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嘉言覺得江南那些園子管事委實不像話——前年偷賣棉花，他已經換掉一批了，沒想到新上任的也沒做得多好，餘管家江南一趟回來，又收拾了好幾個勒索工人的園子管事，說他們要求工人得分一成月銀孝敬，不然就把活計換掉，工人無奈之下不得不從，但畢竟心裏不願意，於是幹起活來也懶，就這樣又少了收成</p>

褚嘉言實在很想自己去一趟，但又沒辦法，現在正經官戶依然歌舞昇平，但虛銜門戶可是風聲鶴唳，新皇什麽時候心情會變好，沒人知道，但在那之前大家都要謹慎過日子，可不要撞到槍口上</p>

“大爺”一個小丫頭在門外喊，“孫掌櫃來了”</p>

褚嘉言奇怪，他跟孫掌櫃並沒約，怎麽突然上門，但還是點頭，讓大丫頭鳳兮去開門</p>

鳳兮拉開門扇，褚嘉言就看到胖敦敦的孫掌櫃進來，後面跟著一個俏娘子，眉眼含笑，不是高和暢又是誰？</p>

他們兩人已經幾月不見，他都數不清在書房畫了多少她的畫像，現在看到她本人出現，豈有不驚訝之理</p>

褚嘉言繞過案頭，壓抑著心中狂喜，“孫掌櫃、高小姐，怎麽突然來了？”</p>

孫掌櫃笑咪咪的，“高小姐問我能不能帶她進褚家一趟，我這不是想著大爺跟高小姐好久不見，就當一回好人”</p>

孫掌櫃認識高和暢三年多，早就已經被她收服下堂怎麽了，高小姐繪得一手好圖，可比那些閑在後宅的女乃女乃有本事多了，跟大爺相配得很，今天見得高和暢開口，心裏想，選日不如撞日，他老孫就當一回好人</p>

高和暢被孫掌櫃這樣說，態度大方的承認，“是我求孫掌櫃的，除非褚大爺不想見我”</p>

雖然以前她來褚府很自由，無須人帶，但畢竟當初是合作夥伴，現在兩人是情侶，關系不同，行事自然要謹慎些</p>

褚嘉言喜道：“怎會”</p>

高和暢聞言，抿嘴一笑，“我已經畫好今年的冬裝，想讓你看看”</p>

褚嘉言知道現在孫掌櫃在，她也不便說太多話，於是接過卷軸，這就打開來看</p>

一共二十幅仕女，或賞花或品茶，都是富貴已極，他做成衣生意許久，知道這設計絕對能引起京城的風潮——新皇即位，最晚明年一定會選秀</p>

送女入宮，是延續家族繁榮最快的途徑，沒有誰會放過</p>

書房中，褚嘉言、高和暢、孫掌櫃，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明白這點，但因為事關皇上，也沒人說破</p>

“這些設計很好，”褚嘉言含糊帶過，“十分端莊，想必能引起官家小姐的喜愛”</p>

孫掌櫃連連點頭，“這衣服就算一百兩起跳都不貴，如果場合適當，一套兩百兩也不在話下”</p>

高和暢道：“我這次還想辦服裝秀”</p>

孫掌櫃皺眉，“可是現在褚家已經不方便舉辦宴會了”</p>

“所以我想問問”說起服裝，高和暢有無數想法跟創意，“褚家有沒有相熟的官戶，平常生意上互有來往照顧的那種？”</p>

雖然這種事情不好說白，但褚嘉言還是信任眼前人的，“我們跟秘書丞一直有來往”</p>

“那就是了，借秘書丞的府第辦事，事後給秘書丞抽個一成或兩成，應該可以”</p>

“是不難，不過這樣一來進入服裝秀的小姐就只剩下官戶了，官戶頭銜雖高，但出錢能力比不上商戶，這些衣服可能沒辦法出價太高，最多一百兩吧”</p>

“所以我們這次的衣服不限制了，只要下定，我們就做，但保證顏色材質不一樣，如此一來，就算真的不巧撞衫也不至於太過尷尬”</p>

褚嘉言喜道：“這倒是可以”</p>

得到了讚同，高和暢對於接下來要說的話更有信心，“而且百善織坊不是簽了好幾個設計師了嗎？這一次不是惠風服裝秀，而是百善織坊的服裝秀，把其他設計師的作品一起放上舞臺”</p>

孫掌櫃連忙說，“高小姐，這樣可是你吃虧啊”</p>

古來母雞帶小雞，說好聽是“帶”，說實話就是吸血，如果放了其他設計師的作品，那肯定會有喜歡惠風的小姐變心的，高小姐這是拿自己的顧客來給其他設計師養顧客</p>

高和暢一笑，“不怕，我對我的作品有信心”</p>

褚嘉言怎麽會不明白，高和暢這是為了他著想，現在這種狀況，金聲侯府是不方便出面了，但百善織坊的排場還是要有，她要透過在秘書丞府邸舉辦的服裝秀告訴京城的高門大戶，褚家還是成衣界的第一名</p>

