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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七拆·再世冤家(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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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替褚永臻醫治心疾, 乃是醫者和病患之間的交.易,和醫者本分, 那此番為“太子”逆天改命, 便是還他以“安太醫”身份在太醫署行走時援手救助之恩。

這往後,兩人便再無糾葛,互不相欠。

“神醫, 太子情況如何了?”皇帝見關凝華從內殿出來, 先是一楞, 回神後才忙問了一句。

此時的天子, 一國之君, 再無先前的高高在上, 唯餘一個父親對愛子的憂切。

關凝華遞給他一張藥方,行動之間肩上的白發如流水一般滑向身前。

她朝他點頭:“聖上且寬心,太子殿下無礙, 待他醒來後,靜養上幾月, 把虧損的血氣精神補回來即可。”

“調養方子和藥材,聖上且讓人到靈藥堂一並取了便是。”

皇帝聞言大喜過望, 又有些猶疑地問道:“關神醫, 你這頭發可是因為……”

關凝華撩起一縷發絲, 看見那如雪的發色, 頓時笑了笑:“不礙事。”

“神醫此次的功勞,朕記在心裏,封賞絕對少不了……”說罷, 皇帝正要進殿去看望太子,卻被關凝華攔住,“殿下此時還需靜養,若是聖上想進去探望,不可驚擾,也不可多帶旁人……”

關凝華從宮中返回關家時,便見陳氏在門口來回踱步,神色憂急。

一見到女兒完好無缺地從馬車上下來,陳氏那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只是當她看到關凝華帷帽下的滿頭白發時,險些軟倒在地。

“我的兒,你這是怎麽了……”

關凝華忙細細安慰解釋了一番,陳氏摸著女兒的白發,卻還是久久落淚不斷。

若是可以,陳氏恨不得以身相替,替女兒受了所有的罪。

這幾日京城不太平,宮中形勢多變,陳氏是真的擔心關凝華被莫名卷進皇家那些名震暗鬥裏。

宮變之事,知道的人還不多,陳氏只打聽到宮裏似是發生了變故,卻是不知太子垂危。

還以為又是宮中哪位貴人,或者是皇帝身子有什麽問題,請凝華過去診治。

事關太子安危和恪王造反的醜聞,關凝華也沒同陳氏細說,只簡單尋了個由頭含糊過去。

陳氏卻是個精明的,感覺出這件事不大對勁,私下裏同丈夫商量:“正巧韞州那邊,幾次派人過來,讓我們回去遷墳祭祖,不如你趁此機會跟朝中告假,我們帶著凝華一塊回老家去,且避開京裏這些是非……”

關院判也有此意,第二日便遞了折子上去。大褚朝重孝道,這回鄉遷墳祭祖,是宗族大事,便是皇帝也沒理由不允。

只是太子的身體,皇帝仍然有些不放心,想留下關凝華,卻被對方一口回絕。

“殿下的身子已無大礙,留我在此也是無用。”

若是旁人,皇帝恐怕要治對方個無禮之罪,可關凝華是能起死回生,跟閻王搶人,手握他人生死命運的神醫,縱是一國之君,哪有不怕死的?更何況,她才救了太子的命,此時皇帝便再是擔憂太子,也不敢過多得罪關凝華。

