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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觸不到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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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觸不到的遠方

1、

天才蒙蒙亮,言苗就被唰唰的雨聲吵醒了。雨絲混著涼意從窗外飄進房間,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從窗口看到淡青色的天空,和遠處淋得濕透的青石板。街道上只有偶爾開過的車,鎮子還很恬靜,並未從睡夢中醒來。言苗還想賴會兒床,就聽見母親咚咚咚下樓的聲音,和招呼人的熱情話。她嘟嘟嘴,心中不滿,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客人,這麽早就來了。雖說這樣想著,還是掀了被子起床。

鎮遠是個傍水建成的古鎮,近年來旅游開發得不錯,來來去去過五湖四海的游人。言苗的父母眼看著形式越來越好,自己家的地段又在河邊,便把自家改成了旅舍,古樸又溫馨,吸引了許多慕名而來的游客。

言苗的房間在閣樓,換好衣服後便下了樓。住宿家裏的客人都還在睡著,一樓的吧臺就坐著一個男生。言苗家有四樓,往上三樓都是客房,一樓擺了幾張桌子和沙發,有一面墻的書架,吧臺裏有各類飲料酒類,還有水果零食。言媽媽手藝好,若是來住宿的客人想吃鎮遠地道的小吃,找她肯定錯不了。

此時言媽媽正在廚房忙碌,男生正低頭玩著一個打火機,一臉的風塵仆仆,小小的行李箱放在了腳邊。聽見聲響便擡起了臉,他目若朗星,一雙似劍出鞘的眉,大約是舟車勞頓,他的臉上帶著倦意,下巴上有點點胡渣。他看到言苗後挑挑眉,笑了起來,點頭算是招呼。那一瞬間,言苗不知怎麽,猛地紅了臉,低著頭匆匆地往廚房去:“媽,你在幹嗎?”

言媽媽撈起鍋裏的面,頭也不回:“給你做早飯呢,快去洗漱。”

言苗撇撇嘴,路過那男生時又忍不住側過頭去偷偷看他,他還是低著頭玩打火機,不知在想些什麽,言苗卻看出了一絲孤寂。她思忖片刻,對他道:“你要是煙癮犯了就抽一支吧,我家不禁煙的。”

那人略微驚訝地看她,片刻後笑道:“沒事,我不抽煙。”

聞言言苗只尷尬地笑笑,便去洗漱了,出來時,吃早飯也擺在了桌上。言媽媽好客,一邊抹桌子一邊熱情地同男生搭話,男生也都如數告知,言苗在一旁默默的吃面,卻聽了個全。他叫陸方,正放暑假,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從南方遠道而來。言苗只是想,他怎麽會一個人跑到這麽遠來旅行。

言媽媽聽說他正讀大三免不了要多問幾句,知道他就讀名牌大學更是激動得不行:“我家丫頭過了暑假就是高三了,你幫忙輔導輔導唄,她數學差得很呢。”

言苗一聽,皺起了眉,嗔道:“媽,人家是來玩兒的!”

陸方連忙擺手:“沒關系沒關系。”又轉過頭去看言苗,彎起嘴角,“有什麽不懂的盡管來問我,我數學還行。”他離她很近,言苗幾乎能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她忽地不好意思起來。

這時有鄰居家的女孩子跑過來喊言苗:“苗苗,上課去嗎?”這個鎮子這樣小,幾乎都認識,言苗連忙扒了最後幾口,跟她媽招呼了一聲,就要出門。臨出門前她又忍不住回過頭去看陸方,他背對著門,低著頭吃面,有一點駝背,言苗看著他的背影,卻有種蕭索的意味。外面雨聲瀝瀝,不知他此時正想些什麽。

午時下了課,言苗在橋上遇見了陸方。古鎮分為新街老街,以橋為界,新街有商業街學校,過了橋便是青瓦紅墻,沿河還有許多酒吧,此時卻都緊閉大門,頗為蕭條。雨依舊沒有停,夾裹著冷風吹在人身上能起一身雞皮疙瘩,陸方穿著T恤短褲,腳上的帆布鞋全濕了,他撐的傘言苗一看就是自家的,只是太小,肩膀也被雨淋濕了,顯得狼狽。他笑道:“我來之前查了天氣預報,只說是陰天,哪曉得一過來雨就下不停。”

