我自己做就可以了, 我留在這裏已經很麻煩你,下次真的不必給我帶東西了。”扶玉指了指屋子後面, “那裏什麽東西都有,我餓不到的。”

萬物生和她之間隔著桌案, 距離不近不遠。

之前不覺得這有什麽刻意, 大家相處都很自然,但今日越看越覺得桌子礙眼, 甚至覺得萬物生哪怕站在桌子那一邊,也還是想再挪開幾步, 能和她拉開些距離就多拉開一些。

扶玉呼吸有些亂,她下意識也退了幾步, 好像這樣自己就不會顯得太上趕著,太冒犯。

萬物生本來要說話, 因為她退步的動作停頓下來。

沈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扶玉又看見萬物生皺眉了。

這位哪怕作為佛師也從不委屈自己, 非常利落的菩薩,第二次在她面前皺起眉。

扶玉覺得自己真是有點罪無可赦了。

就在她想要解釋一下, 粉飾太平, 把這個僵局度過時, 萬物生主動給了她臺階下。

“雖說這裏什麽都有, 但你今日並未有所準備,貧僧便擅自帶了齋菜回來。”

……

是因為發現她今天什麽都沒準備, 應該是不會做飯了,所以他才帶了飯菜回來。

扶玉眼神覆雜地看著他, 有點後悔跟他回到樂土了。

要是留在淩虛就好了,清霄劍尊那麽高傲的人,肯定不會這麽妥帖細心地照顧她,也就省了她心猿意馬胡思亂想。

扶玉心上像壓了一塊石頭,很快道:“多謝。我確實還不太餓,沒什麽胃口,所以什麽都沒準備。”

哪裏還有心思吃飯。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萬物生!

她以前明明很有自制力的,絕對不會越雷池一步,早知道萬物生是佛,不可能懂男女之情,她怎麽就這麽容易心思浮動了呢?

樂土不該是讓人更心向佛祖利於修行的地方嗎,怎麽成了這種“心向”之法?

扶玉腦子亂糟糟的,手腳本能的小動作暴露了她的不安和悸動。

萬物生全都看在眼裏,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那長長一嘆讓扶玉脊背僵硬,面色也尷尬起來。

萬物生主動坐下來,就在桌案一側,拿起碗筷自己吃起了齋菜。

扶玉看得眼睛發酸,趕緊坐下道:“你又不需要吃東西,還是我來吃吧。”

“你不是沒胃口?”

“我現在又有了。”

萬物生也不勉強,她想要就把碗筷遞給她。

看她飛快地往嘴裏送飯菜,他慢慢說道:“不想吃就不要勉強,一頓飯而已。”

扶玉含糊不清地說:“你做的,怎麽能浪費呢?”

“貧僧做的也不要緊。”萬物生溫聲道,“又不是什麽貴重之物,你不想吃,貧僧自己吃,也不算浪費。”

扶玉垂下眼,莫名有些眼眶發澀。

是想到這樣的日子早晚會過去,他們會分開,以後不可能再吃到他做的飯菜。

“很貴重的。”她這句話說得更加不清楚,因著在咀嚼,說不清楚也是理所應當。

但萬物生全都聽清楚了。

他眉眼也落了下來,不是生氣,不是嚴肅,只是有些失神。

過了一會,他又嘆了口氣,嘆息聲讓扶玉實在是吃不下了。

她放下碗筷,急切地想要轉移話題,眼下的情形實在叫她無法自如面對他。

她順勢拿起了不遠處的話本,高聲道:“我吃飽了,閑來無事,我給你講講我看的話本吧?”

話本肯定是安全區域,她記得在這裏找到的話本都是佛家故事,看完能長慧根的那種。

說這個絕對沒問題。

萬物生沒拒絕,狐貍眼擡起,靜靜看著她。

扶玉下意識開始念,越念越覺得不對。

糟糕。

是一首詞。

還是一首耳熟能詳的詞。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是鵲橋仙。

扶玉念完楞了半晌,將所謂話本翻過來一看,發現她拿錯了,這原來是一本凡間的詩詞集。

“我不是那個意思……”

扶玉面紅耳赤地想要解釋,甚至不敢去看萬物生的眼睛。

詩詞集如燙手的山芋一樣被她一丟,萬物生準確而有力地接住了它。

看到這一幕,扶玉終於將視線轉到了他身上。

萬物生沒看她,只是看著手裏的詩詞集。

他將詩詞集翻開,仔細看了一遍上面的詞,解釋道:“這是在凡間行走時,偶然幫一位書生曬了被雨打濕的書籍,事後他送給貧僧的。”

原來如此。

難怪這樣的書會出現在樂土。

“貧僧將它帶回來,也是第一次翻開看。”他垂著眼,將鵲橋仙又念了一遍,“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和扶玉那種匆匆忙忙為了轉移話題去念不一樣,萬物生念得很慢,好像每念一句都在細細體會其中的意義。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念到這裏,他停頓了很久,才繼續下去:“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他反覆地念最後一句,好像很喜歡這一句。

扶玉從一開始的錯愕轉到平靜,等他終於不再開口的時候,她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

萬物生轉過頭來,兩人四目相對,她不自覺屏息,挺直了脊背。

“扶玉。”

他叫她的名字,叫得扶玉眼睫飛快扇動。

“你知道嗎,在世師佛的幻境裏,他對我說過一句話。”

他們之間又一次沒了“貧僧”,扶玉並不如何慶幸,反而更加緊張起來。

“他對我說,雖然我與他的開始不同,但未必不是殊途同歸。”

殊途同歸。

這雖然不是一個絕對的貶義詞,但總是會暗指不擇手段達到目的。

扶玉好像被蒙在一張大網裏,萬物生是這張網的主人,她是否可以喘息,是否可以活下來,都要看他的意思。

萬物生眉眼低垂,她又一次聽到他的嘆息。

他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覆雜語氣道:“你知道我最怕的事情是什麽嗎?”