關凝華隨父母回了韞州。關氏祖上乃是韞州一名跛腳游醫,專治疑難雜癥,傳下了不少藥方,還自著一部《雜癥醫經》。其後關氏經營數代,終成韞州屈指可數的杏林世家之一。

到了關院判這一代,韞州關氏在杏林界的地位已經有所沒落,主要本家沒出色的後輩承續祖上衣缽。反倒是旁支人才層出不窮,關父更是做到了院判一職。

關氏本家現今主營藥堂,家族後輩在醫術方面沒什麽建樹,卻把這藥材生意做的極大。韞州近半餘的藥材生意,都是經關氏一族之手。

回到本家,陳氏反倒比在京城時還忙,隔三差五便有宗族中的親戚相邀,宴請出門。

關院判沒了宮中事務,一身輕松,常與族中兄弟、晚輩垂釣烹茶,論醫辯藥。

韞州人傑地靈,也是盛產名藥之地,且有許多人跡罕至的高山險地。

關凝華一到韞州便有些坐不住,在本家待了不到兩日,便帶著青秀,青竹二婢收拾行裝,往停雲山采藥去了。

停雲山毒蟲野獸較多,卻也是諸多野生藥材密集之地,關凝華本身萬毒不侵,那些毒蟲感覺到她身上的“藥氣”,便會避地遠遠的。

青秀和青竹她們二人身上,則是佩戴了避□□囊。她們二人常年服侍關凝華,耳濡目染也學到了不少醫毒之術,遠勝尋常的大夫。

“小姐,我等可還要往這深山裏去?”她們現在身處的位置,已經接近於停雲山這一片山脈腹地了,再往裏去的話,身上帶的幹糧怕是不夠。

不過這山中野味菌菇不少,也不缺吃的。只是換洗方面,稍麻煩一些。

關凝華看了眼藥筐中滿滿的藥材,搖頭道:“下次罷。” 這次她們采的藥材也足夠了,再多也帶不走。

關凝華主仆三人已在停雲山待了月餘,再停留下去,陳氏怕是擔心地要差人來尋了。

剛回到關家,關凝華還未來得及梳洗換衣,好好去去路上的風塵,便見陳氏臉色古怪地過來尋她道:“凝華,你且好好梳洗一番,今日……府中有貴客來訪。”

說罷,又附在關凝華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關凝華也沒說什麽,點點頭,進屋洗漱換衣。

采藥這一個多月來,關凝華清靜歸清靜,但風餐露宿的也不輕松。

她想著對方等不到人,應該會告辭離去,便多泡了一會兒澡,誰知出來的時候,那人竟是還在前院等著沒走。

關凝華換了身衣裳,帶上帷帽,去了前院。

“關姑娘。”褚永臻朝她作揖。眼下他還是一身青袍,只是身形不再似當初那般弱不禁風,倒似蒼松翠柏,迎風勁立,透著一股上位者的強硬堅韌。

關凝華卻未像以前那般待他客氣有禮,徑自坐下喝了口茶,緩緩問道:“殿下此番尋來,所為何事,不妨直說。”

褚永臻察覺到她態度中的疏遠,面色一黯,卻還是打起精神道:“你我之間何必如此生疏。”

他見過她奄奄一息,性命垂危之時,而他遭逢生死大難,也是她妙手回春,救了他一命。

他們之間的因緣糾葛,在他看來,早就掰扯不斷了。

“關姑娘……雖說貿然同你提起此事,有些唐突,但我很想知道你的意思……若是我向你提親,你會應麽?”

褚永臻說完最後一句,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勇氣一般,臉上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壯”,看得人直想笑。

關凝華到嘴邊的拒絕,在看到褚永臻掩在衣袖下略微發抖的手指時,卻不知為何像被堵在喉嚨裏一樣,如何也說不出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子殿下這話出口前,可曾問過聖上的意思?”

皇帝縱然不打算給太子娶高門大戶的妻子,卻也不可能讓他娶一個和離婦罷。

褚永臻自然沒那麽瞻前不顧後,他來韞州之前,便已跟皇帝通過氣兒。要說皇帝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可一個是他最疼愛的兒子,一個是當世神醫,深思熟慮之下,他竟覺得寧王娶了關凝華也是好事。

生在皇家,明刀暗.箭無數,有這麽一位活神仙陪在褚永臻身旁,他到時也能安心地閉眼。

只能說皇帝是真的把一腔父愛全灌註在了褚永臻身上,事事都以他的安危福禍為先。

至於一位能母儀天下的皇後……整個皇室都娶平民了,換做別的平民女子當太子妃,還真未必有關凝華好。

“若父皇同意你我的親事呢?你可願嫁與我?”

關凝華想了想,自己還真沒那麽不願意。比起將來招個別的人入贅,未來夫婿的人選,她更希望是褚永臻。

至少兩人在一處時,她對他不討厭,且有幾分好感。

或者說,褚永臻這人太好了,關凝華再三“挑剔”,也沒挑出幾個毛病來。

“殿下,我是一名大夫,行醫治病是我的本分和職責所在,不管是嫁人還是招贅,我都不會放棄行醫。”

褚永臻點頭道:“這是自然,行醫對你的重要,我能明白。”

這世上醫者眾多,但像關凝華這樣醉心於醫術,心無旁騖的,卻沒多少。

他們的結緣便是因這“醫”字,他想象不出不再行醫救人的關凝華又是何模樣。

關凝華見他如此堅定且固執,嘆了口氣,拿下頭上的帷帽,露出滿頭白發。

“可是殿下,若是我活不了多久,又或是很快老去,你可還堅持要娶我?”

“若是我心眼小,善妒,容不得你有旁人……又或是無法生養,不能為皇室延續血脈……”

關凝華一連說了許多,樣樣在旁人看來,都是難以接受的條件。

偏褚永臻面不改色道:“以後的事,我無法篤定,即便與你發誓,怕也無法說服你,我只能保證現在。”

“我想娶你。”

“哪怕只能做一日夫妻,若能娶爾為婦,便是此生之幸事。”

“你若不信我所言,端看他日我所行所為便是。”

關凝華確實不信他人誓言,當初她和池少衡也曾山盟海誓過,可後來呢?不也是相看兩厭,你恨我怨。

她跟池少衡是兩世的孽緣,那同褚永臻之間,又可是姻緣?

