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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不關風與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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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不關風與月(1)

細雨霏霏,天地仿佛都籠罩在朦朧的雨霧之中。

蕭懷光猝然從床上驚醒,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問:“我娘呢?”

沒有人說話,回應他的是阿青小聲的啜泣。

看了看眾人的神色,蕭懷光瞬時了然,他閉上眼睛,臉上不知是什麽表情,手指卻抓緊了床單的一角,關節都被攥得發白。

許久許久,他才喑啞著嗓子開口:“為何救我。”

洛孤絕一身黑衣,站在窗前註視著雨色,半晌,才回答蕭懷光的疑問,聲音低沈:

“因為你是雲炤留在世間唯一的血脈。”

“雲炤失去的一切,我都會替你奪回來。”

“呵。”蕭懷光唇角微微上揚,諷刺地冷笑,“弒父傷母的血脈麽?”

所有人均是一陣沈默。

葉初此時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令人窒息的寂靜裏,他起身道:

“我去看看藥湯煎好沒有。”

經過阿青身邊之時,他壓低聲音:“待會不管用什麽法子,讓懷光服下安神的藥物,令他平安上岸。”

阿青點頭:“公子放心。”

受不了房間裏的壓抑氣氛,蘇盈跟隨葉初走出房間,離開前,又扯扯洛孤絕,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出去,洛孤絕看了看床上纖弱的小少年,猶豫片刻後,還是將一物交給蕭懷光。

“純鈞劍?”

看清了手裏的東西,蕭懷光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揚手將劍丟回到洛孤絕腳下。

“我為何要當他的影子?懷光懷光,我的名字已經是懷念他的意思,如今連劍也要拿他曾經用過的嗎?”

洛孤絕沈默地註視著他,最終還是將劍撿了起來。

轉身的時候,他聽到蕭懷光在身後聲嘶力竭地道:

“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麽資格替我奪回他的東西?你不過是個活在他陰影下的可憐蟲!”

洛孤絕的腳步微微一頓,聲音冷靜: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該認清楚,你是誰。”

蕭懷光一楞,呆呆地看著洛孤絕合上房門。

蘇盈站在外面,聽見房間裏傳來的動靜,微嘆了口氣,拍拍洛孤絕肩膀:

“他這個刺激,估計一時半會也好不了。你不用太往心裏去。”

洛孤絕“嗯”了一聲,只是低頭看手裏的純鈞劍。

蘇盈靜默片刻,道:“其實真要說起來,葉……師娘或許……”

洛孤絕知道蘇盈想要說葉雪蘭的做法或許不妥,他看向窗外,語氣淡淡:

“是非對錯,抉擇之前,誰也沒法提前知曉結局。”

還有些話他沒說出來,從種種跡象來看,他隱約感覺,葉雪蘭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活著離開神水門。

正當兩人陷入沈默之際,葉初端著藥過來,洛孤絕掃了眼葉初手裏的藥,問他:“鬼門曇花之毒,可有辦法消除?”

葉初嘆息一聲:“鬼門曇花本是南荒十萬大山才會有的東西,我一直以為中庭不會出現的。不過它的毒性雖劇烈,若說醫治,卻也有辦法,就是……”

“無論什麽法子,我定當竭盡全力一試。”洛孤絕斬釘截鐵地道。

葉初點頭:“龍血草。瀚海荒漠與塞北苦寒之地的交界處生長的龍血草。若以它為藥引,配以秘方,想必能去除懷光身上的毒。”

洛孤絕沈吟片刻,道:“我記住了。”

葉初向洛孤絕一拱手,感激道:“那就拜托洛兄了。只不過……”

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決定如實相告:“兩個月,我只能拖延住兩個月的時間。若是兩個月以內,龍血草沒能帶回來,縱使有整個神醫谷作支撐,也沒法將懷光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相信這個家夥啦,雖然話不多,人還是很靠譜的。”

蘇盈示意葉初安心,旋即又道:“不過我還有個疑問,既然葉家在所有人面前,都宣告葉三小姐死了,蕭懷光又是師父的骨肉,而師父在中庭……”

她頓了頓,問道:“你這次把蕭懷光帶回去,是以什麽身份呢?”

葉初笑笑,道:“不必擔心。此次我雖是秘密出行,但來時便已稟告過父親和二叔,懷光的身份,會是二叔流落在外的子嗣,等他成人之後,葉家定當傾闔族之力,助他恢覆真正的家姓。”

蘇盈放下心,過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道:“既然如此,當初讓師娘在神醫谷悄悄生下孩子不就好了。”

葉初搖頭:“中庭世家,極重視名聲與禮法,規矩繁多,很多時候一些決策並不能只顧及一人,更多時候,要出於全族的利益考量。”

想起葉家老家主去世的場景,葉初長嘆口氣,聲音忽然低沈下來:

“其實,祖父……一直很後悔。姑姑是祖父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兒,自幼極受寵愛,當年姑父出事,祖父無奈之下,對姑姑做出如此決策。”

“姑姑走後,神醫谷沒人敢再提起她,因為只要一提,祖父就會犯病。祖父臨終前的心願,是將姑姑和她的孩子帶回神醫谷。祖父他……至死都掛念著姑姑。”

