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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看謀略稱籌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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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看謀略稱籌幄(3)

入夜,一軒明月倒映清池,泠泠泛光,書房的支摘窗前花影參差,一支筆從雕花格中投了出去,落入池水裏,蕩漾開一圈圈漣漪。

蘇盈百無聊賴地坐在書案前,兩邊整整齊齊站著數十名侍女。

——蘇盈近來十分憋屈,齊歌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讓她摻和任何事情,無論到哪,她身後都有一大群人跟著,完美覆現雲無心當年在承劍山莊的情景,就差沒來個教養嬤嬤,耳提面命地跟她說《女戒》。

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蘇盈拿起紅木筆架上僅剩的玉管紫毫筆,剛要往外扔,離她最近的侍女忍不住出聲:

“蘇姑娘,這是大人最喜歡的……”

她話還沒說完,另一名年長些的侍女給她使了個眼色,然後笑著對蘇盈道:

“蘇姑娘若是悶得慌,庫房裏還有數十只筆,我這就叫人給你拿過來,讓姑娘一支支扔。”

“……還真是錢多不怕燒。”蘇盈嘀咕一句,索然無味地收回準備扔筆的手。

“說起來都這個點了,他怎麽還沒回來?”蘇盈疑惑道。

“許是軍營事務繁忙,耽擱了吧。”侍女回答,“對了,姑娘今日晚上塗藥了嗎?若是沒有,不如讓婢子替你上藥,大夫說了,您的腳踝想要康覆,還需一段時日。”

蘇盈正想說她自己來就可以了,外面突然吵吵嚷嚷,有家丁匆匆忙忙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不好了!有、有官兵過來,說要封府查案!他們還說、他們還說……”

“說什麽?”蘇盈急忙道。

“他們說大人已經被收押在監獄了!”

“啊?!”蘇盈一下子站起身,結果因為腳上的傷沒有全好,又猛地跌坐在椅子上,痛得她小臉皺成一團。

話音未落,顏儒手拿一張駕帖,帶著官兵耀武揚威地進了內院,一邊走一邊大聲道:

“齊府裏的人,無論男女老少,一律關起來。我要一個個問話!”

翌日,天剛破曉,歸德郎將齊歌牽涉進前兵部侍郎遇刺一案的消息,就已經傳遍天耀城的大街小巷。

此時的將軍府邸,沈臨淵焦急地走來走去,很快,打扮成尋常小廝模樣的探子風一樣出現在他面前。

“怎麽樣?你可探查到些什麽?”

“回稟將軍,此事確實是顏儒帶著大理寺雲大人的親筆駕帖所為。”

“廢話,你說的這個我能不知道麽?我問的是賬本!如果顏朗真是齊歌所殺,那他府裏可曾查到什麽東西?”

“這個……”探子面露難色。

“你直說就好。”沈臨淵不耐煩揮手。

“據小人所知,無論是齊府,還是齊歌本人,都未曾吐露半點賬冊的事。”

“嗯?難道不是他?”沈臨淵皺眉,顏朗遇刺的當日,他因途中馬車損壞,晚到了幾個鐘頭。誰知道他才到顏府,首先得知的便是顏朗的死訊,連帶著顏朗手裏的賬本也不翼而飛。

實際上,顏朗從接到顏舜華的命令,在嶺南之役裏資助百寨叛軍起,就害怕有朝一日東窗事發,顏舜華會將所有的責任推到自己身上,因此暗中準備了兩份賬本,一份給顏舜華過目,另一份則自己保存。

給顏舜華的那份,所有物資來源均是出自顏朗之手,而他自己那本,則清清楚楚註明了哪些是顏朗蓋章的,哪些是經過顏舜華批準的。

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顏舜華似乎聽到什麽風聲,派沈臨淵調查此事。

恐慌不已的顏朗暗中派人帶話給沈臨淵,願以全部身家,與他做個交易,沈臨淵拿到真正的賬本後,幫他隱瞞一些關鍵賬目,然後呈給顏舜華,證明顏朗別無二心。

至於真正的賬本,沈臨淵大可自行收藏。

那日,顏朗如此勸說自己:“都說定遠侯深謀遠慮,心狠手辣,沈將軍既為他所用,難道就不怕他日狡兔死,良弓藏嗎?”

他的話,也恰恰命中沈臨淵的軟肋。

與顏舜華合作以來,這樣的擔憂,就像一片陰雲,時不時飄蕩在沈臨淵心頭。

顏朗既然將顏舜華的把柄遞給沈臨淵,沈臨淵焉有不收之意?

只是現如今的情勢,顏朗一命嗚呼,真賬本不翼而飛,自己與顏朗的交易,究竟……有沒有第三個人知道?而這第三個人,會不會……有可能是顏舜華的人?

沈臨淵只覺得心如亂麻,他在院子裏煩躁地踱步,正當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沈臨淵擡起眼,看見曾經的上司殷啟明不顧侍衛的阻攔,筆直向他走來。

“臨淵。”殷啟明開門見山,“我來是為了問你,嶺南之役裏,前兵部侍郎顏朗與兵部尚書顏舜華勾結夷人叛軍,私下給他們運輸糧草一事,你,知不知情?”

沈臨淵心下一凜,凝視著神色嚴肅的殷啟明,他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什麽?顏大人和顏侯爺勾結夷人?”

殷啟明似是長舒了口氣,“果然如我所料,你與此事無關。”

“殷將軍是從哪兒聽到這個消息的?”