是姻是孽,終究試了方才知曉,若是不試,那不是姻也不是孽,而是無緣。

太子帶人親赴韞州,向關氏一族提親之事,也不知誰走露了風聲,很快傳到了京城。

京城的皇室宗親,本因恪王謀反之事,牽連甚廣,而人人自危,如今卻總算借太子提親之事,松了口氣。

那些原本眼高於頂的皇室宗親們,別說挑剔找茬了,誰也不敢在這個當口,去觸皇帝和太子的黴頭。

這場婚事,足足籌備了有一年多,關凝華才從關府嫁入東宮。

做了太子妃,除了禮節上的應酬多了一些,別的倒也還好。

那些皇室女眷的明爭暗鬥,關凝華是沒怎麽體會到。這宮裏宮外,誰敢說自己沒個小病小痛,又或是子嗣問題。

有腦子的,都不想得罪關凝華。倒是有許多女眷,借上門拜訪的機會,私下裏求醫問藥。

關凝華很少親自接診,她教出的弟子和醫女不在少數,只要不是太過疑難的病癥,他們都能解決。

她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研制藥物又或是做新藥方之類的事,偶爾碰上疑難病癥的患者前來求醫,便出手為其診治一番。

皇帝比前世還要長壽,只是他在褚永臻二十多歲時,便退位做了太上皇,和楊妃移居昌樂園。

褚永臻每隔一段時日,便跟關凝華去昌樂園,陪太上皇和楊太後小住一番。

褚永臻後宮只有關凝華一人,前朝也有大臣上奏,讓他廣納後宮,為皇室開枝散葉。類似的奏折褚永臻見一次,便給上奏的臣子賜下幾個嬌妾美婢。時間一長,也沒人敢再上奏了。

也不是誰都能消受地起妻妾齊福的。

褚永臻下朝回來,見到關凝華正色坐在殿內候著,心裏頓時一跳,還以為番邦小國進獻幾名異族美人的事,被關凝華知道了。

他頓時也顧不得其它,忙快步上前,取下帝冠,交與旁邊的內侍,在關凝華身邊坐下道:“凝華,那幾個異族女子,我一眼都沒見,直接賞給底下的臣子了……”

關凝華失笑,其實她在這方面,還真沒怎麽開過口。若褚永臻真的喜歡了別人,她還能死抓著他不放?

也或許是感覺到她這種態度,褚永臻一直很在意這方面的事被關凝華誤解。

換做別人,怕早傳出“畏妻”的名聲,可褚永臻是皇帝,底下那些人……即使心裏這麽想,也不敢說出來。

褚永臻之前多年的心疾,養成了他清冷寡淡的性子,在他眼裏,這世上女子只分兩種,關凝華和別人。

關凝華當初寧死也要同池少衡和離的決絕,他也聽聞過,生怕自己哪日也會這樣失去她,不免有些患得患失。

好在一年兩年過去,關凝華始終都陪在他身邊,不曾有離開的意思。

“那些異族美人,也是才被使者帶入宮中罷?我又不管你前朝之事,如何得知?”

“那你今日……”

“這幾日我覺著身子有些不適,便給自己把了脈……”關凝華仿佛在陳述病情一般平穩道,“應該是喜脈。”

褚永臻頓時傻住,遲疑地重覆了一遍:“喜脈?”

關凝華點頭。

寧帝三年,皇後關氏有孕,帝大喜,赦天下。

來年春,關皇後誕下一女,寧帝愛屋及烏,對長女喜愛尤甚,賜封號“華珠”,食邑千戶。華珠公主滿月之日,寧帝再赦天下。

連久被圈禁的恪王,也被赦免,從禁府中放了出來。

此外還有因恪王謀反,而被牽連的池少衡,以及池家子孫後輩,他們被流放千裏數年,終得赦免。

只是池少衡卻再未帶著族人入京,而是於一處山村落腳分家,有些分支從了商,有些分支做了農戶。

池少衡生而富貴,後半生無妻無子,晚年清苦,只有村中一孤童相伴。

“池老頭,你這寫的是什麽鬼畫符?”半大的孩童,嘴裏銜著一根狗尾巴草,指著地上的字問道。

孩童身邊的老者張口,沙啞蒼老的聲音響起:“是‘關’字。”

關關雎鳩的關字。

“你沒事寫它幹嘛?又沒什麽用,也變不出一頓飯來……”

“是啊,我寫它做什麽?”老者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透過千山萬水,問那個大半生不曾相見之人。

“又沒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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