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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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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憶及舊事,藺文言慢慢的上前幾步,坐在了蕭語對面,這麽大的觀風臺上的這方石桌卻是這麽的小,小到他一坐下去,就能清清楚楚的看見蕭語每個表情。

他緩了緩,將神情和語氣一同緩了下來,慢慢的說:“禦醫說你五內郁結,引發咳疾,你還要來如此風大的地方,是嫌自己咳的還不夠狠嗎?”

蕭語掩唇笑了:“連本宮招了禦醫藺相都知道?藺相是在我身邊安排了人,時刻監視我,還是在太醫院安排了人,好隨時知道陛下的病情?間或,兩者皆有之?”

藺文言就又沈默了。

蕭語卻是笑也止不住,咳也止不住,邊笑邊咳,好不容易定下來,笑意還未消散,就這麽就著笑說:“既然藺相這般開場,那看來是打算從舊情談起了?”

藺文言還是沈默。

沈默本不是他的性子,當年他在朝堂之上因為兵制改革的問題懟了兵部上下,從上早朝一直懟到第二日的晚上,且中途不帶停歇的,連累一幹朝臣被迫陪著旁聽,那時候的藺文言還沒出息到拜相的地步,那時候禮部的尚書也還是木齊,見大家實在撐不住了,上來打個圓場,結果連帶整個禮部上下就這麽一起被懟了。

木齊也不是好惹的主,他火了,心說藺文言你不識好人心,於是率領禮部群雄也加入了辯論,吵的朝廷的房梁都快翻過來了,最後的最後卻是兩部偃旗息鼓,沒辦法啊,吵了兩天實在吵不動了能怎麽辦?他藺文言就不是個人!

所以,後來,當藺文言環視眾人,問:“各位大人,還有什麽疑問?”的時候,所有人一起搖手,表示只想全部回家睡覺。

改制大事,就算這麽定下來了。

風動幡動銀鈴響。

蕭語對著石桌上她自己個兒親手倒的酒點了點下巴,笑道:“既然藺相要從舊情談起,不妨先受本宮敬的酒,怎麽說也是本宮親手斟的,一片好心,你看見了的啊,可不能浪費。”

藺文言低頭看石桌上的這杯酒,白玉的小杯兒,不大,小巧的厲害,白玉的瓷杯還釉了一朵小紅梅。藺文言就盯了這朵小紅梅,似它不是畫,而是一朵真正的梅花。

蕭語喜歡梅花,一直就很喜歡,不但院裏種了一大堆,所有的瓶瓶罐罐上都要有梅花紋飾,沒有她要不高興的,雖然梅花很有風骨,卻也不知她這種沒風骨的俗人為何對這種花能這麽喜愛!這樣的東西,他早年都看的絮了、煩了,蕭語甚至還把他的茶具都改了,上面都釉了這樣一朵小梅花。

那時的藺文言氣不過,砸了她幾個碗盞,還冷笑道:“不好意思,手滑。”

第二天起來,他就發現他的白袍青竹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成了“白袍紅梅衫”!他拎著去找蕭語理論,蕭語也笑了笑,回他一句:“不好意思,手滑,拿錯了衣服。”

“……”

藺文言低頭看了酒杯一陣,酒杯中的酒晶瑩透亮,酒香四溢。

他沒動手,動了口。

“如今因為你我政見不同,你想殺了我嗎?殿下,微臣勸你一句,現在殺我不是個好主意,殺了我,你走不出這山嵐寺。”

藺文言略帶疲憊,這一句,是實話,大局如此,即便他願意放過她,以全當年她救了他的情誼,可他的手下,也不會容下殺了藺文言的蕭語。

“是了是了。”蕭語連連點頭,“原來藺相明白這個道理啊。”

