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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代一雙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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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代一雙人(3)

次日早晨,蘇盈醒來時,枕邊空無一人。她走出房間,正看見洛孤絕在庭院裏練劍。一時間劍光如流星,滿庭花葉隨風而落。

蘇盈倚在紫藤蘿花架下,靜靜凝視著他。

年少時相處的一幕幕在心頭閃過,最後定格在兩人在星落池初遇的那天,萬傾碧波的湖畔,他滿身血汙,她紅紗盛妝,踏雪而來。

那時她可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的命運竟會和眼前人糾纏至此。

一套劍法練完,洛孤絕接過蘇盈遞來的帕子,隨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然後對她道:

“今天齊家的幾位主事長老會過來拜謁,屆時我得去軍部一趟,沈天星有事找我,只能你一個人應付他們了。”

聽見“齊家長老”幾個字,蘇盈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風寂之山幻境裏自己是如何被齊家難為的事,她可記得清清楚楚。

仿佛是為了徹底打消她的一點疑慮,洛孤絕神情鄭重:

“無論他們說什麽,你只需記得,在這忠武王府,你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他擁她入懷,嗓音似風裏書桌前的青玉鎮紙,帶著令人心安的沈穩,一字一句緩慢道:

“有我在,你放心。”

齊家的長老是正午時分過來的,蘇盈換了身金縷絳裙,雙環髻裏簪著金爵釵,腰間配有翠瑯軒,端端正正坐在殿裏等他們拜見。

不出所料,齊家以齊遠為首的長老,簡單的行禮過後,就開始引經據典。

這個說世家婦應主持中饋,進退得宜,賢淑貞靜。那個說皇族貴戚,子嗣為重,必要時妻子應主動為夫婿納妾,開枝散葉方為正統。

話裏話外,均是提醒蘇盈如今身為王妃,作為天耀城貴族女子的表率,定要遵守《女經》雲雲。

整個過程,蘇盈不發一言,只是慢悠悠喝著茶,不時用瓷蓋碰一碰茶盞,發出糖絲般爽脆的清音。

一盞茶喝完,齊家一眾長老都說得口幹舌燥,蘇盈這才擡起眼:

“都說完了?”

沒想到蘇盈會突然發問,眾人靜默下來。

蘇盈站起身,掃視了一圈齊家的長老後,語聲清晰無比:

“我想,作為王妃,作為諸位長老口中的貴族女子表率之前,我蘇盈,首先是個堂堂正正的人。”

“女經第一條,所謂卑弱,乃生女子,臥之床下,明其卑弱。然,天地既孕育人族,人族既分男女,歷經災劫而未曾斷絕,男子亦為女子所生,何來女子必定不如男子?必定卑弱之說?”

“女經第二條,所謂夫婦,夫不禦婦,則威儀廢缺;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然,今生既結為夫妻,便應攜手共進,風雨同舟。何來丈夫必要駕馭妻子,妻子必要曲意迎合丈夫,只為丈夫附庸之說?”

“女經第三條,所謂敬慎,修身莫若敬,避強莫若順。然,妻子既以敬慎侍夫,夫又以何待妻?以忠貞?以敬重?若夫君三妻四妾,對妻子不忠不貞,不敬不重,何來妻子應待夫君百依百順之說?”

“女經第四條,所謂婦行,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四行字字句句均是要求妻子應如何如何,然,夫妻既為一體,何來夫君竟置身事外,對自己無所要求之說?”

“女經第五條,所謂專心,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然,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夫既可以移情別戀,再娶新人,又何來妻必得恪守昔年情義,不能再嫁之說?”

“女經第七條,所謂曲從,姑雲不爾而是,固宜從令;姑雲爾而非,猶宜順命。然,世人皆有犯錯之時,縱使是長輩,又豈敢保證事事皆公平公正?既然長輩行事有失,又何來晚輩必得惟命是從之說?”

