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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機應變信如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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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機應變信如神(3)

事出急迫,蘇盈跟在曼羅身後,匆匆出了房間。才下樓梯,她一眼便看見大堂中央的坤厲與鶴雨、花夜三人。

“陛下!”看見蘇盈,鶴雨率先喊出聲。小姑娘雖然梳著雙丫髻,穿著翌朝時興的丹碧紗紋雙裙,翠袖垂落如柳葉,手裏卻持著遍布鋒利短刃的金銀雙環,短刃邊緣滴滴答答往下墜著血珠。

花夜同樣握著一對精鋼制成的斷水刺,與拎著鐵錘的坤厲並肩站立,一旁的地上躺著十幾個打手和啞奴,還有數不清被弄碎的玉器古玩,桌椅酒具——顯然是剛剛結束一場惡戰。

“陛下身體有無大礙?妾身一看見您點燃的七色煙火,便帶著鶴雨他們趕過來了。”花夜語聲關切。

蘇盈掃了眼滿地的狼藉,又悄悄看了看曼羅的神色,在腹中醞釀了一會臺詞,然後將曼羅拉到身邊,向花夜等人道:

“誤會,全都是一場誤會,向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曼羅,也就是極樂樓的老板娘——我在中庭最好的朋友。”

聽了她的話,曼羅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徐徐道:“沒錯,我與你們的聖善教王陛下,確實是朋友。”

蘇盈剛松了口氣,不料曼羅接下來的話,讓她瞬間花容失色,只聽得她字正腔圓地道:

“所以,看在我們以往的交情上,被你屬下弄壞的東西,我也不額外要損失費了,按原價一件件賠吧。”

“……”

夜色已深,清風微散,水面一輪冷月,逐漸隱入雲霄。然而極樂樓一樓的大廳,仍然燈火通明。

桐蔭仕女玉山、三彩纏枝蓮紋高足碗、碧璽金樹盆景、掐絲琺瑯花鳥插屏、金銀線栽絨壁毯……

管事每報出一個名字,蘇盈的臉色,就白了一分。

清點完所有需要賠償的物品,蘇盈面對數額巨大的賬目,發現一個無不悲慘的事實——她,沒錢了。

不僅沒錢,還倒欠下五千兩黃金。

她簽完銀票,幽怨地註視三名暗翼,砸壞東西最多的坤厲別過臉,假裝沒有看見。蘇盈長嘆口氣,問道:

“你們說,如果我現在傳一封信給我哥,跟他說離開天之宮的時候,他送我的金子,全被花光了,他會理我麽?”

花夜沈默一會,道:“妾身前幾日聽說,聖因教王最近厲行節儉,在整個西州推行廉政,弄得好多國家的王公貴族敢怒不敢言。”

鶴雨點點頭,稚聲稚氣地開口:“以聖因教王的脾氣,會不會給錢我不知道,但他把大家痛罵一頓,然後派人抓我們回西州的可能性,應該更大。”

面對鶴雨的補刀,蘇盈果斷起身,提起裙子拔腿朝著曼羅所在的七樓狂奔,一邊爬樓梯一邊喊:

“無心,無心!你這裏還招人嗎?我來打工行不行?!”

當齊歌接到印有曼陀羅花的請帖,第二次來到極樂樓之際,與侍女打扮,端著盛放有酒水的托盤的蘇盈撞了個滿懷。

“你這是……”他眉宇微蹙,後退一步打量她。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隊伍難帶,打工還錢。”蘇盈悲憤道。

闖禍的幾個人裏,花夜得幫她盯著顏府,坤厲被她扔到後廚去刷盤子了。至於年齡最小的鶴雨,曼羅表示極樂樓還是比較有法度的,不會虐待童工,所以這幾天就幹些傳話領路的輕松活。

聽了蘇盈的話,齊歌也沒有多問,只是微一頷首,表示理解,然後邁開腿,越過她直徑上了三樓。蘇盈凝視著他的背影,深深覺得,自己大概是有史以來,光明聖教混得最慘的一任教王了。

——還能再落魄一點麽?!

“三十八號婢女,怎麽還不送桑落酒給客人?對方在催了。”

紅牌姑娘夕顏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更添悲涼。

就在蘇盈忙不疊給客人送酒的時候,齊歌推開雅間的門,步入其中。茶鐺將沸,淺淡的茶香氤氳室內,似是初春的梢頭轉綠的嫩芽。樂姬閑閑撥著七弦琴的弦,餘音裊裊,幽韻如雲。

烏檀木的矮幾前,一人輕裘緩帶,以手稱頤,顯然已經恭候多時——正是曾經的武威將軍殷啟明。

“坐。”殷啟明睜開眼,點頭道。

入座後,齊歌擡眸註視他,“殷將軍邀我前來,所為何事?”

“談不上什麽要緊的事,隨意聊聊罷了。”

水波翻騰,茶湯表面出現珍珠般連串的水泡,香氣四溢。殷啟明將一勺茶湯舀到碗裏,令沫餑均勻,然後遞給齊歌。

齊歌淺抿一口,水甘柔滑,只是回味帶著微微的苦澀。

“煮茶,一般以第二沸、第三沸為妙。第一碗茶湯,名‘雋永’,通常貯放在熟盂裏,以作育華止沸之用。”殷啟明不著輕塵地向他介紹道。

“那將軍為何要將第一碗的茶湯贈與我?”

