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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我一溪風與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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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我一溪風與月(2)

松脂悄無聲息地燃燒著,燈籠的紙罩被火光映得脆薄而透明,泛著明媚的赪霞色。

蘇盈放開舉著燈籠的雙手,祈天燈晃晃悠悠地升空,她仰起頭,那點縹緲的亮光落入她的眼瞳裏,便成了熠熠生輝的希冀。

“許好願了?”他問她。

蘇盈將視線重新移回他身上,“你看我像許願的樣子嗎?”

“那你放燈是——”他不解蹙眉。

“為了和你能多待一會呀。”她淺淺一笑,語聲卻帶上幾分感慨,“世人求神拜佛,然而即便真有神佛,聽到了世人的願望又能如何?我在光明聖教那麽多年,從未看見真神照拂世間,那些寄予了美好希冀的願望,最終只能靠人自己來實現。”

“所以你……”

“只求心安。”她簡短地回答他的疑問,又反問他,“你呢?”

“不信鬼神,只信自己。”他言簡意賅。

“看來這點你倒是和我一樣。”她左手撐在船舷上,右手無意識地撩撥著水紋,“話說回來,你知道昭天門的現任門主是誰麽?”

“殷將軍的長兄殷懷遠,只是他已經避世很久了,現如今門中大小事務皆由副門主打理。”齊歌淡淡道。

“那你可知殷門主為何避世?”蘇盈又道。

“聽說是兩年前七絕大會結束以後,殷門主從承劍山莊回昭天門的路上,不幸墜馬,摔斷了雙腿。”

“你信嗎?” 蘇盈沒有看他,只是轉頭遙望湖面。

齊歌沈吟不語,半晌,道:“你的意思是?”

她輕笑一聲,“以殷門主的身手,怎麽可能是墜馬那樣簡單。”

她從湖裏抽回手,甩了甩上面的水珠,然後坐直了身子。

“言歸正傳,現在的五姓七絕,梵音殿暫且不提,玉清觀已然被滅門。而雲中沈家與青溪廖家把持的星耀派,明面上雖沒有表示,但從沈臨淵能夠當上武威將軍來看,大概是傾向於汧靈顏家與承劍山莊。”

“至於螢川葉家所屬的神醫谷麽,世代行醫,永遠都是中立派。剩下的,就是昭天門和你所屬的淩霄閣。”

“昭天門以雷城殷家子弟為主,殷家雖不曾位列五姓世家,但因為莊仁皇帝與宣武皇帝的提拔,及至本朝,依然實力不俗。”

“只是另一方面,這樣的殷家,對於把持朝政的汧靈顏家而言,可不是什麽友善的對象——偏偏朝野上,殷將軍手握軍權,江湖上,殷門主也是說一不二的重量級人物,實在棘手。”

“難道殷門主墜馬,背後也有汧靈顏家與承劍山莊的影子?”

聽到他的疑問,蘇盈擡眼,濃密的睫毛仿佛蝶翼微顫。

“不止是殷門主,嶺南平叛,殷將軍遭人暗算,軍機洩露導致他接連打了四場敗仗,被剝奪了軍權。事已至此,雷城殷家就是想躲,都躲不掉了。”

“你不是想知道極樂樓的來歷嗎?我和你直說吧,極樂樓,正是雷城殷家的暗棋。極樂樓的樓主曼羅,真正的身份是雲無心——那個死在玉清觀滅門慘案裏,顏舜華的未婚妻,和頤郡主雲無心。”

齊歌微微一楞。

“我不知道你對五年前的記憶還留下多少,不過從外界傳言你與顏舜華不和的消息來看,你師父大概告訴了你當年一些事。”

蘇盈語聲平靜:“我長話短說,雲無心當年沒有死,她被殷門主救下了。而殷門主在得知玉清觀滅門的真相以後,協助雲無心創立了極樂樓——不過他做的是如此隱秘,連自己的親弟弟都沒告訴,殷將軍也是前幾天才知道極樂樓的事。”

“玉清觀滅門,不是白虎寨所為嗎?”齊歌疑惑。

“什麽白虎寨,是承劍山莊的老莊主顏如卿,為了奪取玉清觀至寶碧血玉葉花做的!顏舜華同樣參與了此事,他也是個狠人,親手殺了自己未婚妻。”

蘇盈輕嗤一聲,“顏舜華一開始還想栽贓給我,然後把臟水潑到你身上,結果沒成功,事後才嫁禍給白虎寨。”