最怕的事情?

扶玉額頭青筋直跳,仿佛意識到了什麽。

這好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萬物生不等她回應,直接道:“我最怕的就是現在。”

扶玉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你看我們兩個人,坐在六界之中最不該談情說愛的地方。”他甚至還笑了一下,並不如何苦惱的樣子,只是有些失落,“卻偏要做在這裏最不該做的事。”

……他明明沒有指責什麽,但扶玉萬般內疚。

他所說的最怕的事情,結合他的表情和後面所說,都讓扶玉清楚地明白——他最怕的事情,就是她愛上他。

她忍不住開始道歉:“對不起……”她甚至沒想過否認,“真的對不起,我不該跟你回來,我又冒犯了你,我這就離開。”

以後不管發生什麽,她都不會再出現在萬物生面前,哪怕是死也不會。

她絕對不要眼前這個灑脫的人也跟世師佛一樣困於凡俗的情愛,變成他最厭惡的存在。

她絕不要他與那個瘋癲的泥菩薩“殊途同歸”。

扶玉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但樂土怎麽會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她只能走到院落門口,打開門,看到一望無際的金光和浮雲,找不到任何能讓凡人行走的路。

在一片金光的盡頭,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數位佛祖本尊,他們被雲霧遮掩,只有巨大的影像,僅僅是那些影像已經讓扶玉不敢多看,迅速後退。

萬物生扶住她的肩膀將門關上,只字不提外面的一切,只對她說:“不要哭。”

扶玉這才知道自己在哭。

她擡手摸了摸臉,抹去淚痕,能說的話好像只有那三個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為何要說對不起?”萬物生走到她面前,擡起的手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托起了扶玉的臉頰,在她滿臉的錯愕裏笑著道,“兩個罪人之間,還有誰對不起誰呢?”

兩個罪人。

扶玉人恍惚了一下,頭又開始疼了。

不對。

有什麽不對。

她視線開始模糊,聽力也變得不太對,好像聽到萬物生又在念那首鵲橋仙。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巨大的聲響讓扶玉徹底蘇醒過來。

她發現自己回到了坑洞裏面,萬物生身上魘線斷裂,但這不是她所為,也不是萬物生自己。

他們沈浸在大佛師那個“她愛上了他”的夢魘之中險些出不來,結束這一切的是——

“謝清霄!”

扶玉驚訝地睜大眼,看到白發白衣的清霄劍尊手握無量劍,安安靜靜地站在她與萬物生之間。

他狀態並不好,衣袂上盡是血跡,面色蒼白,眼下有些淡淡的青黑。

但有眼角劍紋吸引註意力,一般人也註意不到他眼下的青黑。

聽到扶玉喚他,謝清霄慢慢轉過身來,開口說話時有些沙啞:“你沒事就好。”

他什麽都沒問也什麽都不說,只道她沒事就好,這讓扶玉有些無地自容。

她心中那些對萬物生的愛意,早在魘線斷裂之後蕩然無存,只是羞愧自己幾次察覺不對勁,都沒能真的清醒過來,實在有些太廢了。

她下意識瞟了萬物生一眼,大佛師畢竟是魘線連接的那個人,這樣突兀地被打斷出來,他必然受了重傷。如今勉強站著,不斷調息,還是有些頭昏眼花氣血逆行。

謝清霄直接道:“我來助你行氣療傷。”

他不管自己如何,擋住扶玉的視線,迅速結印為他療傷。

扶玉楞了楞,很快明後他這是怎麽了。

先不提他是怎麽打破自己的夢魘走出來的,要再打破萬物生的夢魘將她和佛師放出來,謝清霄搞不好也看見了夢魘裏面的情景。

扶玉忽然有些不知道手腳如何擺放,尷尬到不得不做點別的事來轉移註意力。

謝清霄要給萬物生療傷,不能中途打斷,她就幫他們護法,順便看看淩蒼那裏情況如何。

現在魘陣整個被破,他那裏應該堅持不了多久,她稍微用點力氣就可以將他解決。

這麽一看,卻發現和自己想象得不太一樣。

淩蒼周身散發著奇怪的紫氣,人睜著眼睛,根本沒在夢魘裏,但也沒有任何動作。

他雙臂張開,保持著一個古怪的動作,讓扶玉想到提線木偶。

“可以了。”

身後謝清霄在說話,說完就劇烈咳嗽起來,扶玉哪裏管得了淩蒼,馬上回去查看他的情況。

她顧不得去看萬物生的反應,抓住謝清霄的手探了一下經脈,臉色立刻變了。

“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

他身上哪裏還有一點好地方?倒行逆施,還給別人療傷,可真有他的!

“若不如此,怎能盡快出來,助你擺脫夢魘控制。”

謝清霄咳嗽完了,說話聲音有些沙啞,但音域一如既往的恒定,顯得他成竹在胸,運籌帷幄,完全不需要別人擔心,自能信手捏來,決勝千裏。

扶玉去看他的臉,這個人身體都成那個樣子了,面上還只是有些蒼白,真能撐。

封魔海移海之後的坑洞裏面一共就這些人,每一個人都在等著她去救,去安置,唯獨他沒有。

他沒有喊疼,沒有抱怨,甚至不提起自己的艱難,施施然站在那裏,便是她最大的助力。

……他就是和別人都不一樣。

從來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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