言苗同情道:“昨天還沒下雨呢,可能是今天淩晨下起來的。”陸方只得苦笑。

他在雨中逛了一上午,街上店鋪大都還未開張營業,也沒什麽意思,想起之前查過這有個和平村舊址,正要去找,碰上了言苗。言苗看他舉著手機找路,便主動帶他去了、

到了和平村舊址,也不需要門票,陸方一進去就拿著手機不停拍照,言苗也不理解參觀個博物館哪兒有那麽多需要拍照的東西,而他看的很細,恨不得將他看到的所有都裝進小小的手機裏。

出來後陸方的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他撓撓頭:“這裏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言苗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跑來這游玩,在我眼裏這裏沒有什麽特別的,但是這裏很美。”

“沒錯,”陸方深吸一口氣,“很美。”

街道上的店面大多都關著,被雨沖刷的街道更加冷清。陸方覺得很奇怪,這旅游的地方店家怎地都不開張。當得知古鎮節奏慢,一般得到下午四五點才會營業時他的表情有些崩潰:“這麽說午飯都沒地方去吃了麽?”

言苗忍俊不禁,抿著嘴道:“你想吃什麽?叫我媽做,她做的很地道呢。”

陸方思索片刻:“小若說這裏的酸湯魚很有特色,要我一定嘗一嘗。”他陡然說了一個名字,言苗還以為自己聽錯,忍不住扭過頭去看他。他的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麽,眼中卻濃墨翻湧。小若,言苗心想,大約是對他很重要的人罷。

言媽媽一聽陸方想吃酸湯魚,立刻買來魚開膛破肚,做了一大盆端上來。陸方食指大動,一面吃一面細細問做法,聽得言苗忍不住取笑他:“你要偷師麽?”

陸方倒是一本正經:“沒錯,我答應了她,把這一趟旅行中的所見所聞都帶回去給她。”

言苗怔了怔,無比確定他說的“她”是那個叫做小若的人。她心中有奇異的感覺,他們不過萍水相逢,他有他的故事,是她不曾知曉的過往。

2、

第二天雨下得更大了,正巧言苗學校雙休,一早起來便在家裏幫忙。陸方起來看到外面的瓢潑大雨唉聲嘆氣,鞋子都沒得穿了。

言媽媽越看陸方越喜歡,做得早飯都給他多加了一個荷包蛋。陸方吃了人家一個荷包蛋又想起昨天的話,左右無事,便真的拉著言苗要給她輔導數學。

門外雨滴連綿不斷,形成門簾,言苗聽不大進去,正發著呆,就聽陸方哭笑不得:“餵,不要這麽不給面子吧。”

她扭過頭去,他腳上還穿著言爸爸的拖鞋,卷起了褲腿,大約是雨天潮濕,他的眉眼都帶著一股水氣,他離得她近極了,眼中似笑非笑,透了點無奈。言苗驀地心跳如擂,咳嗽了一聲:“陸……陸大哥,你給我說說你的學校吧,那裏好看嗎?”

陸方楞了一下,笑道:“很漂亮,綠樹成蔭,陽光透過,有點點斑斕。因為是南國,冬天季節特征不怎麽明顯,但海風帶來濕冷,卻不蕭條。有機會你可以去看看。”

“那……那我考你們學校可以嗎?”言苗緊張又莫名的期許。

陸方一聽:“那感情好啊,你過來做我的學妹,我帶你去吃學校後門最好吃的蘿蔔糕。”

雨是在第三天停的,天一亮言苗就去敲陸方的門,陸方眼睛都睜不開,晃晃悠悠的來開門。言苗一雙眼亮晶晶:“陸大哥,我帶你去爬石屏山吧!”

陸方半天沒反應過來,只瞪著他,她依舊笑:“這兩天下雨你都沒有好好玩,石屏山能看到整個鎮遠,特別漂亮,一起去吧!”

雨後的早上空氣十分清新,山路是修過了的,並不泥濘,陸方還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你也太早了。”言苗不說話,精神十足的帶路。

蜿蜿蜒蜒,兩個人爬到了山頂,山上植被茂盛,視野卻十分開闊,能將古鎮整個攬入眼底,舞陽河上浮著淡淡霧氣,美不勝收。

陸方讚嘆了一聲,拿出手機來拍照。言苗在一旁靜靜地陪著他,他在不同的角度拍了很多照片才收起了手機,沈默了片刻,說:“你看過一部電影叫做《春光乍洩》嗎?”

這電影太有名,但言苗沒看過。

“其中有一句臺詞,是梁朝偉說的,他去到了他跟張國榮最想去的那道瀑布前,他說‘我始終認為,站在這裏的,應該是我們兩個人’。而我,也一直以為,站在這兒的,會是兩個人。”他臉上有淡淡的酸楚,言苗楞了楞,沈吟片刻,笑:“可是,現在站在這兒的,的確是兩個人啊,我和你嘛!”