齊歌不覺啞然,兩年前他走火入魔,清醒過來後詢問往事,師父岳君霖只讓他遠離顏舜華,說顏舜華曾陷害過自己,卻不曾想背後還有這樣一段隱情。

“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現如今,翌帝子嗣單薄,膝下只有顏皇後所出的小太子一人。一旦太子遇難,翌帝後繼無人。你是慶德太子遺孤,你師父與延夏齊家,應該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而雷城殷家,擁護的是翌帝,是自翌太.祖夏侯辰開國之日起,流傳下來的夏侯皇室血脈——絕非僅僅只是皇位上的那個人。”

“換而言之,翌帝是誰無所謂,只要是夏侯皇室的血脈就行。”

“這是雷城殷家的想法,而對延夏齊家來說,他們同樣不在乎皇位上的人,他們只在乎皇位上的人是否是齊家的後代。”

蘇盈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註視齊歌。

齊歌沈默半晌,開口:“殷將軍,已經得知我的身世?”

“不然殷將軍好端端的找你幹嘛,吃飽了撐著沒事幹?”

蘇盈嘆口氣,深深地看向他,“我知道這些年的時間,齊家一直有意讓你結交朝臣,日後尋找時機公布你的身份。可你一直在淩霄閣避世不出,只是一昧習武練劍。直到今年,你實在推不過齊家長老的要求,答應去嶺南平叛。”

“我以為……你對那個位置,是無意的。”

“——可現在,我卻不確定了。”她頓了頓,繼續道:“雖然我不清楚你為何與殷家聯手,但你既然已經做出選擇,加上你背後的淩霄閣和齊家,將來有些事,你大概不得不去做,不得不去爭。”

“而我,我今夜將你約到此處,只是為了問你,你,真的想爭嗎?”

他沒有回答。

看到他沈默不語的態度,蘇盈心中已然有了定數,不再說話,只是微側過身子,從船頭取出酒壺和杯子,兀自倒了一杯酒。

她仰頭將酒液飲盡,然後又斟滿一杯酒,問他:

“梨花釀,喝嗎?”

他搖頭,於是她自斟自飲,曾幾何時,岸邊有流螢無聲地飛舞,星星點點,似飛霰入林。

湖上清風如許,水中月影與人影共徘徊,蘇盈伸出手,一只流螢停在她的指尖,她不由得低聲道:“螢火。”

“我以前在書上看過一句話——譬如蜉蝣,朝生暮死。世間萬物,事去恰似影滅長空,不留半點痕跡。”

聽到她的感嘆,他擡眼看她:“昨日之非不可留,今日之是不可執,你既清楚這一切,又何必將生命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

明白他話裏的含義,她細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大概……因為我心裏還有你吧。”

蘇盈收回手,流螢微地振翅,重新飛回湖面。湖光月色裏她的眼眸盈澈如水,瞳仁裏仿佛糅雜著細碎星芒,輕聲道:

“就像這螢火,縱使生命只有短短一瞬,也要竭盡所能在黑夜裏綻放所有的光芒。”

“或許你覺得我現在對你的糾纏很可笑,但我……只是忠於自己的心而已。在我長大的赤丹族有一個傳說,只要一對戀人是真心相愛,在神祇面前締結過緣定三生的誓言,無論什麽原因將他們分開,總有一天,他們都將重新相遇,重新愛上彼此。”

他靜默了一瞬,方才開口:“如果誓言失效,不愛了呢?”

她咬了下唇,許久,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說完,她繼續為自己斟酒,星影與月華徘徊在湖面,交織著溶溶的波光,偶有白鳥掠過水面,濺起數點晶瑩的水花。

不知過了多久,蘇盈已經伏在船頭沈沈睡去,齊歌在她身後緩緩搖著槳,順著來時的路返回。寒山遠火,明滅林外,經過成片的鳳凰花之際,晚風從繁茂的樹梢間穿過,飛紅如雨,落了滿船。

零落的花雨裏,蘇盈依然閉著雙眼,呼吸均勻而綿長。皎潔的月光灑落在她瑩白的面龐上,愈發顯得朱唇如櫻眼睫如翼。

他凝視著她的睡顏,耳邊仿佛還回蕩著那句“大概我心裏還有你”,不知不覺間向她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臉,然而即將碰到之時,卻又驀地停在半空中。

許久,齊歌拂去蘇盈發上的落花,將船停靠在溪岸。岸上早有齊家派來尋他的侍從翹首等候,看見兩人出現,趕忙牽馬上前。

“將她送回……”

他本想說齊府,話到嘴邊,生生改成極樂樓。

“是。”侍從應聲。

齊歌翻身上馬,然而就在他揚鞭的一剎,船上的蘇盈驀地睜開眼睛,靜靜凝視他遠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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