“自然是歸德郎將齊歌那裏。我憐他一片將才,卻犯下如此大錯,故而前去探監。不料他在獄中怒罵顏朗與顏舜華,言之鑿鑿地說他們和夷人勾結。”

“竟還有此事?所以顏朗真是他殺的?”沈臨淵追問道。

殷啟明搖頭:“他雖然怨恨顏朗,但拒不承認顏朗之死與他有關。我也查了齊歌那日的行蹤,當晚官兵雖然在街上見過他的馬車,但他確確實實是顏朗遇刺後,才從城外回來的。按理來說,沒有作案時間。”

“不是齊歌,那會是……”沈臨淵表面疑惑,但心裏卻漸漸有了答案。

而他的一顆心,也因為這個答案,沈到谷底。

所以,果真是狡兔死,良弓藏嗎?

顏朗已經死了,齊歌也因顏朗之死,蒙冤入獄,堪稱一石二鳥。

那下一個……會是誰呢?

“臨淵?”

殷啟明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沈臨淵搖搖頭,理清思緒,接著之前的話道:

“如果不是齊歌,殷將軍覺得會是誰?”

“我並不關心是誰殺了顏朗,我只關心,嶺南之役的背後,到底有沒有人在作祟,讓我大翌的將士白白流血。”殷啟明義正言辭地道。

聞言,沈臨淵臉上浮現出一個虛弱的笑容,道:

“將軍被聖旨召回京城的時候,我也疑惑過,以將軍的能力,縱使百寨叛軍詭計多端,也不至於次次都能預料到我軍的動向,就連我軍的糧草補給,都心知肚明。”

殷啟明眉頭緊鎖,似是真的在思索沈臨淵的話。

看到他的表情,沈臨淵又道:“顏侯爺我不好說,但顏大人……他掌握我軍物資運輸,想來那時候,就已經將我軍的路線透露給夷人了罷。”

“真有此事?!”殷啟明怒發沖冠。

沈臨淵點點頭,道:“我記得齊瑯跟我提過,顏大人曾多次寫信詢問他軍情,連作戰方案都要齊瑯在信中告知他。”

“豈有此理!這個顏朗!虧他還擔任兵部侍郎多年!魚肉鄉裏也就算了,連國家都敢背叛,真是死不足惜,死不足惜!”殷啟明破口大罵。

“殷將軍先別急著動怒。我想顏朗肯定有同夥,但同夥是誰……”

沈臨淵頓了頓,問了個看起來好像毫不相幹的問題:“我記得殷將軍的府邸也在清正街?最近可有到定遠侯府走動過?侯爺情況如何?”

殷啟明嘆口氣:“實不相瞞,其實今天探望齊歌過後,我便去了一趟侯府。”

“侯爺說了什麽?”沈臨淵趕忙追問。

“我沒能見到侯爺的面,他因齊歌一案,去了大理寺,估計晚上才能回來。不過我倒是聽到了侯爺的義妹,顏淩小姐與下人的對話。”

“嗯?顏淩?”沈臨淵頗感意外。

“是的。顏淩小姐言辭之中提到什麽賬本,準備等侯爺回府後請他過目。不過我也沒聽完全,畢竟我是去找侯爺的。”

殷啟明笑了笑,“對了,顏淩小姐還說了沈將軍的名字。我之前便聽聞,顏侯爺有意將顏淩小姐許配給你?想來不日好事就要近了吧?”

見殷啟明打趣自己,沈臨淵心神不定,他比誰都清楚,此刻顏淩提起自己,可不是因為什麽婚事——賬本在顏舜華手裏的話,說明顏朗果真是顏舜華所殺!並且顏舜華已經知曉了自己與顏朗的交易!

這個節骨眼,別說成婚,只怕他能不能活過七月都是未知數。

沈臨淵不由自主地攥緊衣袍,臉色隱隱發青,察覺他的異常,殷啟明關切地道:“臨淵你怎麽了?你還好吧?”

聽到他的話,沈臨淵回過神,心念電轉之間,已然有了對策——既然顏舜華不仁,就休怪他不義!顏朗死前留下顏舜華的把柄,自己便抓住這個把柄,先發制人,將顏舜華送上黃泉同顏朗作伴!

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從整件事情裏摘出來,永絕後患之憂。

他一撩衣擺,單膝跪地後,沖殷啟明抱拳:“還請將軍助我,為嶺南之役死去的將士報仇!”

“臨淵快快請起,你說。”殷啟明趕忙扶他起身。

沈臨淵深吸一口氣,一字字道:“實不相瞞,我與顏侯爺也相處過一段時日,若他與顏朗真有過密謀,那個賬本就是關鍵。”

“所以——”沈臨淵擡起頭,直視殷啟明的雙眼,“現在只有殷將軍與整件事情毫無幹系,也只有殷將軍,能趁顏侯爺沒有回府,毀掉賬本之前,取得此物!”

沈臨淵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殷啟明也不好再推辭,他閉了閉眼睛,再度睜開時,目光一片清澈明朗,沈聲道:

“你我多年交情,定當不負所托。害我翌朝將士的人,終將以血償還自己的罪責——”

或許是心虛的緣故,沈臨淵總覺得殷啟明最後的話別有所指,他移開視線,諾諾應聲:“自然,能為將士報仇雪恨的人,只有將軍了。”

“既然如此,我先行一步,若是成功,立即給你傳話。”

日華澹澹,隨著殷啟明的離開,院子重歸平靜。灼熱的暑氣裏,紫燕在流影般的濃綠樹蔭間呢呢喃喃,仿佛也感受到主人的暢意。

聽著婉轉燕鳴,沈臨淵忍不住唇角上揚,頗帶幾分驕傲自滿之色。

——這招借刀殺人,他使得實在高明,即便顏舜華發現了,他也能將罪責全推到殷啟明身上,為自己爭取逃脫的時間。

他微微瞇起眼睛,仰頭看頭頂枝葉漏出的一點陽光,自言自語道:

“還真是期待殷將軍的消息,但願他不要死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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