陸方被噎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半晌才拍拍她的頭:“你還是個小姑娘。”

言苗怔怔的,陸方已經轉身下山了,她快步追上去,道:“我會長大的。”

陸方詫異地扭過頭去看她,她又說:“我會長大的。”他卻只是笑。有陽光從厚重的雲中劈開來,親吻上他的眼眸,那是言苗見過的,最好看的側顏。而後終其一生,她也無法忘懷。

而後言苗又與陸方一同騎行往古鎮北邊行去鐵溪,他們並沒有騎到目的地,只一路風景秀麗,陸方拍照花費了許多時間,最後他們只到北邊一個叫做桂花村的地方,言苗實在騎不動了。休息時,陸方細細查看手機裏拍的照片,言苗突然道:“陸大哥你想將這裏的景色帶回去給誰看?”

陸方依舊低著頭翻看照片,聞言只是笑笑不說話。言苗等了很久,便不再問了。她想他大約是有個心上人,又或者受到情傷。十多歲的女孩子情竇初開,心中彎彎繞繞,不過是想揣摩那人的心思。

陸方在一個傍晚離開了古鎮,臨走前並沒有跟言苗道別。是言苗下課後回到家,言媽媽告訴她陸方已經坐車去了火車站。他如來時悄然離去,令她呆楞了許久。

言苗翻了家裏的入住登記,抄下了陸方的電話號碼,但也不能做什麽,她有些怪他的不辭而別。

夜晚她在她的閣樓裏伏在桌前做卷子,夏日窗外有蟲鳴,老舊的收音機裏劉若英在唱“你來過一下子我想念一輩子”,她握住筆半天也寫不出一個字,她想,她還是要見他一面的。

3、

一年後言苗如願坐上了去往南國的火車,晚上車廂裏熄了燈,對面床鋪的女生似乎在跟男朋友發短信,偶爾悶悶的笑,隔壁的小孩子哭鬧不已,下鋪的男人打著震天響的鼾。言苗是頭一次出遠門,這些響聲混合著火車軌道的轟隆隆都讓她無法入眠,她側身躺著,在黑暗裏有著無法言喻的歡喜。

輾轉到了學校,言苗望著人來人往的學校大門無望到說不出話。陸方只說過這所學校很漂亮,卻沒說過也大的可怕,還有好幾個校區,她忘記問他,他說的蘿蔔糕到底在哪個後門。他的號碼在心中反覆咀嚼,到最後她還是沒有撥過去,她帶著一絲賭氣想,若是真的見不到,鎮遠一別大約就是他們的緣分了。

生活步入正軌後,言苗是宿舍裏的一個異類,不愛談論化妝品連衣裙,也不參與男生戀愛的話題,每天有空就去圖書館。只是在這偌大的校園,來來往往許多人,卻沒有一個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一個,而她也從不吃蘿蔔糕。

再見到陸方的那一天,言苗照例在午後去打熱水,就在快打滿時,熱水瓶突然爆裂,言苗躲避不急,被開水濺了滿身。周圍的人嚇了一跳,反倒是言苗一直在說“沒關系沒關系,我自己去校醫務室就好”。

幸好穿著長衣長褲,被燙得不厲害,嚴重的是手背已經冒了一串水泡。言苗快速地跑到校醫務室,她推開虛掩的門,看到了裏頭的人。那人坐在桌前認真的看著一本書,窗外明媚的日光親吻他的側臉。言苗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凝住眼淚才敢細看。

言苗看著他扭過頭來,似乎楞了一下,片刻後帶著驚訝笑起來:“苗苗?是言苗嗎?”

那一瞬間言苗的眼淚奪眶而出,他還記得她!她想起高考之前她有一段時間夢見過陸方,他在夢中不說話,只靜靜的做著自己的事情,偶爾會側頭對著她笑,就好像他就在她的身邊。她醒來後回味著夢裏的感受,才發現思念入骨生根,她原來十分想他。只是她與他從來都不在一個故事裏,他在她觸不到的遠方,過著與她無關的生活。

而原來,他還一直記得她,她想,那些入骨的思念帶來的痛,都是值得的。

陸方幫言苗上了藥,囑咐了她一些註意事項後,索性收了東西送她回宿舍。兩個人像老友那般淡淡的聊天,言苗知道他已是大四時段,是在另一個校區學醫,雖說還沒畢業,但是正好這邊缺個校醫,他自告奉勇,閑暇時候來兼職。他笑道:“沒想到你真的考來了。”

言苗抿嘴笑:“你說過我當你學妹你就請我吃蘿蔔糕的。”

“哇,不是吧,為了蘿蔔糕這麽拼?”

