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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不知身是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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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不知身是客(3)

別院位於花園最為偏僻的一角,須得繞過兩座假山,一座廊橋方能抵達。

蘇盈一路沒驚動任何人,悄悄到了別院。

然而還未進門,便聽見女子妖嬈的聲線:

“將軍可是舍不得了?留我在這裏,不怕夫人生氣麽?”

“我想,比起這個,你更該關心自己眼下的處境。”

他的語聲一如往常的清冷,不驚輕塵地道:

“明日我還會過來,後天卻不會了。什麽時候開口,你自己決定吧。”

對方輕笑了幾聲,似是黃鶯嬌啼,“看來將軍真的是看上奴家了呢,後天便想迎我入門,同夫人長長久久作伴。”

齊歌沒再說話,隨著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門被人打開,齊歌自房中走出,然後背過身,用一把厚重的銅鎖,鎖好廂房的門。

蘇盈趕緊躲入樹後,等齊歌走遠了,她從樹後出來,遲疑半晌,還是從衣袖中取出鑰匙,插入鎖芯,旋開了鎖。

“怎麽,齊將軍又回來了?”

房中的女子被突如其來的光亮照得瞇了一下眼睛,唇邊的笑意卻未曾減弱。等她定睛一看,才發現站在面前的不是齊歌,而是一襲華服的蘇盈。

“若是不看臉,夫人這身打扮,倒像個地道的中庭貴女,沒有半點西州的影子呢。”

那女人語帶嘲諷,支起半個身子,一動,腳腕和手腕上的鐐銬便伶仃作響。

蘇盈敏銳地發現,她的左腹有道包紮過的傷口,隱隱透出血色。

“你究竟是誰,我夫君為何關你?”蘇盈沈聲開口。

面前女子棕發卷曲,高鼻深目,瞳孔透著微微的碧色,從打扮和長相來看,應是朱夷國的人。

“嘖,夫人只關心這個?奴家說了,自然是將軍瞧上奴家的美色,想收下奴家為妾唄。”女子嬌笑道。

蘇盈搖頭:“若是真想納妾,他不至於傷了你以後,還把你關在這裏。看在你也是西州人的份上,說實話,或許我還可以想法子放過你。”

“西州?西州?哈哈哈哈,我還以為夫人已經徹底忘了自己的故鄉呢。”

女子笑著笑著,不知為何,眼裏突然閃過一絲怨毒,她朝蘇盈勾勾小指頭,聲音裏透著無限誘惑,“夫人真想知道?”

蘇盈不疑有他,向前走近一步,不曾想,她剛靠近她,那女人突然撲過來,用鐐銬的鎖鏈死死勒住她的脖頸!

蘇盈始料未及,被她死死挾制在臂彎裏,勒得面色通紅,完全喘不過氣來。

對方似乎也完全沒預料到自己會得手如此順利,語聲透著驚疑:

“怎麽會?你竟……竟一點武功都沒有了?!你……你,不對,你到底是不是光明聖教的前任日聖女?”

聽見刺客說出自己曾經的身份,蘇盈用盡力氣,斷斷續續地開口:

“我……我是,兩年前我大病一場,這些年……一直,一直在養病。”

她一邊回應女刺客拖延時間,一邊手努力地向旁邊的桌子抓著,試圖攥住上面放著的花瓶,砸向女刺客。

女刺客發現她的意圖,果斷加重手裏的力道,恨聲道:

“管你是誰,現在都不要緊了,我殺不了齊歌,能殺了他夫人,也不枉白來中庭一趟!起碼也能告慰我母國同胞的在天之靈!”

告慰?母國?在天之靈?她到底在說些什麽?

蘇盈沒來得及思索她話裏更深層次的含義,銀光一閃,長劍伴隨著勁風襲來,蘇盈只感覺脖頸間驀然一松!

赤血如朱櫻飛散,女刺客的身體軟軟滑落,她匍匐在地上,因為胸膛被劍穿透,呼吸起伏之間,有血汩汩地湧出。

“沒事吧?”齊歌扶起蘇盈,關切地問道。

蘇盈驚魂未定,只是瞧著女刺客不說話。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她走上前,踢了踢女刺客。

“你把話說清楚,你為何要殺我夫君?又為何要來中庭?”

“原來,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因為生命的急速流逝,女刺客的聲音如破敗的風箱,喑啞莫名。臨死之前,她死死盯住蘇盈,只來得及留下這句話,便永遠咽了氣。

竟是死不瞑目。

齊歌厭惡地瞥了屍體一眼,牽著蘇盈,走出滿是血腥氣的房間。

回去路上,蘇盈猶豫半天,還是開口: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漢白玉的廊橋上,齊歌停下腳步,耐心地向她解釋來龍去脈:

“刺客潛伏在府裏,我今早回來的時候想要行兇,被我擒住。為了查清楚她到底是怎麽混進來的,背後主使又是誰,我便把她關在這裏。”

蘇盈趕忙抓住他的手臂,焦急道:“你沒受傷吧?怎麽不讓人告訴我?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以為我有新歡了,還是以為我想納妾了。”

他的語聲頗為無奈,刮了刮她微翹的鼻頭,“成日裏在家胡思亂想,要不是我察覺不對,折返回來,你早就沒命了。”

蘇盈雙頰飛上兩朵紅雲,不服氣道:

“我……我這不是看你說好今天陪我,結果等了半天,都沒見到人嘛……說到底,都怪你!”

