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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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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涼

雨開始變得厚重,讓本就昏暗的路燈蒙上一層霧團,光線甚至不如薛千書眼睛裏的驚愕起眼。

“你…說什麽?”她僵著脖子不可置信。

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深吸一口氣,可臉上還有裴以邁掌心的溫度,虛虛實實交錯,讓她一度懷疑這段時間是自己寫作寫瘋了產生的臆想。

破爛的裴承塵,淩亂的她和…腦子壞掉的裴以邁。

她從沒見過他如此薄涼的眼尾,像是一種談判,和她的談判,惹得她下意識後退半步。

察覺到她的抗拒,裴以邁將手挪開半分,掌心空下來灌進冷空氣,吹得他眉頭微皺又迅速展開。手指收了收不知道去向何處,幹脆插進西褲口袋。

“都是聯姻,裴承塵姓裴,裴以邁也姓裴。”

說得如同重覆過無數遍般熟練,不帶任何感情,像刺一樣,一字字紮在薛千書疑惑的心上。

她轉身,躲開那壓迫的眼神。

“別亂開玩笑,雖然我小時候是經常帶你玩過家家,但這是結婚,不是兒戲。”薛千書語氣強裝鎮定,試圖跳出這荒誕的氛圍。

“薛裴兩家無非就是想靠著彼此能強大一點,但誰說裴家以後一定就是裴承塵的?”

陌生的話語從裴以邁的嘴裏一個字一個字跳出來,連在一起變成勒住她喉嚨的繩索,勒得她呼吸沈重。

腦子猛然響起那句“這些年但凡裴以邁有二心,裴家都不會這麽太平。”

“以邁…”

不知道要怎麽接話,薛千書只喊了喊他名字,就咬著嘴巴憋不出話。

他的想法合理,可她不能接受這突然的改變,她甚至想象不出裴以邁在飯局上和人推就飲酒,滿嘴阿諛奉承腔調的場面,幹凈矜貴的臉,不應該是那樣使用的。

氛圍安靜得可怕,她攥著扶手祈禱裴以邁能說些正常的話語,沒曾想傳來的是輕蔑哼笑和自嘲聲。

“你若是顧慮我私生子身份和繼承…”

“裴以邁!”

應激得她轉頭嚴厲打斷,不可置信又著急澄清說:“你知道不是這個原因,為什麽總貶低自己?”

大概是她的質疑聲過大,裴以邁楞了一番,但只有短短一秒,立刻調整狀態,語氣也無所謂著說:“我需要薛家的幫忙,而你不想嫁給裴承塵,所以我們最好的選擇就是彼此。”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有風骨有氣概,差點讓薛千書以為是她違反了什麽合約正被他審判著。

“不行。”

不行,這些年她對裴以邁從未有半分越紅線的想法,加上他想拿到裴家財產也不是非得聯姻這條路,她搖頭,明確拒絕。

“你不行,就得薛憶。”裴以邁湊近,壓著下巴望向她,“到時候我和裴承塵爭起來,你和薛憶,怎麽選?”

“裴以邁你瘋了?”牽扯到薛憶,薛千書忍不住往前湊近,扯著他衣領往下拉,將他俯視的目光硬是拽成對視。

但凡這個人不是裴以邁,她都給他一巴掌了。

而裴以邁只是將手撐到一旁扶欄上,順著力度微微彎腰,湊近她眼前,輕輕哼一聲:“嗯。”

“你…”噎得她沒法回答。

溫潤的呼吸略過她鼻尖,連帶的是他放大的面孔,泛白的皮膚在黑夜背景下更是白得發光,臉上是粘膩的勢在必得,像是學到了裴承塵的半分輕浮,看得薛千書毛骨悚然,腦內迅速翻找著過去的蛛絲馬跡。

裴以邁送給薛憶的生日禮物,裴以邁接送薛憶大學新生入學,薛憶總給她說裴以邁很好,以後對小叔娘肯定也好,很羨慕。

他…早就謀劃好的嗎?

她低頭嫁給裴承塵就是為了薛憶,按照裴以邁的能力,真想把薛憶拉下水太簡單了。

身邊兩個一起長大的男人心思如此捉摸不透,真是白過了這麽多年,薛千書自嘲著,失望到眼皮都不敢眨,生怕眼淚又落下來,輸得更徹底。

裴以邁似乎對她眼底的情緒有了反應,聲音柔了些,“我可以答應你,婚姻期間你絕對自由。想做什麽,喜歡誰,跟誰在一起甚至和誰約會,都可以。以及,等這件事過去你想要離婚,我會全力配合。”

“配合離婚?那為什麽還要讓我和你結婚?”薛千書提著語調迅速反問。

抓住最後一個破綻口,她還在期待,期待裴以邁說只是不想看她跳進裴承塵的漩渦受苦,這樣她也能拒絕,畢竟她依舊不想讓裴以邁卷進來。

“因為薛家不能是裴承塵的靠山,僅此而已。”裴以邁毫無感情說。

她天真的語調像是提醒他註意姿態,讓裴以邁迅速回防,眼神如同長著利爪的狼,一下一下抓著她的心臟,撕碎她的幻想。

原來所有人都在拿她當棋子,包括最信任的裴以邁。

她無奈冷笑一聲,松開領口將他往後推了一步,解開圍巾,擡頭,扔到他下巴處,轉身望向江面無盡的黑暗裏。

圍巾順著胸口慢慢滑落,裴以邁一伸手便接住了,臉上無動於衷,指甲已經在掌心留下一片抓痕。

如同給她留了掙紮的時間,裴以邁安靜呆在一旁不再講話,她便趁著間隙,用婚姻盤算著未來。

半晌,她說服自己,控制好了天平。

“好,我答應你,但我還有條件。”她朝他走了一步,佯裝底氣十足說:“將來你跟裴承塵鬧起來,不能讓薛家受損,如果裴承塵因為這件事發瘋,你要保證他不能打薛憶的主意。”

