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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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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咣當一聲, 不是靜室內什麽東西掉了,而是隔壁扶玉那裏,床上放置的杯子因她突然坐起來而墜地, 摔得粉碎。

賀蘭昭本要立刻回答謝清霄的問題,卻因為這碎裂聲停滯下來。

他生得英俊不凡, 是不少元君仙子心目中的佳人。

謝清霄仔細觀察這位以前從未放在眼裏過的道君,觀察的過程中, 會不自覺拿來與自己比較。

比較修為, 比較相貌,比較智慧, 比較品性。

他自認無論比較哪裏,賀蘭昭都落了下風。

謝清霄不自覺挺直脊背, 道:“被本尊說中了。”

賀蘭昭闔了闔眼說:“說中了一半吧。”

他這話一出來,不但是隔壁的扶玉, 謝清霄眉目都變得有些凜冽。

這還是賀蘭昭第一次見清霄劍尊情緒波動這麽頻繁和明顯。

由此可見,嚴扶玉這位凡人女子, 在謝清霄心目中恐怕比從前的琴桑重要許多。

畢竟琴桑哪怕是與魔尊私奔, 這位劍尊醒來之後也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即便最後一劍劈界把兩個都殺了, 情緒自始至終波動也不大,只是因為神魂受傷, 白了一頭的黑發。

賀蘭昭神色安定, 至少比在場能聽到他話的其他兩人都要平靜。

“我一直在想, 自己為何會缺失那段記憶。”他坦然地說, “也試著找回來過,但始終沒有頭緒。”

“我不曾覺得無所謂, 但實在沒有辦法。”賀蘭昭直視謝清霄,“劍尊這樣問是不是知道什麽?若劍尊能幫上忙, 賀蘭萬死不辭。”

“我總是覺得那段記憶對我很重要,若不能找回來,我會很痛苦。”

謝清霄良久未語,像是被反將了一軍。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賀蘭昭的眼睛,瞳術開啟,賀蘭昭頭疼欲裂,感覺到識海被窺視,卻強忍著不曾閃躲回擊。

閃躲就是心虛,回擊就是挑釁,他什麽都不能做。

謝清霄的眼瞳變為金色,是在“壁上觀”。

謝氏瞳術分好幾種,效用也各不相同,“壁上觀”可以用自身修為壓制對方,透過對方的眼睛看到他隱藏的所有秘密。

賀蘭昭說得似乎都是心裏話,至少謝清霄沒有看出什麽隱秘來。

他確實是不記得,也確實很想知道發生過什麽。

謝清霄眼瞳轉為黑灰色,緩緩笑了一聲。

“萬死不辭。”他意味深長道,“若琴盟主知道你這樣許諾本尊,恐怕不會高興。”

琴玄為人多疑,賀蘭昭能爬到副盟主的位置,得琴玄認可,這條路一定走得很艱辛。

他肯定不希望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被顛覆,所以不可能做到真的“萬死不辭”。

謝清霄如果讓他幫忙監視和對付琴玄,他就已經做不到了。

所以只是說話好聽罷了。

巧言令色。

那張芙蓉面上的笑也虛偽得令人厭棄。

“帶著洛水即刻離開淩虛。”謝清霄懶得再與他們浪費寶貴的時間,“再多做耽擱,就永遠不必離開了。”

謝清霄起身:“越雷池會給你們準備長宿之地。”

罡風劃過身側,賀蘭昭側頭,謝清霄已經消失不見。

他並未走遠,就在隔壁扶玉房中,賀蘭昭聽見扶玉驚呼一聲,然後就什麽都聽不見了。

謝清霄這次用了結界,隔絕外界一切窺探,賀蘭昭永遠別想知道他和扶玉在做什麽。

但還能在做什麽?

孤男寡女,扶玉那樣驚呼,還能在做些什麽?

