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已厭南中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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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已厭南中苦（3）
山陰郡的牢房同其他地方一樣，潮濕而陰暗。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內裏的構造。
民間所謂“三重刑天，一重閻羅更比一重可怕”，指的就是監獄每往下一層，酷吏刑罰的殘酷程度都會加重一倍，相傳這個還是前朝廖家某任刑部官員引以為豪的設計。
此時蘇盈跟隨洛孤絕走在狹窄的石梯上，不由自主地想起聽過的種種傳聞。
舉目望去，只見蜿蜒而下的青灰色墻壁兩頭鑲嵌著一根根慘白的蠟燭，燭上忽明忽暗的火焰，如同黑暗裏一只只窺伺人的眼睛，詭譎，陰森，浸透了蠢蠢欲動的不祥。
兩人還未來到關押林天應的最底層牢房，便聽見監獄深處傳來的一陣陣哀嚎，慘厲異常。
側耳聽去，狠厲的長鞭抽打聲裏，還隱約夾雜著高聲叱罵：
“招不招？我問你到底招不招？！”
聽見這句叫罵，洛孤絕與蘇盈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止住腳步。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王家倒了，殷家半死不活，現在……就輪到林家了嗎……”
對方因為受了重刑，早已是氣若游絲，卻依舊透著文人的骨氣，好似烈火焚燒留下的一地霜雪般潔白的石灰。
對方拷問了許久，也沒能套出話來，許是累了，鞭打聲終於停止。
隨著幾聲“晦氣”之類的嘟囔，先是一陣鐵鏈窸窸窣窣的聲響，緊接著鐵門重重闔上，犯人應該被重新扔進了牢房裏。
緊接著，石階下方，傳來啪嗒啪嗒的靴底叩擊臺階的腳步聲。
那滿臉橫肉的酷吏剛仰起臉，便瞧見佇立在臺階盡頭的一對青年男女，正想出聲呵斥，冷不丁瞥見洛孤絕的腰牌，瞬時反應過來面前人的身份。
他立即換了個臉色，面上堆滿濃濃的笑，連帶著右臉頰碩大一顆黑痣都活靈活現，痣上的長毛拂動得如同狗尾巴草。
“沒想到兩位貴人今日駕臨此處，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蘇盈厭惡他那副前倨後恭的樣子，看都懶得看他，直徑走過他身邊朝著底下的牢房而去。
看到蘇盈輕蔑的態度，酷吏臉色有些訕訕。
他名牛勇，原是廖家的家奴出身，十二歲那年謀了個差事，進了山陰郡的牢獄，後來又娶了青溪縣的縣令廖青書奶娘的女兒為妻，從此憑借著廖家的關系一路扶搖直上。
這些年他在牢獄裏作威作福，慘死在他手下的人命千兒八百的，鮮少有人敢如此給他臉色看。
牛勇用力擠了擠臉上的橫肉，總算堆出一個新的笑容，重新看向洛孤絕。
“忠武王殿下，您看……”
他還沒說完，洛孤絕淡淡掃了他一眼，眼光雖平靜，卻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壓，“你退下，我帶王妃自行進去即可。”
牛勇馬上點頭哈腰地稱了幾聲“是”，等兩人走遠了，才“呸”的一聲，啐了口濃痰，低聲罵道：
“裝什麽清高，一個西州嫁過來的蠻女，一個自己老娘都搞不清的野種，不就是掛了個皇室宗親的名號麽，等你們哪天也淪落到這三重刑天，哼哼……”
雖然滿腹怨氣，但忠武王攜王妃來此畢竟不是小事，說完他警惕瞧了瞧四周，確定都是自己的人後，方才打了個手勢，示意一個熟悉的小廝過來，附耳對他說了幾句，小廝搗蒜似的點頭，拔腿離開牢房。
凝視著小廝遠去的背影，牛勇深深抽了一下鼻子，嗅著空氣裏濃濃的血腥味，舒服得瞇上了眼睛。
最底層的牢房並沒有幾間，兩人很輕易就找到了關押林天應的那間。
透過鐵柵欄的縫隙，可以看見年過半百的老文臣伏在濕冷的稻草上，白如薄紙的囚衣上透出斑駁的血色。
在洛孤絕的示意下，“吱呀——”，獄卒打開牢門。
然而林天應對開門的聲音置若未聞，連轉過頭的力氣都沒有。
洛孤絕快步上前，“林大人？”
林天應費力地睜開眼睛，打量半天，才認清楚來人，“殿下來了？”