他與她,而今對峙在這裏,誰死了,另一方都絕計走不出山嵐寺。

蕭語伸手取過藺文言面前的那杯她親手倒的酒,一飲而下後將空了的杯底給藺文言看,還對他吹了口氣,刻意吹到他的臉上,滿是酒香。

“藺相竟然會覺得本宮要殺你,真的很讓本宮傷心呢。”蕭語將酒杯一放,白玉的瓶兒磕著青石的大方桌,噔的一聲響,“如今,舊情沒有了,藺相還有別的事兒嗎?如沒別的事了,本宮就不送了。”

藺文言搖了搖頭,又笑了笑,也不知是在搖什麽,又在笑什麽,片刻之後,覆又冷靜克制的說:“三皇子性格不適合執掌大位,他性格執拗又狹隘,刻意與你親近,拉攏與你的關系,做出投靠你的樣子,其實這些皆是表象。他日,一旦天地崩,他繼位,必然先清理同胞手足,再將我在朝堂所有勢力連根拔起,待我一倒,他最後收拾的人,就會是你。”

“藺相要自保,這是人之常情。這事也不難啊,不如,藺相安心投靠於本宮,本宮定護你無恙,如何?”

藺文言低低的笑了起來,還未出言諷上幾句,聽見對面蕭語又極輕極快的補了一句:“像當年一樣。”

當年。

藺文言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就全部咽了下去。

他們的當年……

當年的藺文言是京城的第一公子,君子如玉,舉世無雙,是京城無數未婚貴女的春閨夢裏人。

藺家本非世家,藺文言的父親藺覺出仕於刑部,藺家漸漸才算起了,藺覺爭氣,他兒子藺文言更爭氣,是真正的金榜題名,高中狀元,是同輩中的第一人。

刑部的尚書即將告老還鄉,幾個侍郎中,最有可能接任的就是藺文言的父親藺覺。

一個新起之秀的家族,有一個即將任實權部門的尚書的父親,本人還如此優秀,樣貌、才學、品性沒一樣拿不出手的,明眼人都看的出來,這一塊璞玉稍加錘煉,日後定然前途無量,於是世家子弟紛紛與他交好,稱兄道弟,後宮之中,皇後與貴妃都隱約透露出結親的意思來。

那時的藺文言只有一句話可以勉強形容: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不過嘛,皇後與貴妃都想與藺文言結親,這般的好事本就落不到蕭語頭上。

先後臨死前,拉著她的手,殷殷囑咐:“母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兒是聰明人,聰明人,就一定要知道如何才能保住自身!”

失去母親的孩童,在後宮之中會有多艱難,先皇後懂,從那一刻起,蕭語也懂了。

蕭語在後宮裏幾乎是小透明般的活了近十年,實在不能透明的場合,能裝傻的絕不顯擺自己聰明。

繼後為表賢惠,曾拉了蕭語和陛下一起共進晚餐,那時的蕭語才十一歲,粉粉嫩嫩的——粉粉嫩嫩的裝傻!

繼後逗她:“我們的小華樂日後長大了,想要個什麽樣的駙馬啊?”

繼後跟她娘鬥了前半輩子,連她都知道這繼後沒幾根好腸子,聽她這麽問,就知道滿滿的都是坑。

她本不想作答,餘光卻看見她父親喝湯喝的認真,於是假作了正經,湊去她爹跟前,正正經經的說著瘋言瘋語:“兒臣麽?兒臣長大了願去和親!”

他爹將煲了參的乳鴿湯一口就噴了出來。

繼後也傻眼了:“和、和親?”

蕭語拉了繼後的手,認認真真的說:“是啊!兒臣看書上說,公主都要和親的。兒臣要為父皇分憂,兒臣要保護悠樂妹妹!所以,兒臣去和親!父皇就讓兒臣去吧!”

她爹嗆了湯,緩過神來,斥道:“邊境雖不太平,但也沒到要我大商的公主去和親的地步,更不用你個奶娃娃,毛都沒齊就自己上桿子去和親!小小年紀不學好,還和親?滾回去,抄女經!”