賀蘭昭緩緩站在,在原地停了許久,才擡步離開靜室。

站在靜室外面,看著隔壁緊閉的殿門,賀蘭昭擡手按了按心口。

這裏不太舒服。

但不應該。

賀蘭昭總是含笑的臉上露出一些細微的痛苦來。

他心裏頭很酸,就和扶玉與他擦肩而過,不曾與他有任何眼神接觸時一樣。

這很奇怪。

這不應該。

賀蘭昭向來行事周全謹慎,不露聲色,萬事不入心防,為何會因為一個幾面之緣的女子變成這樣。

他艱難地挪動步伐,最後看了一眼那扇門,化光消失在萬丈淵。

不管多不應該,也是有了這樣的感受。

也是一定得走。

狹室內,謝清霄居高臨下地看著扶玉,冷聲說:“他走了。”

扶玉坐在床邊,屋裏光線本來就暗,被謝清霄直挺挺地堵著,就更看不清楚什麽了。

“你能不能別這樣站在我前面,或者你讓我也站起來。”

扶玉說話的語氣有些壓抑。

被人俯視,尤其是謝清霄這樣氣場強大的人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是真的不太舒服。

謝清霄看了她半晌,道:“他說不記得了,你就激動了?”

他非但沒有退後,還往前去,俯下身來,迫得扶玉不得不往後仰,最後直接躺在了床上。

“莫非你要原諒他了?”

謝清霄一字字快速道:“就因為他是忘了一切才沒回去找你,也不與你相認,你便覺得情有可原,要原諒他了?”

“你是不是還想尋個機會與他相認,重修舊好?”

扶玉被他接連不斷地詢問搞蒙了,楞了好半天。

這在謝清霄看來就是默認了。

他心上像是被誰刺了一下,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感受。

他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語,手撐在她身側,長眸緊盯道:“你的字和他一樣,你跟他習字?”

扶玉這時終於受不了了。

她一把推開他,匆忙站起來,面上一陣白一陣紅:“謝清霄,你這是幹什麽?”

“問得好。”謝清霄直接道,“我也想知道我在幹什麽。”

他冷著臉站在那,但扶玉覺得這難看的臉色不單是因為她,可能還與他自己有關。

他眼底透露出一種濃濃的自我厭惡來。

扶玉皺皺眉,情緒稍緩和一些,努力平靜說道:“劍尊不要老是自說自話,你不是我,不會知道我的真正想法和感受。”

“我不會知道?”

謝清霄反問了一句,徑自道:“我有眼睛,能看見。”

扶玉緘默地凝視他,謝清霄告訴自己別說了,可他難以控制自己。

“琴玄要再次與我聯姻,洛水和賀蘭昭親自來談與我的婚事,你毫無反應。”

“一提賀蘭昭可能沒失去記憶,你就反應激烈。”

“嚴扶玉,你說我要如何不知道你心中真正在意什麽?”

扶玉望向地上碎裂的瓷器。

好像確實如謝清霄所說。

賀蘭昭和洛水來求親,謝清霄答應不答應,她都沒做出什麽反應。

但一說到賀蘭昭缺失的記憶,她就摔了杯子。

任誰看見了都要覺得她很在意吧。

扶玉沈默,謝清霄反而沒有說中一切的快意。

他這個時候明白,他希望聽到她的反駁。

她不吭聲了,他反而著急。

著急。

真是鮮有的情緒。

謝氏教導子弟,行事要圓融從容,萬不能急躁。

急躁只會讓你做出錯誤的決定。

謝清霄閉了閉眼,放緩聲音道:“你會在意也是尋常。”

他話鋒一轉,扶玉不由看了過去。

“你與他之間始終有過牽絆,牽絆不曾有個真正的了結,你總會掛礙在心,會在意很正常。”謝清霄這樣告訴扶玉,也告訴自己,“待你與他說清楚一切,就不會再放在心上了。”

扶玉還是沒說話,不應承也不否認。

謝清霄想到自己提及他拒婚她沒反應的事,生怕她再提起,強行轉換語氣道:“你的字和他一樣。若你真是與他習的字,那就能確認他是蘭荷無異。”

他極慢地說:“我未曾在他身上看出妖氣,至少今日他來時身上沒有破綻,是仙體無疑。”

扶玉這時總算開口:“那說明那根枯枝是其他妖孽所為?”

她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按照仙界辦事的條例,為何我沒被抹除記憶?”