雖然籠統沒見過洛孤絕幾面，但林天應仍是對這個太子遺孤印象深刻，也曾聽過兄長林天行對他的評價“一身傲骨，不合時宜”。
只是眼下林家遭難，他本就毀了同自己侄女林秋水的婚約，這個節骨眼不趕緊撇清幹系，上趕著過來幹嘛？難不成想落井下石？
林天應滿腹疑惑，礙於身份，還是不得不起身行禮，然而才一動，滿身傷口就如同刀絞，疼得鉆心。
他試了好幾次沒能起身，最後只得喘著氣道：“殿下恕罪，老臣殘病之軀，無法向您行禮。”
洛孤絕搖了搖頭，“無妨，我來是想向您了解一些事。”
他如此開門見山，林天應不由得嘆了一聲，“殿下想問老臣什麽？如果是問那三萬兩銀子的下落，老臣還是一句話，老臣不知。”
“旱災剛剛開始的時候，老臣就傾盡家產，力所能及地幫山陰郡的災民渡過難關，等到戶部的銀子一到，老臣更是按照底下縣城送來的名單發放銀兩，未敢有半點疏漏……”
“事到如今，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老臣是想都沒有想過的……”
聽著林天應的嘆息，洛孤絕忽然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林大人應該是先帝去世前夕，指派到山陰郡來的？山陰郡的前任郡守，應該是廖家先前的家主廖希榆？”
林天應點頭：“不錯。先帝在世的時候，一直有打壓五姓世家的念頭，所以我林家才會得以重用。”
“即便如此，山陰郡底下縣城的官吏，也大多都是以青溪廖家的人為主。我上任二十多年，雖有心提拔廖家以外的人，卻也無可奈何。”
不是沒想過改變廖家在山陰郡稱王稱霸的事，只可惜提拔上來的人，要麽莫名死在任上，要麽被廖家同化，更有甚者，還娶了廖家的女子，從此臣服於羽翼之下。
想起這些年來的種種，林天應眼神黯淡，蘇盈在一旁察覺他的神態變化，心裏只浮現出來一句：強龍難鬥地頭蛇。
都說宣武皇帝雄才大略，但他應該至死都沒想過，自己窮盡一生心血改變的格局，在二十多年過後，又回到原點吧？
洛孤絕還想再從林天應嘴裏了解更多有關山陰郡官吏的信息，突然“嗖”的一聲，緊接著寒光一閃，洛孤絕瞳孔驟然縮緊，斷喝：
“退後！”
劍光仿佛游龍騰空而起，暗箭一分為二，但銳利的箭頭仍是沒入林天應的左肩，霎時盛開一簇鮮艷的血花。
林天應身子晃了晃，蘇盈趕緊扶住他，高聲傳喚：
“大夫！快給我叫大夫！”
外面的獄卒早已被這一幕嚇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緩過神，忙不疊跑出牢房，去找大夫過來。
洛孤絕臉色陰沈，凝眸看了看地上的半截箭簇，對蘇盈道：
“你在這裏照顧林大人，我出去看看。”
蘇盈點點頭，但望向他離開的身影的目光裏，仍是帶上幾抹擔憂。
等洛孤絕回來，已是傍晚，大夫剛剛給林天應上過藥，蘇盈見他無礙，走出牢房低聲問洛孤絕：
“可查到是誰做的？”
洛孤絕搖頭，一雙深茶色的眸子冰冷如同琉璃。蘇盈瞧見他的神色，心裏微微嘆息，也不好再追問，於是道：
“林大人已無大礙，眼下正需要休息，我們不如先出去找個地方吃飯吧。”
確認過林天應的狀況，洛孤絕答應蘇盈的提議。然而兩人前腳剛離開三重刑天，後腳廖家便差人送來請帖。
請帖以瓷青紙制成，深藍的底色上有燙銀的青鸞家徽，典雅精致中透露出一絲低調的華貴，如同廖家千百年的底蘊。
凝視著請帖裏以泥金書寫的邀請字句，蘇盈微微蹙眉：
“這個時候廖家送來請帖……”
洛孤絕同樣神色凝重，許久，才開口：“既然請帖已經送來了，無論迎接我們的是什麽，我們也只能親自走一趟。”
想起什麽，他又囑咐蘇盈：“廖家為五姓世家，一向自詡名門正統，又因為史上出過好幾任皇後，因此最重規矩。”
聽見他這句囑咐，蘇盈不由得想起浮生夢裏的境遇，心裏閃過幾絲陰霾。但很快洛孤絕就握住她的手，認真看她：
“無論他們說什麽，都不要往心裏去。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得到他的這句承諾，蘇盈眨了眨眼睛，半晌，低低“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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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陰郡的牢房同其他地方一樣，潮濕而陰暗。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內裏的構造。