言苗比一年前變得更加勇敢一些,她望進他的眼中,斂住笑:“沒錯,我就是這麽拼啊。”她千裏迢迢,卻並不是為了蘿蔔糕,她是為他而來。

吃了晚飯言苗回到了宿舍,隔壁床鋪對化妝頗有研究的女孩子似乎也剛回來,看見言苗後一臉八卦:“言苗你怎麽認識陸方學長的?我看見你們一塊兒吃晚飯了!”

宿舍的其他幾個女生一聽,紛紛詫異“是那個醫學院的陸方嗎?”“言苗你居然不聲不響跟陸學長到了可以一塊兒吃飯的地步!”

言苗沒有想到陸方原來這樣有名,她獨來獨往的時候,她的室友們就比她更加了解他了。在姑娘們的七嘴八舌中,她所不知道的陸方慢慢在她眼前展開。他相貌堂堂,成績優異,曾經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他有個女朋友,也是跟他一樣優秀,會跳芭蕾舞的醫學系高材生,他們算得上是情侶模範,他們的故事到現在都被學弟學妹們膜拜。然而,去年那位漂亮的學姐突然病倒,後來確診患的是肌萎縮側髓硬化癥,這個拗口的病被人俗稱做“漸凍人”,其實多數人都不懂這個病到底是什麽樣的,他們看到的只是陸方的不離不棄。說到最後姑娘們都有點噓唏:“陸方學長真是太帥氣了。”

言苗恍惚間看到那人在山頂上滿臉酸澀地說“原本站在這裏的會是兩個人”的模樣,她想過他大約是有個心上人,也想過曾經滄海難為水,卻從未想過原來是這樣一個故事。小若小若,她想他真的是很愛她。

八卦餘韻還未消,另一個姑娘沖言苗眨眨眼:“你是怎麽認識陸方學長的啊?”

“哦,”她慘然一笑,“只是一個舊識罷了。”

4、

過了幾天在圖書館又遇見了陸方,他坐的位置上堆滿了書,他大概是累極了,在那堆書裏趴著睡。言苗走過去翻了翻,都是些晦澀難懂的醫學書。聽見動靜陸方猛地坐了起來,看到言苗後,揉了揉眉心:“是你啊。”

言苗突然說:“陸大哥,帶我去看看小若姐姐吧。”

陸方楞住,半晌才笑:“你都知道了?”

“恩,我只是想,或許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帶我去看看她吧。”

陸方在離學校不遠的公寓樓裏租了一間公寓給秦若,以便能更好更方便的照顧她。秦若果真如傳聞中那樣漂亮,就算是躺在床上,病痛也難掩她的美。彼時她已經站不起來了,見到言苗後笑了起來:“我知道你,你是鎮遠的那個小姑娘,你的家鄉非常漂亮。”

言苗下意識看了一眼陸方,他正沖秦若笑,眼神溫柔,那是她沒有見過的陸方。他拍拍她:“你們好好聊。”說完便去把床頭放著的花瓶拿去換水,又去清洗秦若用過的毛巾,接著給秦若的茶杯裏添好水。這一切都顯得自然又熟練。言苗似乎能看到他每天都會這樣做些瑣碎的事情,他在很用心的照顧著秦若。

轉過頭發現秦若正看著她,她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笑道:“再給我說說你的家鄉吧,陸方拍回來的照片好多都糊掉了。”聞言言苗打起精神來笑:“哇那太可惜了,我跟你說哦……”她說了些她小時候的趣事,逗得秦若哈哈大笑,她笑起來眼睛瞇起來,長發一抖一抖的,顯得很愉悅,無憂無慮。

那天秦若一直都一副很興奮的模樣,晚飯也不好好吃,被陸方說了幾次後,才沖著他做了個鬼臉後一邊縮著脖子偷笑,一邊對言苗擠眉弄眼。快到學校門禁時間,秦若才老大不情願地跟言苗道別。

陸方送言苗回學校,路燈將他倆的影子拉得老長,他哈了一口白氣,笑著對她說:“今天謝謝你了,我很久沒看小若這麽開心了。”

言苗搖搖頭,斟酌片刻才問:“以後小若姐姐,就只能這樣了嗎?”

