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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星辰昨夜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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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星辰昨夜風(2)

青龍殿比蘇盈預想得還要氣勢雄渾,整座大殿坐落在三層白玉石雕基座上,長約二十一丈,寬十二丈,以巨石為柱,青銅澆灌,檐枋多施青藍碧綠等色,襯出石雕欄板及石階的潔白無塵。

而在空曠高大的殿內,最前方的高臺中間安放著以冰晶雕琢而成的王座,一束天光自大殿頂部的透明天窗打落,正落在晶石簇擁的王座上,愈發顯得冰晶王座神聖、凜然。

無涯祭司因有事在身,並未現身。故而蘇盈同洛孤絕只見到端坐於王座上的挽音宮主。

出乎蘇盈意料,這一代的幻花宮風挽音雖然久負盛名,但外貌看上去至多不過二十餘許,明眸皓齒,清麗脫俗。

唯一異於常人的,就是那一頭霜雪般潔白的長發。

她以前在光明聖教處理政務的時候,曾有耳聞,說南荒女君修煉的乃是無情道,此生註定斷情絕愛,莫非她這頭長發就是因此變白?

蘇盈胡思亂想著,但還是恭恭敬敬向挽音宮主行禮:

“在下蘇盈,多謝挽音宮主救命之恩。”

“無須多禮。”挽音宮主語聲柔和,玉石般白皙的手臂輕擡,示意蘇盈起身,隨後又將目光轉向洛孤絕,“若是不介意,就帶著蘇姑娘在幻花宮多住幾日吧,等她身體徹底恢覆,再來辭行。”

洛孤絕微微詫然,自己還未開口,來意就被挽音宮主得知,就如同對方有讀心術一般。不過既然挽音宮主開口,他也不好推辭,道:

“無涯祭司此番出手救我妻子性命,日後幻花宮若有需要相助之事,洛孤絕定當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挽音宮主微微一笑,話語裏似乎有別有深意:

“你在這個世上好好活下去,便是對我,對你母親最大的報答。”

語罷,她側臉看向一旁佇立的白衣侍女,“今日我也乏了,先帶洛少俠、蘇姑娘下去吧,他們若有什麽需要的,定不能怠慢。”

既然挽音宮主開口送客,蘇盈也不好強留,不過她總感覺有些奇怪。從青龍殿出來,蘇盈確定四周無人註意他們,對洛孤絕嘀咕道:

“真是奇了怪了,人人都說幻花宮不染俗塵,尤其是祭司和宮主,聽說他們都是修的無情道,怎麽挽音宮主對你這樣好?”

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有時候,她看你的眼神甚至就像看自己的兒子。哦不對,比親兒子還親——實話告訴我,難不成慶德太子或者婆母銀蕊姬,與幻花宮有血緣關系?”

洛孤絕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小聲一些,語聲頗有幾分無奈:

“別瞎說。我母親的來歷,你比我更清楚。月氏國與幻花宮相隔千萬裏,怎麽可能扯上關系。倒是慶德太子那邊……”

他沈吟片刻,緩緩道:“我只知道文瑤皇後與故去的師尊是舊識,師尊又恰好姓風。”

蘇盈點點頭,“那看來是這層緣故了,畢竟風是南荒白夷的大姓。”

想通這點,她不再糾結挽音宮主話裏的深意。未幾,她不知是回憶起什麽,突然止住步,側過臉看他,一雙杏仁眼裏透著狡黠的亮光:

“你剛剛在挽音宮主面前說,我是你妻子,那你倒是說說,你當齊歌的時候,我是你什麽人?”

