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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自是有情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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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自是有情癡(2)

暮色正濃,天邊火燒雲鑲嵌著燦爛的金邊,如錦鯉火紅搖曳的尾翼。洛孤絕剛到碧落城的官府門口,正欲去裏面找大理寺少卿雲鴻清,不料還沒進去,幾個淩霄閣的弟子便急匆匆趕來。

“洛師兄,快隨我回去,師尊、師尊他老人家,回來了!”

聽到師尊的名字,洛孤絕怔了怔,隨後跨上馬,跟著弟子回到如意客棧——自從蘇盈被指認與玉清觀滅門之事有關,為了避嫌,所有淩霄閣弟子都從承劍山莊遷了出來,包下整座客棧暫住。

才進客棧,便看見弟子端著染血的水盆,在後院獨立成間的天字號客房進進出出。師父岳君霖則佇立在房間外,神色凝重。

“怎麽回事?”洛孤絕攔住一名弟子,問道。

“師尊……師尊似乎受了傷。”小弟子唯唯諾諾地道。

獨孤淩風疾步走過來,“你總算回來了,師尊點名要見你。”

洛孤絕點點頭,跟在獨孤淩風身後進了房間。風亦鳴盤腿坐在床上,閉目養神,然而一向紅潤的面色,此刻隱隱泛著青色。

“見過師尊。”洛孤絕單膝跪地。

風亦鳴睜開眼,“起來吧。”

“聽聞師尊受傷,要不要弟子請神醫谷的少谷主前來醫治?”洛孤絕問道。

“不必了。”風亦鳴揮揮手,“你和淩風即刻帶幾個人去府衙,暗中護衛玉清觀滅門後幸存的那名仆婦。還有,我受傷的事,絕不可驚動任何人。今晚過後,我要啟程前往帝都,上朝覲見陛下。”

“玉清觀的事,師尊也知道了?”洛孤絕微有詫異。

風亦鳴輕哼一聲,“鬧這麽大動靜,還想我不知道?”

旋即,他嘆息道:“我知道蘇盈是無辜的,如今光明聖教與夜涼國打得不可開交,縱使光明聖教的左護法奎瑯真的來了中庭,也絕不可能為了區區一個碧血玉葉花,屠滅玉清觀,得罪翌朝皇室和七絕宗派。”

“西州果真內戰了?”即便早有預料,戰亂發生的時間還是比洛孤絕想象得更早,也不知蘇盈清醒以後,得知此事會作何感想。

“若非淩霄閣昔日派去西州的探子傳信回來,我也不知道此事。不過具體情況我並不清楚,只知道教王霍因在戰亂裏,頗受了一些傷。”風亦鳴回答,然後又道,“你不必太過心急,這個時候,切記不要輕舉妄動,以免像當年的雲炤那樣,落人口實。”

“還有——”凝視著黑衣青年,老人正色道,“雖然你和承劍山莊的新莊主交情極深,但,事到如今,你必須警惕他。”

“不僅是他,汧靈顏家的每個人,你都要小心。”

“舜華……”想起會客廳裏的對峙,洛孤絕眼神一黯。

“如今的他,是承劍山莊的莊主,是汧靈顏家的未來族長,更是——”

他頓了頓,一字字道:“朝臣推舉的兵部尚書人選,你的競爭對手。”

思索著風亦鳴話裏的含義,再聯系起蘇盈身份暴露之事,洛孤絕神色變了變,沒再說話。然而某個猜測,卻逐漸地清晰起來。

連帶著他的心情,都不知不覺地沈入幽暗的深處。

原來……這麽多年的交情,最終還是敗給了權勢之爭。

許久,他擡起頭,定定道:“晚輩明白,定會記住師尊所言。”

“好了,你和淩風都下去吧,定要保證仆婦的安全,她如今是最後的人證。若是她也出事,屆時不僅是蘇盈的清白無法證實,還有你,乃至整個淩霄閣,都會面臨滅頂之災。”