“不,”陸方低聲道,他站在陰影裏,言苗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聽見他說,“不,我會讓她好起來的。”

北風凜冽,冬天馬上就要到了。

從那以後,言苗只要一有空就會去陪陪秦若,陸方的課程非常滿,反倒是言苗照顧得秦若多一點了。聖誕節那天也是秦若的生日,三個人說好晚上一塊兒吃火鍋,言苗下午沒課,便先去找秦若聊天。天氣意外的好,陽光暖洋洋的,秦若望著窗外有些眼饞,讓言苗推著她出去逛了逛。

秦若的雙腿和一只手都已經用不上力了,整個人被包裹在寬大的羽絨服裏,顯得愈發的孱弱。她閉著眼滿足道:“啊,好舒服。”言苗看著她像貓咪的表情也忍不住發笑。

兩人在附近的廣場曬了許久的太陽,連言苗都有點昏昏欲睡了,她看了一眼秦若,發現她側在輪椅裏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言苗站了起來,正打算把秦若推回去時,秦若睜開了眼睛:“苗苗,能幫我個忙嗎?”

“什麽?”

“你能幫我勸勸陸方嗎?”

一瞬間言苗有點不懂她的意思,秦若轉過頭來對著她笑:“勸他松開明明沒有卻一直假裝有的那一點點希望。”

秦若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是在大一的舞蹈教室裏,她突然腳抽筋倒在地上,那個時候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只當是一次小小的常見的抽筋而已。可是後來卻越來越不對勁,她的腿越來越沒力氣,左手也開始使不上勁了,她都只當做普通的勞損,直到被醫院告知最好做個神經內科的檢查。那個時候的震驚就算用語言也不能表達出來,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怎麽可能”。

她與陸方在少年時相識,兩人都是閃閃發光的人物,卻不高傲,一拍即合。兩人約好上同一個大學,約好一同去看海,之後還約好一同去周游世界。在他們預想的未來裏他們會手牽著手去看山看水看世界。

可是事實裏,她連跟他早就約好的鎮遠都不能一起去,更別說她從小就跳的芭蕾舞,到現在,甚至她連走路的資格都被剝奪。

“再以後,我連摸摸他的臉都變成奢望了,我只會越來越嚴重,成為拖累他的包袱。所以苗苗,請你幫我勸勸他吧,他值得……更好的未來啊。”而她,她的夢想和愛,早已被這奇怪的病碾碎成灰。

在這冬日裏的陽光下,言苗看著淚流滿面的秦若楞在原地,一直以來她對於秦若的感覺都只是“她生病了”的這種直觀的感覺,秦若的痛苦掙紮她統統都感受不到,直到這一刻她才能深刻體會到她的那種無望。她突然就心酸起來,擡起手卻不知如何安慰她。

掛了一天的太陽緩緩偏西,風吹斜影,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晚上陸方買了秦若最喜歡的草莓奶油蛋糕,秦若高興壞了,趁著陸方不註意偷挖了一口,像只偷了蜜的老鼠。吃火鍋的時候有秦若在一點兒也不會冷場,一會兒跟言苗說電視裏的八卦,一會兒又要陸方唱歌,她哈哈笑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下午時的悲傷,而言苗無論如何都不能像她那樣裝作若無其事。

陸方和言苗陪著秦若到很晚,幫她洗漱好,扶著她上床休息後才離開。路上行人寥寥,只有偶爾路過的車輛燈光交錯。陸方不知在想些什麽,沈默著不說話,言苗想到秦若對她說的話,不知該如何跟陸方開口,她斟酌著:“陸大哥……”就在這時,一陣轟隆巨響,言苗感覺到地動山搖,那一瞬間她看到陸方帶著倉皇的表情撲向她,很快第二聲巨響又響起來了,遠處的火光印在她的瞳孔裏,陸方抱著她被沖擊在地。

在短暫的失明和耳鳴之後,言苗感受到陸方壓在她身上的重量,而後慢慢聽見周圍哭喊呼救的聲音,她才反應過來剛剛那是爆炸。

陸方一直沒有動,言苗害怕得不知所措,她低聲喊:“陸大哥。”陸方依舊沒有反應,她的聲音終於帶上了哭腔,推了推他:“陸……陸大哥……”片刻後陸方咳嗽了一聲,他似乎還沒清醒過來,摸索著摸了摸言苗的臉,迷迷糊糊道:“小若,別怕。”