他微微一怔,卻是沒想到她還會繼續揪著從前那段日子不放。

許久許久,直到蘇盈都以為他會回避這個問題時,他才低聲回答:

“骨中之骨,血中之血,一生所愛,至死方休。”

似是未曾預料他會如此回答,蘇盈楞了楞,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她笑逐顏開,上前一步,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輕聲道:

“那我告訴你,以前是,現在是,以後——還會是。”

說完,趁他還沒反應過來,她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含笑睨他一眼後,驕傲地轉過身,徑自在曼珠沙華花海裏前行,再也不看他。

短暫的失神過後,洛孤絕唇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大步向前,追上蘇盈,然後緊握住她的手。兩人並肩穿行在一片紅雲般的曼珠沙華花海裏,就連天邊瑰麗似錦的晚霞也黯然失色。

半個月的光景一晃而過。

蘇盈身體已經大好,就連之前盤踞體內的血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從前她便聽人說幻花宮有通天的神通,當時她還不信,如今卻是心服口服。

但養好身體的同時,蘇盈心裏也有幾分疑惑,既然無涯祭司能力至此,為何當初僅僅只是封印師父體內的血毒,而非清除?

不過這樣的疑惑,只是在她腦海裏停留了短短一瞬便散去。

畢竟她如今更要緊的事情,是如何離開幻花宮——挽音宮主似乎是鐵了心讓他們留下來,不管走到哪裏,總有人亦步亦趨地跟著,盯緊兩人的行蹤。

某日午飯過後,蘇盈低聲對洛孤絕道:

“我不喜歡幻花宮,這裏就跟光明聖教的天之宮一樣,沒有人氣。”

聞言,洛孤絕修長若墨裁的眉宇同樣微微皺起,先前好幾次他準備帶蘇盈離開,當日總會發生大大小小的意外,拖住他們的腳步。

但如果一切真是挽音宮主所為,她的意圖又是什麽呢?

他能感覺出來,挽音宮主對他們並沒有任何惡意。

就在他如此思索的時候,蘇盈拉過他,“說起來我發現幻花宮有個好地方,走,咱們過去瞧瞧。”

一路跟著蘇盈左轉右轉,沒幾下功夫,兩人就來到幻花宮最高的觀星臺前。

四周並未有多少守衛,只是蘇盈還沒登臺,就有人出聲阻止:

“蘇姑娘,洛少俠,風寒雪滑,上面恐怕危險。”

“我就上去看看,一會就下來。”蘇盈目光真摯,察覺侍女的疑慮過後,又道,“再說了,我和他還能插上翅膀飛了不成?”

聽見蘇盈的話,跟隨的幾名侍女對了對眼神後,總算放行。

觀星臺建在孤月山的邊緣,約有百丈高,站在上面極目遠眺,可以將南荒十萬大山的景色盡收眼底。

“怎麽樣?我就說這上面的景色不錯吧。”蘇盈得意洋洋。

洛孤絕頷首,心目競觀,十萬大山綿衍龐博,加上下過幾場新雪,可謂千峰堆玉,萬壑鋪銀,猶如冰雪堆砌而成的世界,令人神思滌爽。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多欣賞一會群山萬壑的雪景,雙手突然被蘇盈緊緊攥住。

她向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倒退著,一步一步靠近觀星臺的邊緣。

“危……”

洛孤絕的話還卡在嗓子眼,只見蘇盈向後一仰,直徑向身後的萬丈懸崖倒去!

一襲紅衣消失的瞬間,洛孤絕想也沒想,跟著她一道跳下觀星臺!

尖銳的風聲從耳邊疾馳而過,洛孤絕死死抓住蘇盈的手,任憑刺骨的寒氣侵入五臟六腑,也不曾放開。

高臺上的變故突如其來,臺下眾人面面相覷。

下一刻,一聲清越的鳥鳴劃破雲霄,遮天蔽日的巨大黑影自萬裏高空俯沖而至,穩穩接住自觀星臺上墜落的兩人!