聽到葉初的話,蘇盈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慨,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她接過葉初手裏的藥,端入房中,床上的蕭懷光依舊面朝著墻壁,一言不發。

她把藥碗放下,然後悄悄離開了船艙。

雨水淅淅瀝瀝,如同沒有盡頭般越下越大,蘇盈默然佇立在船頭,凝望著雲夢澤上茫茫的煙波。

遠處神水門的方向不斷傳來爆炸聲,終於轟然一聲,沖天的煙氣升騰,整座島嶼徹底沈沒。

十幾年的恩怨糾葛,愛恨情仇,就在浩瀚無垠的江水裏,徹底煙消雲散,化為烏有。

不知為何,齊光死前的話忽然又回響在她耳側:

“我記得,每到春天,故鄉總會開滿蘭花,如同初雪。”

故鄉……雪蘭花……葉雪蘭……

所有的線索都被串聯在一起了,她一直以為,齊光至死都念念不忘的是故鄉的雪蘭花。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延夏根本就沒什麽雪蘭花,有的只是一個名叫雪蘭,苦苦等候丈夫歸來的女人。

“你這個騙子……”

滿腔酸楚再也抑制不住,淚水無聲無息地順著少女的臉頰滑落。

從他逝世的一刻起,她就不該自欺欺人,在天之宮的那些日子,他並非不懂深情,而是他的深情,向來與自己無關。

“——騙子!騙子!!”

她用盡全力地朝著江面大喊,終於忍不住伏在船舷上,失聲痛哭。

一個等他,如同尾生抱柱。一個愛他,卻成了緣木求魚。

她與葉雪蘭,是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更可笑可悲的是,從頭到尾,自始至終,她都是局外看客而已。他來西州之前的歲月,究竟遇見過什麽、經歷過什麽,她一概不知。

一如飛蛾撲火,一如蜉蝣撼樹。

她義無反顧地來到中庭,來到延夏,見證夢的破碎。

這場千裏的跋涉,註定成了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

磅礴大雨混合著驚雷,自天穹之間傾瀉而下,這一次的痛哭不知持續多久,蘇盈蜷縮在甲板上,哭到力氣盡失,神志昏迷。

等她重新睜開眼睛,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窗外早已放晴。

然而,即便雨後天晴,這一場雷雨,也將永恒地停留在很多人的心中。

微熹的晨光裏,葉初帶著侍女走入房內,打開藥箱,吩咐侍女給她的雙眼上藥,並囑咐道:

“姑娘以後可別這樣哭了,對眼睛不好。”

蘇盈心中酸澀,等藥膏塗好了,在床上翻個身,不想理會任何人。

看到她的反應,葉初也沒說什麽,只是在離開之前,似是不經意般地提了句:

“一會若是得空,去看看洛兄吧,昨晚是他抱你回房間的,你哭的時候,他就在不遠處看著,看了很久。”

蘇盈微地一怔,陽光穿過窗戶,在地上投下的光斑從長變短,又從短變長,她抱著雙膝凝視著傾斜的陽光,直至日暮西沈。

甲板上傳來一線清淺的樂音,蘇盈披上衣服,走出船艙。

火燒雲映得天際華艷無比,晚風柔和地從江上吹來,黑衣青年靠在船舷上,靜靜地吹著一片綠葉。

蘇盈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只是遠遠地站著,聽他吹完一整首曲子。

“你……”凝視著他,蘇盈沈默一會,還是選擇問另外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洛孤絕神色淡淡,“赤丹族族長的女兒,雲炤師叔的徒弟。除此之外——”

蘇盈深吸一口氣,直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字道:

“光明聖教的日聖女,你們中庭宗派的死對頭,現任教王霍因唯一的妹妹。”

“那又如何?”洛孤絕轉過身,凝視著天邊的晚霞,“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只是蘇盈。”

蘇盈楞了楞,半晌,忽然笑起來,雙頰旋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她摘下發環上簪著的一朵薔薇花,放在鼻尖輕嗅,而後對他道:“其實我最喜歡的花是薔薇,曠野裏的野薔薇。”

“為何?”洛孤絕問她。

“因為薔薇帶刺呀。”拈起一片嫣紅的花瓣,少女蝶翼般的睫毛微微一挑,“如果誰想傷害它,先得忍過被刺的痛苦才行。”

放開手,花瓣隨風而逝,消失在無盡長空裏。

“——若有來世,我願生作薔薇,雖被荊棘環繞,但無論枯萎,還是盛放,都只為自己。”凝望著飄遠的花瓣,她輕聲道。

這一瞬她的眼神清寂而華艷,仿佛瞳孔深處藏了明亮的火種,讓人不可逼視。

洛孤絕剛想開口,忽然聽到她道:“餵,記不記得,你還欠我兩個條件。”

他微側過臉看她,她卻將目光轉向那一輪漸沈的斜陽,微風吹來,幾縷發絲拂過少女的臉龐,纖長的睫毛仿佛根根可數。只聽得她道:

“等下了船,帶我好好逛一逛延夏城吧,之前忙著找雪蘭花,還不知道城裏究竟有著怎樣的風土人情。”

也不知道,他曾經生活長大的地方,究竟是何種模樣。

許久,洛孤絕定定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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