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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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韁繩

尋常人遭受這樣的酷刑,恐怕早就失血過多而死,可行刑者手法精妙,繞開了所有大經絡,那人就還有一口氣,痛苦的喘息著。

炎問寒轉過頭來,他繡著蟒紋的衣袖都挽了起來,露出一段蒼白的小臂。

隱約能在手肘那兒看到,有些許紅色的痕跡。

祁玉笙想起,先前她在夏日去找韓三小姐,也從纖薄的紗衣底下看著過一點兒紅色的痕跡,珊瑚樹似的從被遮擋的嚴嚴實實的上臂延伸下來。

當時她哪裏知道這個被當女孩兒養的其實是個男子,還想將袖子撩上去看個究竟,卻被躲開了。

“沒什麽好瞧的,小時候生在亂葬崗被有毒的蟲子爬過留下的。”

祁玉笙怔了這麽一瞬,就見炎問寒擺弄著尚且染血的小刀已經走近了。

“這就是那個下毒謀害小皇子的兇手,他自稱並不是因為受了誰的指使,而是揣摩上意時誤會了,才犯了這樣的大錯。”

炎問寒似乎想起了有趣的事,輕笑一聲之後,拿起桌上的薄絹,捏著鋒利的刀刃,擦拭著飛濺到刀柄上的血花,同時道:“但他的主子一聽聞我要追查此事,矢口否認,說他只是關心大殿下的近況,多問了幾句,絕對沒有流露出謀害親子的意思,命我嚴查,定要揪出幕後真兇,娘娘覺著好笑不好笑?”

祁玉笙是半點也笑不出來。

她倒是也不像一些被過分保護的閨閣女子那般,見了血肉模糊的場景就害怕到腿軟。

但這不代表她嗜血好殺。

哪怕是她父親和兄長,也只會在極端環境,譬如戰場上,才會流露出鋒利的殺氣,平時還是很仁慈平和的。

當然了,她也並不同情刑架上這人。

別管是接到命令還是揣摩上意,他真敢下此毒手謀害一個孩子,又能在炎問寒手底下挺過刑罰而不招供,這哪裏是什麽宮奴,分明是個死士。

她只是不知道炎問寒的意思,人他都審完了,特意請她來,要她親眼看這血淋淋的場面,是何用意?

而炎問寒似乎對她的疑問恍若未覺,他直接將手中的小刀遞了過去:“這還是前朝發明的琵琶刑,以肋骨為琴弦,用利刃做琴撥,受刑者往往撐不過半註香的時間。我看這樣的刑罰實在太快了些,可不能讓人犯並未招完供就死了,於是便在下手時輕了許多。娘娘您看,都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他都還活著呢。”

炎問寒知道祁玉笙是不怕的。

哪怕是在數年前,她尚未及笄,北上時遇到被山匪劫掠過,已然生了蛆蟲的屍體,她都沒有驚叫哭喊,只是不悅的皺起眉頭,命人將屍體好好安葬。

也知道祁玉笙不喜歡。

那麽善良的一個人,怎麽會喜歡這樣血淋淋的場面呢?

但他就是想將自己的本性,掀開一角這錦繡衣冠下的偽裝,暴露些許給她看。

先前這宮奴被抓來的時候,竟是沒人註意到,他屋裏頭竟還藏著個小宮女。

深宮之中,這種事並不少見。

但那宮女甚至不惜要沖到昭獄跟前來喊冤,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說他斷然不會做這種喪盡天良的勾當,一定是被人構陷了,竟是難得有幾分真心。

但後來人證物證具在,他自己也認罪了,那小宮女楞了一陣子,不求情了,反而一邊流淚一邊痛罵他是個騙子。

兩個侍衛將人拖回了宮內,回來時還暗自感嘆,這人平日偽裝的太良善,竟然連枕邊人都騙過了。

他們是在感嘆這死士潛伏之精妙,但炎問寒卻想,做過的事總是抹不去的,藏的再好,也沒法藏一輩子。

他倒是不怕被罵是卑劣的騙子,畢竟這是真話。

但他不想被祁玉笙用那樣陌生而提防的眼神看著。

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既然藏著便是每時每日折磨自己,生怕被發現了本性就被棄如敝履,那便不藏了。

若她能就此愛上親手了結仇人的快樂,與他同流合汙,那是最好。

如若不然,念在如今還需要他襄助,哪怕心內覺著惡心,她大約也不會表露出來,或許時日久了,也就接受了。

炎問寒知道自己這念頭大約是因為先前和祁玉笙常能見面,最近卻陡然生疏了,由奢入儉難,心內翻湧的漆黑惡意就難以壓制。

這韁繩他自己勒不住,那就索性都交到那個人手裏,若她因此露出厭惡憤恨的神情,狠狠斥責他,或許就能讓他能繼續收斂些時日……

卻見祁玉笙先是眉頭緊皺,後來又頗有些無奈似的嘆了口氣。

她伸手要接過短刀,同時道“這事牽扯範圍又不大,咱們早都知道幕後主使是誰,就不需要再走那許多道程序了,直接給他個痛快吧。”

祁玉笙抽刀的速度很慢。

畢竟炎問寒將刀柄遞到她面前,手裏捏著的正是鋒利的刀刃,那刃上還有血汙,若是不小心劃傷了他的手,傷口又浸了血汙發炎留疤,就可惜了這雙翻雲覆雨,卻完美無瑕的手。

他身上有疤痕就藏起來不讓人看到,心底對此一定很在意。

“這番時日,真是該多謝你。這次差點著了道,終究是我太過軟弱溫吞,只以為將皎月殿守的固若金湯便可,卻忘了這不是兩軍對壘,只是關起門來防範是不夠的。今上生了這樣的念頭,我就算自己沒法絕了他的念想,也該與你說,讓你幫我出主意的。”

既然要下定決心,也該與過去那個軟弱的自己做個了斷。

不過是親手殺人,她敢動手的,今日在該死且必死的人身上演習一次,今後真遇上必須自己立刻出手,不能等別人來善後時,也能當機立斷,不至於怯場。

祁玉笙轉身要去結束那犯人的性命,炎問寒卻突然將短刀奪了回來。

兩步走到了刑架前,將短刀刺進了犯人的胸膛。

那人身體抽搐了兩下,隨後徹底安靜下去。

他回過頭來,語氣輕快:“娘娘有這份心便好,這樣的臟事,哪能真讓娘娘動手呢?”

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人,既然她並不會因為他這滿是血腥的雙手而畏懼,反而憐惜他的辛勞,那他自然心甘情願的做她手裏的刀。

“這人犯的屍首,我帶去給陛下過目,跟娘娘不順路,今日我便不送娘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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