她一跺腳,即便是胡攪蠻纏,也帶上幾許嬌憨。

他將她擁入懷中,眼眸含笑,“可我現在不就在你面前。”

想起什麽,他又松開她,從懷裏取出只玲瓏小巧的沈香木匣,交到她手中,“打開看看?”

廊橋上清風徐徐,帶著醉人的蓮葉花香。蘇盈小心開啟木匣,發現鵝黃的軟綢上,臥著一對晶瑩如雪的羊脂玉鐲。

“今天是你二十二歲生辰,不知道送什麽好,就買了這對鐲子。”他取出玉鐲,套上她的手腕,鄭重道:

“願我妻帨彩增華,如此玉鐲,歲歲相見。”

蘇盈心頭湧上一陣感動,踮腳在他臉頰落下一個香吻。橋下水波蕩漾,溶金般的落日倒映水中,與橋上一對璧人的影子交相輝映。

蘇盈正對著漫天彩霞欣賞著手上的鐲子,想起一事,又道:

“對了,剛剛女刺客說什麽告慰母國在天之靈,這又是什麽情況?若我猜得沒錯,她應該是朱夷國的人?”

他神色微微一僵,半晌,回答:

“我也在調查此事,等查清楚後,定當同你細說。”

蘇盈還想說什麽,他卻將她橫打抱起,輕嗅她發間的淺香。

“說好要陪你的,在外面浪費了大半時光,再耽擱,怕是來不及給你慶生了。”

夜色闌珊,四扇琉璃雲母屏風間投映的影子,仿佛纏枝蓮紋,未經風吹,便搖晃不休。紫檀的床架咿呀作響,薄透微涼的淡藍色鮫綃紗簾,如流水般柔軟地拂動。

隨著愈發激烈的節奏,蘇盈手腕上的白玉鐲子相互碰撞著,似泉水激石,叮叮當當。

許久許久,細碎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最後歸於靜止。

廂房外有低低的扣門聲響起,是侍女紫蘇的提醒:

“將軍,夫人的藥熬好了。”

齊歌隨意地披了件外衣,起身下床。

行走之間,玄色的寢袍下偶爾會露出精壯的腰腹,但胸口靠近心臟的地方,卻有一處深可見骨的疤痕,足以可見受傷時的觸目驚心。

他開門接過門外遞來的瓷碗,然後回到垂落的床幔裏。

蘇盈青絲披拂,懶懶地擁著繡滿鴛鴦的絲衾趴在床上,潔白的肌膚微微泛紅,覆著薄薄一層細汗,像是初夏細雨滋潤過的薔薇。

“乖,喝藥。”他坐到床邊,柔聲哄她。

“苦。”蘇盈一扭臉,羽扇般的睫毛垂落,只肯丟給他一個字。

自打兩年前大病初愈,她每天都得喝這碗色澤濃黑的藥汁,喝得整個人都要變成爐火上熬著的藥罐了。

“為你好。”他扳過她的背,讓她正對著自己。

“你怎麽不喝?”她撇撇嘴,目光落到他胸口那處可怖的舊疤上,纖細手指不由自主地撫摸著疤痕,凝眉嘆息道:

“都已經兩年了,這疤怎麽還沒淡去……”

見她提起自己胸口的舊傷,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滯,但轉瞬又被掩飾在琉璃般的眼瞳中,輕聲道:

“我一介武夫,上戰場添了些傷有什麽礙事。倒是你……身子若是養不好,以後怎麽陪我長長久久?”

他俯下身,將鼻尖抵著她的額頭,嗓音低沈:

“夫人難道想我一口一口餵你不成?喝了藥,過幾日帶你出去游湖。”

“好吧。”蘇盈不情不願地撐起身子,接過瓷碗,將藥飲盡後,迅速從床頭的盒子裏拈了塊桂花糖,含在口中。

一邊含糖,一邊口齒不清地道:

“你說話算話,要是忘記了,我以後、以後就……”

“就什麽?”他半撐在床上,將她牢牢禁錮在臂彎裏。

蘇盈咬唇,認真沈思一會,也不知道自己要用什麽理由威脅他。

想不出來,她索性不想了,別過腦袋,不再看他,“我要睡了。”

誰知才轉頭,就被他拉回懷裏。

“你明天還要上朝啊唔……”

話未說完,便被他的吻封住,藥汁的苦澀與桂花糖的清香,一並在唇齒之間彌漫開來。

他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言簡意賅:

“告假。”

耳鬢廝磨的時候,她瑩潤的耳垂被他咬了一下,酥酥麻麻,他貼著她耳畔輕輕吹氣:

“阿盈,給我生一個孩子吧,無論男女,都會繼承我的一切。”

迷迷瞪瞪之間,她似乎回應了一個“好”。

聽見她的應聲,他沒有說話,窗外星河錯落,晚風的吹拂下,梧桐樹繁茂的枝葉簌簌搖曳,一如彼此。蘇盈整個人都被海浪般襲來的愉悅所包圍,仿佛沖上了雲端,又墜落在了棉絮裏。

不知不覺,銅壺滴漏,游離在樹叢之間的流螢殘光欲滅,那隱約閃爍的微光,偶爾落入飄轉的風幔裏,她意亂情迷的眼眸裏。

她想,她大抵是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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