在這宛若世界末日的爆炸裏,言苗抱住陸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他是秦若的陸方,她怎麽能擁有他,她怎麽敢擁有他。

5、

爆炸事件後在社會引起了軒然大波,傷亡雖然還在統計,但幸運的是陸方和言苗雖然在爆炸點附近卻除去被沖擊波沖倒在地的擦傷外算得上是安然無恙了。這些並沒有瞞住秦若,只是言苗將那晚的事一帶而過,沒有告訴她陸方在最危急的時候也是想著她的。

言苗夢見過一次火光沖天的那個夜晚,她被陸方緊緊抱著,卻無論如何都叫不醒他。她從夢中醒來,夜晚還很長,室友們的呼吸聲在靜謐裏清晰可聞。言苗清醒地睜著雙眼,這黑暗如同她的愛情一般,不可見,不可聽,不可說,只能安安靜靜的蜷縮在她的心裏。

而後很長一段時間,言苗依舊會去照顧秦若,她眼睜睜的看著她逐漸遲緩萎縮,也看著陸方越來越沈默。

得知陸方拿到了英國帝國理工大學的offer是在第二年的春天,言苗找到他,難以置信:“你要出國了?”

陸方靠著墻壁將煙蒂踩滅,言苗想起那時他在她家的旅舍說他不抽煙,其實他是騙她的,他只在秦若面前不抽煙,因為她討厭煙味。“你已經知道了。”

“那小若姐姐怎麽辦?”

“我出國的目的就是帶她一起去,國外對這個病的研究比國內先進,並且帝國理工的神經技術專業也是數一數二的。”

言苗突然說不出話來,她明白過來秦若所說的,陸方在一直抓著明明沒有卻一直假裝有的那一點點希望。她艱難地開口:“陸大哥……你知道,沒有用的。”

“不,我不能放棄。我學醫,就是想要救死扶傷,可是我卻不能治好她。”他不住的按壓眉心,眼眶卻還是紅了,“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不能放棄。她是小若,我……我舍不得。”

風帶著柳絮揚起,在片刻靜默後,言苗點了點頭,沖陸方勉強地笑:“我祝你和小若姐姐……健康長壽,平安喜樂。”

她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五月天送走他們,飛機轟鳴而過,她愛的人終於去到她不能到達的彼岸。言苗想起那年她與陸方初遇,她問他可不可以考他的學校,其實從一開始她就願意追隨他,天涯海角,可那時她並不懂,陸方是她擁抱不到的遠方。就連只屬於他們倆的回憶都只空餘在鎮遠那一段短而淡的時光,他們相遇的那樣晚,晚到她只能成為他的路人甲。

言苗又回到了那種獨來獨往的生活,有時她看書看到深夜時還是會想他和秦若怎麽樣了,有淡淡的思念蜿蜒,而她與陸方,已經斷了聯系很久了。

24歲的時候言苗已經在一家日企工作,她學會了穿衣打扮,頭發梳成幹凈利落的馬尾,被人誇有氣質。也有優秀的男生追求她,在下樓梯的時候轉身朝她伸出手,眼神堅定道:“我能成為那個永遠保護你的人嗎?”她的人生最終落入最普通的那一種,卻帶著希望,不斷前行。

就是這一年,她在一個傍晚接到了陸方的電話,他的聲音低沈,邀請她參加秦若的葬禮,令她呆怔了許久。

英國的治療條件非常好,卻還是沒有阻止秦若病情的加重,她全身的肌肉逐漸在衰弱,她變得只能躺著無法動彈,說話遲緩起來,直到她的呼吸肌也開始僵硬。

“最後,我也沒能說服她,讓她裝上人工呼吸機。”陸方變得更加成熟,他望著遠處,有著言苗見過最好看的側顏,“她不想那樣活著,不能說不能動,呼吸也只能依靠機器。我沒有辦法讓她改變主意,也沒有辦法讓她活下去。”

她是在睡夢中由於無法呼吸而死去的,大概也沒有什麽痛苦。靈堂正中央掛著的她的遺照如昔日般笑容燦爛,讓言苗覺得她沒有離開過。

陸方嘆出一口氣,眼睛通紅:“她就像,風在說話。”

她像風,了無痕跡。

葬禮結束後,言苗的未婚夫來接她,車在道路上行駛,街景在窗外拉出一段色彩明艷的過去,她看到那時她和陸方推著秦若到公園散步,陸方推著秦若跑,秦若開心得在輪椅上放聲大笑,而她只是在一旁看著,她看著他們,似是與她無關。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原來,她和他的故事,從未開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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