不過,自從那以後繼後倒是對她好了許多,也不給她挖坑了。

悠樂是繼後的親生女兒,雖然說最近是用不著和親了,但是萬一又用到了呢?留著華樂總沒有壞處,關鍵時刻還能給悠樂擋擋槍不是嗎?

所以這一留,就留到了那年的中秋夜宴,留到了蕭語與藺文言的初次相遇。

因為皇後和貴妃都想招藺文言當自己女兒的駙馬,爭執不下,便央了陛下辦了中秋夜宴,要看悠樂和清樂誰和藺文言更有緣分,而皇帝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既然藺文言必然是自己的女婿,那挑選哪一個女兒對他來說都一樣,皇帝不願意讓文官說皇權逼人,所以願意讓藺文言自己選一個。

反正都是他的女兒,對他來說一樣,沒差別。

如果藺覺後來沒出事,藺文言一定會是皇後或者貴妃,她們之中某個人的女婿。

皇室的後花園,本來就大,前前後後占地都十幾畝,正兒八經的宮裏娘娘都不愛逛後花園,逛花園做什麽?皇宮裏的貴人們本來就嬌生慣養的,再說那花園又實在是大,逛一小圈那三天都別想動了。

那時的藺文言就是個聰明人,他自己也知道陛下招他入宴是什麽意思,心裏雖然有所不喜,卻也不是特別的抗拒,皇家的女婿,公主的駙馬,實在要做的話,也不是不能做。

所以,藺文言一個人面無表情的在後花園隨意看著花,往晚宴的廣和臺那邊慢慢的走著,身後遠遠的綴了幾個小公公——怕他迷路,去不該去的地方,當他彎下腰來看著池邊的一株小花的時候,這神情,這容貌,幾乎可以入畫。

宮裏一共五個公主,從蕭語到才六歲的迎樂公主,那都是來給皇後和貴妃湊熱鬧的。

湊人頭的蕭語,本來就靠在池邊的一顆枯樹底下看著這一池清澈的湖水,忽然,湖水的倒影中多了個少年,他的神情是如此美好,蕭語就訝然回了頭,怔怔的看著他,看了一陣,忽然意識到為了方便在這裏窩一下午,她還特意在這枯樹底下煮了茶,她立刻斟了杯茶,就這麽奉了過去。

藺文言很詫異的接了過來,不想惹事便喝盡了茶,還將茶杯好好的放回她的手中,頗有禮貌的說了聲:“謝謝。”然後沿著道目不斜視的走了過去。

身後那幾個小公公都在低低的笑著。

藺文言不解,問:“幾位公公在笑何事?可是藺某有什麽失禮之處?”

藺文言是皇後和貴妃點名要的駙馬,小公公不敢怠慢,笑道:“公子初次進宮有所不知,方才那位可不是宮中的侍女,她是嫡公主華樂殿下。”

“華樂公主?”藺文言不解,方才已經走出了老遠的距離,回頭去看,那顆枯樹底下的蕭語仍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站著。

那時候的蕭語衣飾素凈,沒有後來這麽花裏胡哨,也不戴那些沈甸甸的描金鑲玉的發飾,就是很幹凈,很簡單的一個小女孩,安安靜靜的站著,看著腳下的河水發呆。

她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藺文言想了想,擡腳往回走,小公公忙問:“公子是掉了什麽東西嗎?”

“先前沒認出華樂公主,是藺某失禮,該回去向公主請罪。”

小公公忙道:“不妨事的!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都在前面等著公子,不好讓娘娘們久等的。”

小公公就差脫口而出:她就是過來湊人數的!你別管她了!趕緊去看看那兩位公主吧!

藺文言知道進宮該謹慎,便從善如流的跟著小公公們繼續往前走,前面的道口是個彎兒,走過那個彎兒的時候,藺文言很自然的回頭看了一眼,一直看著河水的蕭語不知為何在這個時候擡起了頭,正好向著路的盡頭看了過去。

這一刻,他們的目光在空中對視了一瞬。

藺文言很自然的點了個頭,算是行了禮,然後走過彎道路口,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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