民間所謂“三重刑天，一重閻羅更比一重可怕”，指的就是監獄每往下一層，酷吏刑罰的殘酷程度都會加重一倍，相傳這個還是前朝廖家某任刑部官員引以為豪的設計。
此時蘇盈跟隨洛孤絕走在狹窄的石梯上，不由自主地想起聽過的種種傳聞。
舉目望去，只見蜿蜒而下的青灰色墻壁兩頭鑲嵌著一根根慘白的蠟燭，燭上忽明忽暗的火焰，如同黑暗裏一只只窺伺人的眼睛，詭譎，陰森，浸透了蠢蠢欲動的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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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耳聽去，狠厲的長鞭抽打聲裏，還隱約夾雜著高聲叱罵：
“招不招？我問你到底招不招？！”
聽見這句叫罵，洛孤絕與蘇盈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止住腳步。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王家倒了，殷家半死不活，現在……就輪到林家了嗎……”
對方因為受了重刑，早已是氣若游絲，卻依舊透著文人的骨氣，好似烈火焚燒留下的一地霜雪般潔白的石灰。
對方拷問了許久，也沒能套出話來，許是累了，鞭打聲終於停止。
隨著幾聲“晦氣”之類的嘟囔，先是一陣鐵鏈窸窸窣窣的聲響，緊接著鐵門重重闔上，犯人應該被重新扔進了牢房裏。
緊接著，石階下方，傳來啪嗒啪嗒的靴底叩擊臺階的腳步聲。
那滿臉橫肉的酷吏剛仰起臉，便瞧見佇立在臺階盡頭的一對青年男女，正想出聲呵斥，冷不丁瞥見洛孤絕的腰牌，瞬時反應過來面前人的身份。
他立即換了個臉色，面上堆滿濃濃的笑，連帶著右臉頰碩大一顆黑痣都活靈活現，痣上的長毛拂動得如同狗尾巴草。
“沒想到兩位貴人今日駕臨此處，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蘇盈厭惡他那副前倨後恭的樣子，看都懶得看他，直徑走過他身邊朝著底下的牢房而去。
看到蘇盈輕蔑的態度，酷吏臉色有些訕訕。
他名牛勇，原是廖家的家奴出身，十二歲那年謀了個差事，進了山陰郡的牢獄，後來又娶了青溪縣的縣令廖青書奶娘的女兒為妻，從此憑借著廖家的關系一路扶搖直上。
這些年他在牢獄裏作威作福，慘死在他手下的人命千兒八百的，鮮少有人敢如此給他臉色看。
牛勇用力擠了擠臉上的橫肉，總算堆出一個新的笑容，重新看向洛孤絕。
“忠武王殿下，您看……”
他還沒說完，洛孤絕淡淡掃了他一眼，眼光雖平靜，卻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壓，“你退下，我帶王妃自行進去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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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什麽清高，一個西州嫁過來的蠻女，一個自己老娘都搞不清的野種，不就是掛了個皇室宗親的名號麽，等你們哪天也淪落到這三重刑天，哼哼……”
雖然滿腹怨氣，但忠武王攜王妃來此畢竟不是小事，說完他警惕瞧了瞧四周，確定都是自己的人後，方才打了個手勢，示意一個熟悉的小廝過來，附耳對他說了幾句，小廝搗蒜似的點頭，拔腿離開牢房。
凝視著小廝遠去的背影，牛勇深深抽了一下鼻子，嗅著空氣裏濃濃的血腥味，舒服得瞇上了眼睛。
最底層的牢房並沒有幾間，兩人很輕易就找到了關押林天應的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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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孤絕的示意下，“吱呀——”，獄卒打開牢門。
然而林天應對開門的聲音置若未聞，連轉過頭的力氣都沒有。
洛孤絕快步上前，“林大人？”