“女經第八條,所謂叔妹,婦人之得意於夫主,由舅姑之愛已也;舅姑之愛已,由叔妹之譽已也。然,人之交好,莫過於意氣相投,肝膽相照。夫既娶妻,便應理解妻之本性,又何來因小姑三言兩語,便質疑妻子之說?”

“故,男女姻緣,皆因相互愛慕而起。所謂紅葉之盟,白頭之約,既是盟約,就應等禮相亢,舉案齊眉。若是兩看生厭,你若無情我便休,不過如此!”

一句一條,竟是將整部《女經》,一字不落地反駁了遍。

她一席話說完,齊遠已經氣得胡子翹起來,用拐杖連連跺地:

“你你你,強詞奪理,陰陽顛倒,不以為恥,成何體統!”

蘇盈冷笑,“我願意遠嫁中庭,願意成為孤絕的妻子,願意對他矢志不渝,是因為孤絕對我的情意,值得我如此。”

“但,身為他的妻子之前,我還是我自己!即便嫁他為妻,我也不會為了禮法壓抑自己的本性,將自己變成以夫為天,只會三從四德的木偶泥塑。而他,若他要的是這樣的我,那不要也罷!”

“話不投機半句多,今日我與諸位長老言盡於此。”她揮袖轉身,不帶感情地吐出幾個字,向旁邊的侍衛命令道:

“轟出去。”

趕走一眾齊家的長老後,蘇盈長長舒了口氣,盤踞在心裏的陰翳,在一瞬之間似乎消散許多。

她並不擔心這席話會傳到洛孤絕耳朵裏,也不擔心這席話會讓他心存芥蒂。畢竟她字字句句皆為真心實意,愛可以是她前進的動力,卻絕非束縛她的枷鎖。

若有朝一日成為枷鎖,那她寧可抽刀斷水,遠走高飛。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新婚第一天,延夏齊家就敢給她下馬威,真當她好欺負啊?

說到底,她才是真正的忠武王王妃,哪裏輪得到他們來訓誡自己?哪怕在西州,也只有他們來給她下跪行禮的份!

若說尊卑長幼,現在的忠武王,可不姓齊!

蘇盈正這樣想著,斜陽不知不覺照進窗戶,殿外傳來沈穩的腳步聲,洛孤絕步履生風,一身筆挺的玄黑螭衣愈發襯得他儀容如玉,只是眼角眉梢,卻染上秋霜般的寒意。

蘇盈還未起身,便被他摟入懷裏,他撫摸著她的頭發,低垂的眼睫黯沈如同鴉翅。

“讓你受委屈了。”

“我很抱歉,讓你獨自一人面對他們。”他輕聲開口,“我已經去過一趟齊家,也在王府周圍下了禁令,往後若有齊家的人登門,只能求見於我,你可避而不見。”

蘇盈微微一楞,沒想到他回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如此維護自己。

“你……你不介意我反駁《女經》的那些話?”她試探著開口。

洛孤絕搖了搖頭,“世人只對女子求全責備,卻對男子不作約束,但既然是夫妻,就應平等相待。你說的那些話,其實也在理。”

“更何況,我既愛你,便是愛你原本的樣子。不應該要求你為了我而改變——若是那樣,便不算愛,而是自私。”

“我為你夫君,本該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又怎可因自己的私心,而讓你受半點委屈?”

“所以,無論往後如何,你只需要順從自己的本心即可。”

他的話說完,蘇盈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徹底塵埃落定。

她靜靜將頭埋在他胸前,香爐裏的煙氣一絲一縷地在殿內散開,連他衣服上,都帶著好聞的沈水香的氣息。

未幾,她忽然擡起臉,湛亮的眼裏盛滿好奇:

“話說回來,到底是什麽事?我們才成婚,沈天星非得今天把你喊過去,兵部是沒人了麽?”

聞言,洛孤絕修長的眉宇如同山巒般皺起,許久,才低聲道:

“顏舜華……對林家發作了。林閣老被查出貪汙之事,已經下了昭獄。林二小姐為了救父親,自行請命,和親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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