告誡完洛孤絕以後,風亦鳴似是倦極,再度閉上了眼睛。洛孤絕和獨孤淩風起身告退,走出房間的時候,他發現師父岳君霖還站在外面,然而不知為何,始終沒有進房間見師尊一面。

風亦鳴進入帝都天耀城,已是三日後的事情。

十幾年的時間過去,這個半生避世,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終於再度身著絳紫朝服,佩金魚袋,緩步登上金鑾殿。

洛孤絕因未有官職在身,無法隨行,因而沒能看到那一幕。

他只聽說師尊在聖上面前舌戰群臣,力挽狂瀾,列舉玉清觀滅門的種種疑點,同時陳述西州內戰的現狀,證明此事與光明聖教毫無關系——畢竟國難當前,光明聖教沒有任何理由與中庭起戰火。

與此同時,延夏齊家的引魂燈在重重護衛下,抵達碧落城。

引魂燈送過來的時候,烏雲厚重,檐下雨水宛如透明的簾幕。然而隨著碧綠琉璃燈罩之間,一點幽藍火光的燃起,雨勢逐漸轉小,直至完全停止。

寂靜的大堂裏,洛孤絕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火光熄滅的一剎那,一束淡水陽光穿過雲層,照入屋內,正落到紅衣少女身上。

在眾人的註視下,蘇盈渙散的瞳孔,終於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堂下犯人,玉清觀滅門的前夜,你在做什麽?”雲鴻清端坐於主位,神情嚴肅。

蘇盈大概還沒有完全清醒,夢囈一般地回答:“看洛洛練劍。”

雲鴻清思索片刻,繼續發問:“那你離開西州以後,可與光明聖教的人有聯絡?”

蘇盈搖了搖頭,看她還有些懵懂,洛孤絕上前稟告:

“阿盈的日聖女之位已被罷黜,教王霍因還將此事昭告西州。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前往西州求證。叛教之人,斷無再與西州聯絡的可能。”

洛孤絕說話的間隙裏,蘇盈的雙眸徹底恢覆神采。她用力搖了搖頭,疑惑地掃視一圈,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何事。

看到紅衣少女的樣子,雲鴻清再度發問:

“和頤郡主是否曾將碧血玉葉花的下落告知於你?”

面對雲鴻清的問題,蘇盈楞了楞,下意識地問道:

“什麽是碧血玉葉花?”

聽見她的話,洛孤絕眉頭微蹙,道:“既然不知道碧血玉葉花,那阿盈,你還記不記得,你受傷的晚上,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你被人追殺?是否和玉清觀滅門有關?”

蘇盈努力回憶,許是之前中毒的緣故,她的腦中一片混沌,只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好像跟著誰,進了名劍閣,然後發生什麽,就都沒印象了。

半晌,她嘆口氣:“真的想不起來了,我也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麽受傷的。”

洛孤絕眼神覆雜——當晚傷蘇盈的人,用的武器是梅花鏢。然而他所熟知的,用梅花鏢的李陵,早已命喪黃泉。

不知為何,他心中浮現出一個猜測,洛孤絕下意識看了顏舜華一眼,竭力讓自己不要往那方面想。

見審問不出來什麽,雲鴻清一揮手,將已經清醒的仆婦帶上來。仆婦跪在地上,雲鴻清問她:

“你有沒有見過這位姑娘?”

仆婦凝視著蘇盈,只是搖頭:“未曾見過。”

“那玉清觀滅門當天,你在哪裏?”

“後院打掃衛生。”仆婦低頭回答。

“當時發生了什麽?”雲鴻清追問下去。

聽見雲鴻清的問話,顏舜華也將目光轉向仆婦,神情冷然。

不知想起什麽,仆婦當著眾人的面,再度厲聲尖叫起來,面容扭曲,揮舞著雙手,道:

“血,全是血!好多穿白衣服的人!”

“白衣服的人?”雲鴻清皺眉,“他們長什麽樣子?”

“記不清了,死了,都死了!”