殷啟明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道:“你上次刺殺顏儒,是因為他逼死了一名貧女?而那名貧女,又恰好是薛萬三的未婚妻?”

“嶺南一役,多少如薛萬三一般的將士戰死沙場,為翌朝立下汗馬功勞。然而朝廷莫說撫恤晉升,連他們親眷的安危都無法保證。試問將軍,這合理麽?”齊歌霍然出聲。

“那你以自己的前途為代價,殺了顏儒顏朗父子,便能改變這一現狀嗎?”殷啟明反問他。

齊歌沈默片刻,道:“或許改變不了現狀,但起碼能讓我自己心安。”

殷啟明搖搖頭,茶湯又沸,水面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他舀出一瓢水,以竹夾在沸水中轉圈攪動,在沸水中心投入定量的茶末,等水徹底大開時,才將剛剛舀出的水摻入沸騰的茶湯裏,使之冷卻。

沫餑煥如積雪,燁若春敷,仿佛綠洲曲水間新生的淺綠浮萍,悠然漂浮在水面。齊歌接過殷啟明遞來的第二碗茶,只覺得比起第一碗來,回甘綿長,鮮美馨香,他微微詫然,不覺多飲了幾口。

看見他的樣子,殷啟明微微一笑,“只是多一次積蓄與等待,味道便大有不同,是不是很奇妙?”

齊歌凝眉不語,似是在咀嚼他話裏的含義。片刻之後,他開口:“請將軍直言吧,我一介習武之人,不懂那麽多彎彎繞繞。”

殷啟明站起身,示意樂姬停止彈奏。他在房間裏踱了幾步,然後停下來,眸光如鷹鹯,看向齊歌。

“你可知為何明明證據確鑿,兵部侍郎顏朗依照律令,本當罷官抄家,可他依然能夠全身而退?”

“因為他是汧靈顏家的人,背後有定遠侯顏舜華作為支持。”齊歌不假思索地道。

殷啟明搖頭:“還是單見淺聞。”

“不然呢?”齊歌疑惑。

“因為嶺南之役,現任的武威將軍沈臨淵打贏了這場仗,在軍中威望大增。眾人都以為是顏舜華推舉了沈臨淵,實際上真正給陛下遞折子,在背後打點軍務糧草事宜的,是兵部侍郎顏朗。而顏朗的女兒,正是當今聖上的結發妻子,太子的母親。”

“陛下一旦問罪顏朗,便意味著同時得罪顏家與沈臨淵。一個把持朝政,一個手握軍權,陛下本就受世家轄制,怎會為了一介貧女,甘願冒著如此大的風險?”

“滿朝文武,真正站在你這邊的,能有幾人?即便你上次辯論贏了顏舜華,但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給陛下遞折子,請求看在顏朗勞苦功高的份上,為他免罪。”

知道殷啟明說的都是實情,齊歌沈默不語,手指卻不易察覺地攥緊。半晌,他擡起眼睛,凝視殷啟明:

“請將軍賜教。”

“我一個敗軍之將,可沒什麽能教給你的。”殷啟明搖頭。

齊歌站起身,直視著面前的中年將領:

“將軍即便戰敗,依然是殷家的人。殷家受先帝器重,為功勳世家,殷將軍的兄長,是由先帝親自委任的昭天門門主。”

“殷家雖比不得五姓,卻同林家、王家一樣,是真正的帝黨。如今王家傾覆,林家退隱,先帝一手提拔的世家,只剩下殷氏一族,難道將軍真的甘心,朝政一直被顏氏的權臣所把持嗎?”

“那你以為——”

“願與殷家結盟。”齊歌拱手。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代表的可不僅僅只是你自己,齊家,也是五姓世家中的一員。”殷啟明不動聲色地註視他。

齊歌默然一瞬,道:“我身上流淌著齊家的血,但我,並不僅僅只是齊家的人。”

雁魚銅燈的火苗在夜風的吹拂下,搖曳不定。然而那點火光映入黑衣青年深茶色的眸子,卻丹輝炳映,仿若燎原烈火。

殷啟明拊掌,似是有些感嘆,半晌,才道:

“人皆有私心,我也不例外。我找你來的意圖,已被你知曉。那你呢?從見你的第一面起,我便好奇,你明明是世家子弟,然而言行舉止,卻不似世家之人。”

他靜靜凝視他,沈聲問道:“——你的私心,究竟是什麽?”

齊歌轉過身,凝視窗外的夜空,一雙靜如潭水的眸子,仿佛能抵達千萬重山相隔的遠方。許久許久,他終於開口:

“我想為一個人覆仇。”

“我想實現他和前人,所有未完成的心願。”

“我想順著他們曾經走過的路,繼續向前走。”

他頓了頓,聲音雖低,卻堅定無比:

“哪怕此生永行於黑夜,也要讓後來人,得以窺見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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