他覺得很感動，又覺得自己幸運，高和暢眼界大，絕非一般女子可以比擬</p>

褚嘉言想了一下，“高小姐，如果我請你幫我經營簽下來的那批設計師，指導他們，提攜他們，可有辦法？”</p>

“有”</p>

“關於服裝秀之事，我最多只能寫信疏通，不方便出面”</p>

“我可以”高和暢堅毅的說，“我能替你做事”</p>

褚嘉言內心一陣熱血翻湧，他真想讓祖母跟母親知道他喜歡的是怎樣的人，那是一個天塌下來也能跟他一起承擔的女子</p>

孫掌櫃見狀，心想差不多得告辭了，離去之前讓褚大爺跟高小姐私下相處一會，於是轉頭道：“鳳兮姑娘，老頭子想去洗個手”</p>

鳳兮能當到大丫頭，自然是精明的，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高小姐本人，但大爺畫了好多她的畫像，鳳兮一看到本人就認出來了</p>

現在孫掌櫃擺明要讓大爺跟高小姐獨處，自己也不能太沒眼色，於是笑說：“孫掌櫃這邊請”</p>

褚嘉言就看著鳳兮帶孫掌櫃出去，格扇重新關上</p>

高和暢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褚嘉言反手一握，牽住她小小的手掌</p>

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但又不想松開</p>

高和暢就聽見自己胸口怦怦的聲音，心跳一下又一下的，剛才承擔了那樣大的責任，但現在內心卻十分甜蜜</p>

他是把他的事業都放在她身上了，是重擔，但也是信任，信任她能做得好</p>

高和暢看著他笑，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有件事情一直沒機會跟你說，我幾個月前上月老廟，遇見全太君、褚太太，還有你表妹，我可不是故意求表現，真的是剛好而已”</p>

於是把那天的事情說上一遍，包括符梅兒怎麽大呼小叫說自己是金聲侯府世子的未來妻子，講完後一臉調侃</p>

褚嘉言只覺得尷尬，“那是她一廂情願，我沒答應過”</p>

“我知道，所以我也沒吃醋，不過有點羨慕她的底氣，全太君不知道給了多少偏愛，讓她在沒有你同意的情況下還能這麽自信”</p>

“表伯表伯娘看中我褚家家世，從小給她洗腦要嫁給我為妻，加上祖母的偏愛，她也就深以為如此，我雖然幾度拒絕，但她卻認為婚姻始終要聽從父母之命，我最後一定會聽從祖母的話，但我對婚姻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娶的只有你”</p>

高和暢又是喜悅又是擔憂，“可是全太君跟褚太太會不會以為我也是看上你的家世？畢竟我現在連娘家都沒有，說起門戶那可是最低的一種”</p>

“我會消除祖母跟母親的偏見的，你放心，我一定是八人大轎迎你入門，全家喊你一聲褚女乃女乃，不會委屈到你，也不會讓你低頭做人”</p>

高和暢聽了心裏開心，這人真有肩膀——前世好多朋友訴苦，每次婆媳出現問題，老公只會說“我媽年紀大了，你讓讓她”，而褚嘉言這個古代人不是要她委屈，而是保證會爭取讓她能堂堂正正</p>

不用帶著歉意，因為她沒做錯什麽</p>

雖然前途還是很艱辛，可是她卻很有信心，只要他們堅持，一定會有好結果成婚以後，她也不會放棄工作，她要當京城第一個職業婦女——妻子、設計師、母親，這三種角色她都要</p>

褚嘉言看著意中人臉上帶笑，臉頰淡淡紅暈，心生歡喜，真想馬上迎她入門，可是現在褚家這種狀況，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到頭，天威難測，也許明天禁令就解除，或也許還要幾年光陰</p>

“和暢”書房沒外人，他就順著自己心意喊了她的名字，“現在褚家這樣，我沒能給你什麽保證，可是我能說我心裏只有你，我的娘子也只能是你，我會對你好的”</p>

高和暢聽了心裏高興，“我……心裏也只有你”</p>

說完，耳朵慢慢紅了</p>

她什麽都不怕了，她現在勇氣百倍</p>

高和暢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替無法出門的褚嘉言把百善織坊撐起來，直到褚家恢覆繁華的那天</p>

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到頭，但是只要有愛，她就覺得有希望</p>

這是她兩世為人，第一次這麽想守候一個人，守護一件事，她有兩輩子的智慧，她可以做好</p>

一定可以</p>

褚嘉言寫了很多信出去，給商會的焦會長和其他會員，給各布莊的掌櫃，交代的都只有一件事情——高和暢此後代表他</p>

高和暢首先見了百善織坊簽下來的那批設計師，一共十三人，男女老少都有，高和暢先是給他們上了“客戶心理”，然後上了“市場區隔”，他們是專門做高檔成衣的，設計要新穎、大膽，不要怕成本高，成本再高的衣服也有人會買</p>

