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仿佛耳上被堵了一層什麽東西。野獸的嘶吼聲，風呼嘯穿過隧道之聲，宮燈燭火之聲，所有的所有仿佛頃刻消失。宋容就這樣僵坐在地面，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倒豎起來，瑟瑟發抖。

縫隙裏的那些紅黴素軟膏，不斷在眼前晃動，仿佛有無數影子開始出現在眼前……那是一個與自己容貌一模一樣的女子，她渾身上下傷痕累累，蜷縮在角落擦拭著軟膏；還有另一個同樣一模一樣的女子出現，抱著膝蓋熟睡在一旁；緊接著是一個接著一個，一個接著一個，她的眼前仿佛呈現了一幅幅完整的人生歷畫。

這些女子有的逃出了牢籠，和姚泓遠走他鄉；有的無法承受痛苦選擇和姚興留在皇宮；有的被赫連勃勃救出，相守天涯；有的力爭相逼闖出暗室，前往涼州尋找李恂……

所有的畫面一幅又一幅在宋容眼前呈現，仿佛每一幅都是真實的自己！是她，在這游戲裏一次又一次選擇，一遍又一遍經歷。

她感覺身上的血液都被凝固，一個一個景象猶如一只無形的手，將她整個人掐住，幾乎窒息。顫抖的身體猶如寒風中僅存的一片秋葉，不斷顫抖，不斷恐懼：這些……這些都是她，是她所有的記憶……

她無法挪動半步，整個人癱坐在原地，陷入無盡的絕望。

“宋容。”

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她卻僵在原地，連轉過身的力量都沒有。

有一雙手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穿過深邃的隧道，一步一步返回了地面。

天空的月光灑落著，比人還高的草隨風輕軟的浮動，宋容緩緩擡起頭，看著天上的圓月，忽然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將她帶出隧道之人，正是乞伏熾磐。他剿滅叛軍班師回朝，皇宮裏舉辦了盛大的宴會。

因為知道宋容身在皇宮，便支開了身邊的人來到她的住處，卻發現她已不在殿內。

一路尋找過來，發現了果園裏留下的衣衫絲線。他找到了廢棄的宮殿，又看見了草叢下面裂開的口子。猜測宋容可能掉進了口子裏，便翻身入了隧道內，一路找到了蜷縮在暗室內瑟瑟發抖的人。

他知道她受了驚嚇，便脫下外衫披在她身上：“今日你無意間落入隧道一事，不可對外人說起。皇族偶有密室暗道，若是被人發現，可能會遭滅口。”

宋容一動不動，任由他抱著。

乞伏熾磐帶著她走過果園，果園裏的果樹成熟，散發著一陣陣甜美芬芳。他看著纖細，力量卻很大，輕而易舉的抱著宋容行走在果園裏。宋容的情緒十分不對勁，乞伏熾磐察覺出來了，卻不道破，只是就這樣陪著她，慢慢走。

馬上要走出果園的時候，宋容忽然縮入他的懷中：“我不想回宮殿。”

“好，那我在這裏陪你。”乞伏熾磐輕輕應了一聲，找了一棵果樹，席地而坐。有風輕輕穿梭而過，柔軟的拂起長發，細碎的絨毛在額間細細柔柔的顫動，安靜又舒緩。

兩人不知道在果園裏坐了多久，乞伏熾磐望著天空遠處即將升起的太陽，緩緩開口道：“你不喜歡皇宮，等天亮時，我便帶你離開。”

宋容到最後，都沒有回應。

天亮後，乞伏熾磐送宋容回到宮殿。他自行前往朝堂，請旨讓陛下放宋容返回苑川。姚興並沒有拒絕，卻提出宋容已冊封為郡主，如果要接出宮殿，必須讓乞伏熾磐前來迎娶，只有在嫁娶之日，宋容才可以離開皇宮。

看似順理成章、毫無阻礙，實則姚興已備好埋伏，他會在大婚當日，等乞伏一族大部分族人都跟隨迎親隊自皇宮接走宋容之後，在離開的途中動手，徹底鏟除整個乞伏族。

姚泓卻不解，既然宋容是神女身份，怎麽可以讓乞伏熾磐娶走？他下朝之後便去了書房找父皇姚興，想要問個明白。卻在門外意外聽見了姚興關於迎娶之日的部署安排。

“太子殿下。”書房內的暗衛已經察覺到了姚泓的存在。

他自知被發現，便也不再躲藏：“父皇，你若要對付乞伏一族，不必拿宋容的婚事做引。給我一支精銳軍，我保證在三天之內攻下歸義侯府，把歸義侯的腦袋送到父皇案桌上。”

姚興居高臨下的瞥了他一眼：“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軍營裏的軍隊、每一個上戰場的士兵，都是為了保家衛國。當年我留乞伏一族性命，是為天下歸心。現下我想殺乞伏一族，是恐日後乞伏一族作亂覆國。若是刻意出兵，不僅乞伏一族會提前準備，且容易引民生民怨。倒不如暗中部署，將其一網打盡。”

姚泓自然知道這些，他只是覺得用這種方法，不僅害了宋容，還會將她處於危險之境。

姚興看出他的猶豫：“你若是只為一女子，可成就不了大業。”

“我只是擔心……她是神女。萬一有個好歹……”

“沒有好歹。她既是神女，自然得有活下來的本事。”

從書房裏出來，姚泓一直忐忑不安。他想到宋容那圓圓的臉忽然染滿了血痕，就覺得渾身上下十分不安。為了能夠在迎娶之日幫宋容一把，姚泓開始暗自準備，他身邊可調動的侍衛不多，只有十幾人，但只要能在當天護住宋容，便算成事。

歸義侯府。

乞伏熾磐已返回第三日，他端坐在書房，手中一杯茶水已涼。歸義侯乞伏乾歸蹙眉坐在旁側：“姚興命我們乞伏一族迎親，恐有迫害之意。賜婚旨意是我求來的，卻不想會成為一步死棋。”

“未必是死棋。”乞伏熾磐開口道，“只要能順利返回苑川，我們部署的軍隊就可以抵擋姚興的追擊。”

“如此一來，我們苦心經營多年的軍力就被暴露了！”歸義侯搖了搖頭，“若真如此，我們只有十萬大軍，一旦姚興調動邊防攻打苑川，我們便無路可逃。”

乞伏熾磐擡起眼簾：“不只是十萬大軍。還有南燕兵和胡夏兵。”

“南燕和胡夏？你是說……”

“我準備將神女宋容的消息放出去，只要消息傳出，兩國不會坐以待斃。屆時，後秦帝內憂外患，便會無暇顧及迎親隊伍。”

歸義侯深吸一口氣：“即便如此，也實在危險。”

“我知曉。只是此事別無選擇，哪怕火中取栗，我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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