謝清霄:“可能在琴玄找到賀蘭昭之前,你們就已經分開,他已經忘記了所有。”

因為賀蘭昭不記得了,琴玄自然也找不到需要抹除記憶消除隱患的人。

那問題就出在遇見琴玄之前,賀蘭昭化身的蘭荷發生了什麽。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他在做蘭荷的時候,記不記得前塵往事?”

賀蘭昭如今只是賀蘭昭,不是蘭荷。

但在做蘭荷的時候,他又有沒有賀蘭昭的記憶?

扶玉是與蘭荷朝夕相處的人,若他有與凡人不同的地方,該有些蛛絲馬跡才對。

扶玉無從回答,迷茫了好一陣子,突然說:“我好累。”

謝清霄眉目一凝。

“什麽亂七八糟的,不想管了,他愛是誰不是誰,愛遇見什麽就遇見什麽,反正他現在不記得了,我也不想記得那些事,你趕緊殺了魔尊,把我的記憶抹掉,讓我回家好好幹的我事業就行。”

扶玉說:“與我成親的是蘭荷那個凡人,他已經死了,什麽副盟主賀蘭昭,半妖還是仙體,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我是凡人,我的夫君也是凡人,我以前不曾、以後也不想和神仙有任何瓜葛。”

“什麽都別來找我,我不想管,也管不了那麽多。”

至於什麽在意,能有什麽在意?他們畢竟沒有真的開始就已經結束,那些在她心裏燃起的小火苗,早就熄滅在見不到屍體的棺木裏了。

任何會讓她內耗和焦慮不安的事情,不管曾經多在意,她都會親手摧毀。

不知是不是扶玉的錯覺,她發出如此擺爛,聽起來可能還有點薄情的言論,謝清霄氣場好像比之前弱了不少,那種壓迫感也消失了。

扶玉奇怪地望向他,謝清霄也並不吝嗇表現自己此刻確鑿的從容溫和。

“你能這樣想很好。”

“……”很好?

“賀蘭昭的事,調查清楚之後,我還是會告訴你結果。但你既然不想管,日後便也別再見他。”

扶玉臉一垮:“劍尊說笑了,見賀蘭昭?他都被你趕走了。就算不趕走,我日夜都在萬丈淵,無聊得都快要發臭了,一步都出不去,如何能見到他?”

“你在這裏,很無趣?”

“當然。”扶玉終於找到機會控訴了,“我又不能修煉,不能一入定就好幾日不醒,我天天睡覺,天天醒來,每日都在重覆昨天的日常,除了發呆種菜做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

聽起來確實很無趣。

謝清霄想,不能修煉確實不行,得想個辦法讓扶玉改變心意願意修仙,這樣她的生活就不會那麽無趣了。

但不是現在。

“我知道了。”

他這樣說了一句,扶玉以為就是隨便應一聲,沒想到他實打實地放在了心上。

這日他白天就回來了,又給了她一個特別打造過的乾坤戒,裏面堆滿了凡間的玩物和書籍。

“不知你喜歡什麽,就把所有可以解悶的東西都買了一些。”謝清霄說,“各類書籍,游記話本,律典古籍,都有收集。”稍頓,像是不經意道,“還有些字帖,若你想練字,也可以臨字帖。”

扶玉翻看了一下,確實有不少字帖,也準備了筆墨。

那字帖和書籍比起來過於精美,一看就不是凡間書鋪裏會有的東西。

字看著還有些眼熟,似乎在哪來見過。

正想問問,就聽謝清霄轉而問:“可還有什麽要帶回家中的東西,我明日還有一點時間,能再走一趟。”

扶玉立刻分了神:“劍尊幫我帶這些實在是太謝謝了,還能走一趟的話,我馬上就去寫信!”

謝清霄點頭應下,扶玉提裙便跑,生怕他反悔不肯帶東西似的。

也就沒問出字帖的事情來。

謝清霄目的達成,卻好像並不高興。

他站在院落中那棵樹神的分支之下,即便不擡頭去看,鼻息間也能聞到花香。

他閉眼站在那裏,冷冷清清一位天尊,漸漸被滿樹瘋長的花朵籠罩。

花瓣密密麻麻地落下,堆積在他發間、肩頭,這次他不曾動手回擊樹神。

他平靜地接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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