然後給他們功課，六月之前，每人繪出四套冬裝，只要做得好，就有機會能登上秘書丞府的服裝秀，被高門大戶的小姐挑中，最實際的就是能分紅</p>

那十三位設計師聽了都十分興奮，摩拳擦掌的表示自己一定如期交出來</p>

然後高和暢又拿著褚嘉言的介紹信去秘書丞府中拜訪，討論八月底在花園辦服裝秀之事，她十分懂人性，講感情什麽是講不來的，直接說了當日成交無論多少銀兩，都給秘書丞府抽一成</p>

這兩年京城誰不知道惠風系列，每次服裝秀都是三四千兩的成交價，抽一成那也是三四百兩了，秘書丞一個月的月俸也才二十兩，那可是大大的進項啊，秘書丞應允得很快，還叫來了夫人跟高和暢認識——他要上朝，若是高和暢有服裝秀上面的事情，可以直接找他夫人，兩邊都不耽誤賺錢</p>

高和暢接著又去了江南一趟，這回是跟褚家的餘管家同行的——江南那邊的棉田桑田還是沒改善，得去看一看</p>

餘管家說還是不太行，雖然換了管事，但工人懶啊，可以打，可以罵，但打罵之後還是懶，拿工人沒辦法</p>

高和暢心想這樣不行，提出了分潤概念——以後不算月銀了，而是貨物整批出去後，看貨價分潤</p>

每人都是小股東，收成好就賺得多，相反的收成差那就賺得少</p>

工人剛開始當然不願意，但高和暢也很硬，不想做就走，她絕不留人</p>

餘管家一看這樣不行，這什麽分潤計劃，太不像話了，賺多那是主人家的事情，憑什麽分給工人，褚大爺把家業交給這女人，那是要弄垮褚家</p>

但高和暢卻立場堅定，餘管家你有意見？好，那你提出辦法，你提不出辦法？那就不要有意見</p>

餘管家年紀大卻得不到尊重，氣得要死，但他也不想承擔責任，只能告訴自己，反正日後有問題都推到高和暢身上就是，權力也是褚大爺給的，可不關他的事情，他已經盡心盡力了</p>

工人有人走，有人留，高和暢又招募了一批新工人，女人孩子也能應征，采棉花又不是什麽重活，沒道理男人可以女人孩子不行</p>

這下可來了一堆大娘嬸子，不給現銀沒關系，反正供餐呢，日後賣了貨物就能分上一小筆，就算這褚家賴皮，自己也吃了幾個月的飯，不虧</p>

然後又有工人拿翹了，跟女人一起幹活會倒楣，讓高和暢把那些女人撞走，結果高和暢讓那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滾</p>

一時間，褚家田園的大娘子都額手稱慶，摘棉花嘛，多大的事情，什麽跟女人一起幹活會倒楣，哪個不是女人生出來的，出生的時候不倒楣嗎？</p>

高和暢在江南住了兩個多月，直到工人都安穩下來，一切上了軌道，又再三跟工人保證，只要努力、收成多，將來分到的就多，各種殷殷交代，這才回了京城</p>

這時已經是六月盛夏了</p>

天氣很熱，但她還是在百善織坊發家店的二進見了那十三位設計師，每人都交了七八張服裝設計圖</p>

高和暢以多次入圍金鐘金馬最佳服裝設計師的眼光審視，挑出了部分，剩下的給予修改意見，然後催促十日內改完稿送來這百善織坊那些設計師知道這是要上服裝秀了，都十分興奮</p>

褚家雖然情勢不大好，但百善織坊可是有錢的呢，聽說眼前的高小姐這三年就賺了五千多兩，自己好歹也能賺個三百兩吧，那也能買間宅子了</p>

就這樣到了秋天，秘書丞府第發出請帖，廣邀名門貴女來看服裝秀</p>

那日總共展示了一百多套衣服，下定踴躍，光是訂金就收了四千多兩，眾人也都驚嘆百善織坊的實力，那百來件冬裝每件都奢華，設計更是新穎別致，褚家雖然這一年來行事低調，但人家底下有能人呢，看來京城的成衣界還是褚家領頭</p>

高和暢讓帳房記錄好之後，當場分了一成利潤給秘書丞夫人</p>

秘書丞夫人平白得了四百多兩，笑得可和藹了，“我一見高小姐就親切，以後如果有要辦理服裝秀，盡量來找我”</p>

高和暢十分懂事，“多謝夫人給予方便”</p>

兩人又客氣一番，高和暢這才告辭</p>

中間有個小插曲，不知道哪個落魄門戶的夫人聽說高和暢單身又能賺錢，居然異想天開想讓自己兒子娶她做妾，好把門戶撐起來</p>

秘書丞夫人好笑，高和暢只是沒丈夫，又不是沒腦袋，她現在的身家，嫁給等待發派的進士都大有人要，何必給一個落魄官戶的兒子當妾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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