“好。”他點頭,勝者的微笑,讓她心死得幹幹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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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又吹起,額頭碎發飄下幾縷蓋到臉頰,薛千書用手從頭頂將它們往後順,嘴角因為忍不住的自嘲吐出了一小圈白霧。

裴以邁向來說話算話,這點不需要擔心,況且這是最好的結局,遠離裴承塵,保全薛家,保全薛憶,還有…至少不用擔心婚姻裏的忠誠問題。

“今天周二,下周六家宴,在這期間選一個領證的時間吧。”她說。

“不著急,我來安排,還有十天。”裴以邁聲音恢覆以往,將圍巾攤開疊好,再次繞回她脖頸,自然到仿佛剛剛就是她的一場夢般。

真是天生的好演員,薛千書驚訝自己內心第一想法居然是讚揚,而不是貶低他想吞掉裴家的野心。

即使裴以邁剝開皮囊將想法暴露,她還是沒辦法第一時間對他產生厭惡的感覺,像是小時候她覺得她就該保護他那樣。

現在她也沒能拒絕裴以邁的圍巾,只是擡手摸了摸。將來這樣假意噓寒問暖的日子還多,且受著吧,但願他以前會混一些真情實感。

被水波打碎的霓虹燈倒影跳得很歡,看得薛千書內心一頓煩躁,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高興,她脫離了裴承塵的魔咒。

傷心,裴以邁變了。

她一直以為律師都很正義,不屑於這類錢財之爭的。

高中某天薛裴兩家聚餐,裴老爺子裴賢禪當眾說裴以邁志願要填政法大學,所有人都在震驚,同時,裴承塵父親裴子天明顯松了一口氣。

她側頭偷偷問裴以邁為什麽要選這個專業,從沒聽他提起過。

裴以邁用只有她能聽到的音量回了句“喜歡”便往嘴裏塞了一塊排骨,不再理會飯桌上對他選擇的調侃。

她也沒追問,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裴以邁說喜歡,喜歡學法律,應該是非常喜歡了。

還有,後來她才知道裴子天為什麽松那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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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很猛,吹得她眼睛幹澀,忍不住朝旁邊撇了眼,裴以邁將外套給她後自己身上就只剩一件高領毛衣,清瘦,喉結下方鎖骨痕跡顯露,斯斯文文。

就是這樣他都沒有將肩膀頹下來,依然板正,看不出是什麽風寒的夜晚。

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對裴以邁的心疼刻進骨子裏,盡管有種被利用的感覺,她依舊無法快速轉換角色,便主動開口:“走吧,太冷了。”

說完往車邊走去。

裴以邁在她轉身之後終於將提在喉嚨的那口氣喘出,顫著眼皮掃一眼那瘦弱的背影,在黑夜裏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便又換上凜冽,一同往駕駛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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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竈臺上項艷熬的湯還有餘溫,薛千書盛了兩碗出來,其中一碗遞給裴以邁。

這是裴以邁第一次夜深時逗留在她家,畢竟不用避嫌了,她沒問為什麽跟上來,他也沒停下腳步。

薛千書轉身回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姜洗了洗,“著涼了,喝點姜茶再回去。”

對於此刻乖巧坐在餐桌拿著勺子慢慢往嘴裏送湯的裴以邁,她怎麽也回想不起來江邊那幾幕,他怎麽會有那種表情呢?運籌帷幄,拿捏人心,他明明…

停手,望過去,裴以邁手裏的湯已經見底,他幹脆端起一口氣喝光再將碗放回桌上,勺子擺正,抽一張紙擦拭嘴角,規矩得不像話。

明明就很聽話。

薛千書拉下目光不再看他,拿出案板,不知何時,裴以邁已經站到她身旁了。

“我來,你去洗漱,出來就可以喝了,好早些休息。”裴以邁抽出刀,打開水龍頭沖了沖,又接過她手裏的姜。

她沒拒絕,往旁邊挪了半步給他騰出空間。

裴以邁袖口已經撈上去,一用力青筋便浮現,從手背往上盤繞,因膚色偏白又異常明顯,手臂消瘦又掛著肌肉,疊加起來有種頑強不屈的感覺。

她沒說話,轉身去了浴室,正好醒醒腦子。

出來的時候客廳空無一人,裴以邁已經離開了。

餐桌上的姜茶還飄著熱氣,底下壓了一張紙,上面寫著:【趁熱喝,我先回去了,早點休息,不要亂想。】

她將紙揉成團,扔進垃圾桶。前面她都很喜歡,就是不喜歡最後四個字,【不要亂想】。

好像不開心時候拿到的安慰是“沒事”兩個字一般,毫無意義。

端起碗一口氣喝光,擦了擦嘴角,轉身進了房間。

外面,裴以邁靠在門口,憑著裏面細微的動靜判斷出她應該很生氣,不過至少她喝了姜茶,倒也不用擔心感冒了。

走往電梯口,布置和裴承塵那邊差不多,他不自覺往電梯旁的垃圾桶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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