再也承受不住,仆婦抱著頭,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痛苦非常。見狀,葉初給她餵了幾粒丹藥,然後在她身上迅速點了幾下穴位。

等仆婦癥狀緩和一些,葉初對雲鴻清道:“不能再問下去了,她之前遭受的刺激太大,精神已經瀕臨崩潰邊緣。”

一旁的顏舜華眉心緊蹙,忽然開口:“會不會是白虎寨的人?”

“白虎寨?”雲鴻清微微一楞。

顏舜華緩緩道:“白虎寨位於浮玉山三裏以外的石頭嶺,寨中人以白色為尊,基本上都是悍匪,行事素來殘暴非常。之前神威鏢局的滅門慘案,也是他們所為。”

雲鴻清想了想:“先將她倆帶下去。即刻派官兵前往白虎寨,此等地方,留著也是禍患。”

“我願隨行。”顏舜華拱手。

雲鴻清搖了搖頭,似是不太同意,他註視著白衣公子,語聲隱含擔憂:“你前些日子操勞過度,身體還未大好,依我看,還是留在承劍山莊等消息吧。”

“無心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必要找出真兇,為她報仇雪恨。”顏舜華態度決絕。

見他如此,雲鴻清不好再勸阻,嘆了口氣,神色黯然,似是為顏舜華對侄女的一片深情厚誼所打動。

就在此時,洛孤絕同樣出聲:“我也願加入其中。”

雲鴻清皺眉打量著黑衣青年,似是想從他身上找出什麽深藏的目的。許久,終於道:

“既然洛少俠執意前往,也算多個幫手,那便一同去吧。”

雲鴻清說話的時候,蘇盈一直凝視著洛孤絕,然而接觸到少女擔憂的眼神,洛孤絕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安心——事關蘇盈的清白,他必須竭盡所能,徹底洗清她的嫌疑。

很快就到了圍剿白虎寨的日子,白虎寨地勢覆雜,易守難攻,因此在那一帶為禍多年,官府始終沒有辦法。

然而顏舜華在認真研究過地形以後,提出先派少數幾個人,潛入寨中,暗中放火。等火勢起來,剩下的官兵再沖進去,裏應外合,截殺悍匪。

然而在誰先潛伏進寨子的問題上,眾人犯了難。

洛孤絕主動請纓,卻被顏舜華婉拒。對方以自己更加了解地勢為由,承擔下這個最重要的任務。

半夜時分,顏舜華率先帶領幾名門客進了白虎寨。不久,火光映亮夜空,白虎寨的第一道防線已然被攻破。

洛孤絕跟隨其他官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入寨中。不大的寨子裏,一時間狼煙四起,血流成河。等眾人發現寨主邱三的時候,對方已經被顏舜華以斷念劍釘死在了梁柱上。

隨後,官兵在邱三的房間深處,找到裝有碧血玉葉花殘葉的玉匣,證實了顏舜華先前的猜測。

然而比較奇怪的是,活捉的那些悍匪,幾乎無人承認,自己參與了玉清觀滅門之事。不過這對掌管大理寺多年的雲鴻清而言,算不了什麽,幾番嚴刑審訊下來,很快就有人招供了。

人證物證俱在,玉清觀滅門慘案,就此劃下終點。而盤踞石頭嶺多年的白虎寨,也被連根拔除。

經此一戰,承劍山莊的新莊主顏舜華博得朝臣交口稱讚。

在大理寺少卿雲鴻清的力薦之下,顏舜華就任空缺的兵部尚書一職。而他手刃悍匪,為愛妻報仇雪恨的事跡,也成為坊間巷裏流傳的一段佳話。

不過這些事,蘇盈全是後來才聽說的,彼時她已經被關押在監獄裏,過了整整七日。

那日燭火黯淡,她正抱著雙膝坐在角落發呆,忽然“吱呀”一聲,外面傳來鐵門開合的聲音,一線亮光自牢房門口出現。

她擡起頭,看見浴血歸來的黑衣青年緩緩步入牢房中。不等她起身,他一個跨步,將她緊緊擁入懷,低聲安慰道:“沒事了。”

蘇盈將頭埋在他的胸前,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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