半空中遠遠傳來蘇盈清脆的嗓音,對底下的一眾侍女道:

“替我向挽音宮主道歉,多謝這段時間她的照顧,以後有機會我們再來拜訪——”

回音連綿不絕,回蕩在整個幻花宮中。朱雀閣上,有一扇打開的窗戶,白衣的祭司側過臉,看向身旁的銀發女子:

“如何?我之前便說過,強留留不住。”

挽音宮主微微搖頭,“罷了,都是天命。”

凝望著消失在萬裏澄空之間的黑點,她語聲感嘆:

“就是不知道他們這一去,九夷大陸又要掀起怎樣的風浪——”

與此同時,因為成功離開幻花宮,蘇盈心情大好。

她哼著歌兒,坐在寬闊溫暖的鳥背上,伸手摸摸重明鳥的腦袋,以示獎勵——也不知道它在崆邙山這幾年吃了什麽,硬生生把自己餵成一只巨鳥,帶兩個人逃跑都不成問題。

洛孤絕抱著胳膊,站在她身邊,俊逸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剛剛的驚險實在讓他心有餘悸,但又不知道說蘇盈什麽好——畢竟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從初遇那會,他就知道,眼前這姑娘,委實不是個按照常理出牌的性子,活脫脫一飛揚跋扈的妖女作風。

不過話說回來,吸引自己的,也許正是這種無拘無束的天性吧。

“在想什麽?”註意到蘇盈唇角的笑意,洛孤絕總算忍不住開口。

蘇盈隨口答道:“沒什麽,就是想起我們剛剛相遇,在延夏城時候的事情。你那會不是陪我在茶館裏聽說書嘛,結果直接聽睡著了。”

“哦對了,你當時還說我是一朵奇葩——”想到這裏,蘇盈直接起身敲他腦門,“虧你講得出來,還騙我那麽久,說奇葩是美麗的花。”

洛孤絕敏捷地側身一躲,然後拉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擁入懷中。回想起初遇的時光,他一向冷冽的神色也不禁柔和下來,道:

“你在延夏城向我告別的時候,其實本想帶你去江陵閣看看,然後在上面向你表白——那裏有著延夏十景之一的江陵落霞,最適宜青年男女袒露心跡。”

“江陵閣……”念著這個熟悉的名字,蘇盈似乎想起什麽,禁不住“啊”了一聲,隨後認真註視洛孤絕,璨璨雙瞳如霞明玉映:

“我記得你第一次帶我去承劍山莊的時候,顏舜華曾說‘蘇姑娘脾性果然和洛兄在江陵閣時說的一模一樣’。所以那天,你到底在江陵閣上,和顏舜華說了什麽?”

洛孤絕回憶片刻,啞然失笑,道:“沒什麽,只是告訴他,我喜歡上一個姑娘。性格很活潑,瘋癲癲的,有些古靈精怪。”

他看了她一眼,又補充了句:“現在還會禦鳥,動不動拉人跳崖。”

“那你在西州給我當暗衛那會,覺得我把西州治理得怎麽樣?”

問話的時候,蘇盈雙手托腮,一眼不眨地凝視著洛孤絕,就差臉上沒寫滿“快誇我”三個大字。

洛孤絕仔細回憶了一下蘇盈在位時的事跡,半晌,認真道:

“雞飛狗跳。”

“但……”他話鋒一轉,將她摟得更緊,一只手騰出空來,撫摸著她被風吹亂的秀發,“我知你已盡力,事事無愧於心。”

蘇盈輕哼一聲,這才收回準備擰他耳朵的手。

兩人說話的間隙,回風折竹,隨著重明鳥振振拍打羽翼的聲音,地上陡然揚起一片雪塵,不知不覺,蘇盈與洛孤絕已經置身山林之間。

註視著眼前白雪皚皚,蒼茫無垠的十萬大山,洛孤絕問蘇盈:

“要去找沐塵他們嗎?還是先找個地方落腳。”

蘇盈躊躇一會,還是道:“傳信吧,報一聲平安,但暫時別告訴暗翼七衛,我們準備去哪。這次南荒之行,我很感激他們,可……”

她遲疑一下,還是吐露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

“他們在身邊,我總覺得,我們不可能和外界擺脫聯系。花夜說重明帶來的那塊玉簡,出自哥哥之手。那也就證明,暗翼七衛跟我來到中庭後,我的一舉一動,其實都沒有逃過哥哥的視線。”

“雖說不能以最壞的心思揣測兄長,但總有一種預感……” 她長長嘆口氣,望向遠處山巒上陰沈沈的雲霭,“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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