林天應費力地睜開眼睛，打量半天，才認清楚來人，“殿下來了？”
雖然籠統沒見過洛孤絕幾面，但林天應仍是對這個太子遺孤印象深刻，也曾聽過兄長林天行對他的評價“一身傲骨，不合時宜”。
只是眼下林家遭難，他本就毀了同自己侄女林秋水的婚約，這個節骨眼不趕緊撇清幹系，上趕著過來幹嘛？難不成想落井下石？
林天應滿腹疑惑，礙於身份，還是不得不起身行禮，然而才一動，滿身傷口就如同刀絞，疼得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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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孤絕搖了搖頭，“無妨，我來是想向您了解一些事。”
他如此開門見山，林天應不由得嘆了一聲，“殿下想問老臣什麽？如果是問那三萬兩銀子的下落，老臣還是一句話，老臣不知。”
“旱災剛剛開始的時候，老臣就傾盡家產，力所能及地幫山陰郡的災民渡過難關，等到戶部的銀子一到，老臣更是按照底下縣城送來的名單發放銀兩，未敢有半點疏漏……”
“事到如今，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老臣是想都沒有想過的……”
聽著林天應的嘆息，洛孤絕忽然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林大人應該是先帝去世前夕，指派到山陰郡來的？山陰郡的前任郡守，應該是廖家先前的家主廖希榆？”
林天應點頭：“不錯。先帝在世的時候，一直有打壓五姓世家的念頭，所以我林家才會得以重用。”
“即便如此，山陰郡底下縣城的官吏，也大多都是以青溪廖家的人為主。我上任二十多年，雖有心提拔廖家以外的人，卻也無可奈何。”
不是沒想過改變廖家在山陰郡稱王稱霸的事，只可惜提拔上來的人，要麽莫名死在任上，要麽被廖家同化，更有甚者，還娶了廖家的女子，從此臣服於羽翼之下。
想起這些年來的種種，林天應眼神黯淡，蘇盈在一旁察覺他的神態變化，心裏只浮現出來一句：強龍難鬥地頭蛇。
都說宣武皇帝雄才大略，但他應該至死都沒想過，自己窮盡一生心血改變的格局，在二十多年過後，又回到原點吧？
洛孤絕還想再從林天應嘴裏了解更多有關山陰郡官吏的信息，突然“嗖”的一聲，緊接著寒光一閃，洛孤絕瞳孔驟然縮緊，斷喝：
“退後！”
劍光仿佛游龍騰空而起，暗箭一分為二，但銳利的箭頭仍是沒入林天應的左肩，霎時盛開一簇鮮艷的血花。
林天應身子晃了晃，蘇盈趕緊扶住他，高聲傳喚：
“大夫！快給我叫大夫！”
外面的獄卒早已被這一幕嚇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緩過神，忙不疊跑出牢房，去找大夫過來。
洛孤絕臉色陰沈，凝眸看了看地上的半截箭簇，對蘇盈道：
“你在這裏照顧林大人，我出去看看。”
蘇盈點點頭，但望向他離開的身影的目光裏，仍是帶上幾抹擔憂。
等洛孤絕回來，已是傍晚，大夫剛剛給林天應上過藥，蘇盈見他無礙，走出牢房低聲問洛孤絕：
“可查到是誰做的？”
洛孤絕搖頭，一雙深茶色的眸子冰冷如同琉璃。蘇盈瞧見他的神色，心裏微微嘆息，也不好再追問，於是道：
“林大人已無大礙，眼下正需要休息，我們不如先出去找個地方吃飯吧。”
確認過林天應的狀況，洛孤絕答應蘇盈的提議。然而兩人前腳剛離開三重刑天，後腳廖家便差人送來請帖。
請帖以瓷青紙制成，深藍的底色上有燙銀的青鸞家徽，典雅精致中透露出一絲低調的華貴，如同廖家千百年的底蘊。
凝視著請帖裏以泥金書寫的邀請字句，蘇盈微微蹙眉：
“這個時候廖家送來請帖……”
洛孤絕同樣神色凝重，許久，才開口：“既然請帖已經送來了，無論迎接我們的是什麽，我們也只能親自走一趟。”
想起什麽，他又囑咐蘇盈：“廖家為五姓世家，一向自詡名門正統，又因為史上出過好幾任皇後，因此最重規矩。”
聽見他這句囑咐，蘇盈不由得想起浮生夢裏的境遇，心裏閃過幾絲陰霾。但很快洛孤絕就握住她的手，認真看她：
“無論他們說什麽，都不要往心裏去。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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