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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未蔔此生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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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未蔔此生休(1)

長夜在風中漫漫消逝。

不知過了多久,洛孤絕自長久的昏迷中醒來,醒時仰面朝天,滿天星河映入眼簾,胸口仿佛壓了什麽重物,悶悶地透不過氣。

微微低頭,這才發現蘇盈伏在他的胸前,發出均勻的呼吸。

月光溶溶,女孩的睫毛纖長而濃密,搭在白玉般的臉上,像是小小的簾子。

洛孤絕小心翼翼擡起右手,盡量不驚擾蘇盈,借著微弱的星光,他看清手臂上森然可怖的青紫色已然淡去,只剩下零星幾點斑痕,證明昨日那場驚心動魄的惡戰的存在。

——怎麽會?

洛孤絕不覺凝眉,不料他的動作雖輕,還是讓蘇盈從睡夢中驚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唔……”

等蘇盈好不容易看清自己和洛孤絕的姿勢,嚇得往後一坐,連帶著輕舟都跟著搖晃不止,“你……我……”

她結巴半天,最後深深嘆了口氣,無不沈痛地總結:

“我好像又非禮你了。”

聽到她的話,洛孤絕默默別過臉,凝視著起伏的江水,很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把她丟下去。

未幾,又聽蘇盈道:“你身上的毒全好了?那瓶藥居然真的管用,我還以為你活不過今晚呢。”

靜默了一瞬,洛孤絕總算開口:“已經沒事了。”

他支起半個身子,靠著船舷坐起來,“你剛剛說的藥,是怎麽回事?還有,我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我也不知道,重明指引我找到這艘船的。上來的時候,這瓶藥就放在船上了。”

蘇盈把瓷瓶和蘭草都遞給洛孤絕,“喏,還有這個。”

洛孤絕打開瓷瓶聞了聞,裏面還殘留有藥物馥郁芬芳的氣息。他又檢查了一下蘭草,並未發現更多的線索。

短暫的思考過後,洛孤絕道:“春風化雨針乃是神醫谷的不世絕學,毒性冠絕天下,解藥也只有葉家才有,這瓶藥既然出現在這裏……”

明白洛孤絕的意思,蘇盈得意洋洋地開口:“我就說吧,教蕭懷光功夫的少俠,肯定就是葉家的人,他現在一定還在神水門!”

不過很快她又生出新的疑惑:

“話說回來,對方為何一直不肯現身?神神秘秘的,而且這位葉家少俠既然把絕學傳授給蕭懷光,肯定和他是一夥的,沒有救我們的理由啊。”

洛孤絕搖頭,表示自己也弄不清楚對方的意圖。

突然,蘇盈腦中靈光一閃,問洛孤絕:“你之前是不是提過,你師父派你來神水門,是因為有人給淩霄閣傳信?”

洛孤絕點頭,從懷中取出求救信,打開一看,發現信的落款果然也畫著一株潔白的蘭花。

凝視著信紙上的蘭花,洛孤絕問蘇盈:“你知道神水門哪裏種有蘭花嗎?”

“蘭花……”蘇盈回憶片刻,道,“蘭花沒有看見,不過之前在神水門打探的時候,我看見蕭逸夫人的院子裏種滿了許多蘭草。”

似是想起什麽,蘇盈一拍巴掌:

“信裏有蘭花,救我們的人也在船上放了蘭草,而神水門有蘭草的地方,只有蕭夫人住的幽蘭軒,你說對方是不是在暗示我們,他在幽蘭軒?”

洛孤絕沈思一會,道:“那就按你說的,去幽蘭軒看看。”

話音剛落,蘇盈便丟給他一物:“拿著。”

洛孤絕低下頭,發現是一對船槳,他看向蘇盈:“你呢?”

“什麽我?”蘇盈眨眨眼睛,等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理直氣壯地道,“我是女孩子,而且還受了傷,你難道還想我和你一起劃船麽?”

雖然對她的反應早有預料,洛孤絕還是忍不住扶額:

“只有一個人劃,很容易控制不好方向,到時候位置錯了別怪我。”

蘇盈輕哼一聲,趴在船尾上,把背對著洛孤絕,“我長這麽大,第一次受這麽重的傷——還是替人受的,不怪你怪誰?”

說完,她又嘆了口氣,喃喃道:“要是留疤了,那得有多難看啊……等回了西州,稍微薄一些的披紗都沒法穿了。”

註意到少女背上那道長長的傷痕,洛孤絕的心不覺跳了一下,傷口雖然已經塗過藥膏,但依然能感覺出來當時情況的驚險。

他沒再說什麽,找了根繩子,將船槳綁在一起,然後站起身,將船槳分別在輕舟的兩側岔開,開始劃船。

聽到身後的動靜,蘇盈微微勾起唇角,伏在船尾的木板上,隨手撥弄著蘭草纖細的葉片。

洛孤絕沈默地搖著槳,水面蕩起層層漣漪,不時有細小的銀魚躍出來,在朦朧的月色與燈火裏閃爍著細碎的亮光。

百無聊賴中,蘇盈忽然開口:“其實我一直很奇怪,明明延夏城開不了雪蘭花,可有人卻告訴我,他家鄉最美的便是雪蘭花。”

面對少女的疑問,洛孤絕不發一言。直到過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延夏城……曾經有過雪蘭花的。”

“嗯?不是都說延夏的氣候不適合蘭花生長,即便是在雲夢澤,也只能長出蘭草,開不了花嗎?”

想起侍女阿青的話,蘇盈疑惑不解,“當初在船上,你也告訴我,延夏並不出產蘭花,更不要提雪蘭花。”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洛孤絕淡然道,“那時延夏城有位公子為了討心上人的歡喜,特地前往南荒十萬大山,歷經九死一生,最後采了雪蘭花帶回來,作為給對方的定情信物。”

“這麽厲害?”蘇盈嘖嘖稱奇,“南荒十萬大山,可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更別提安然無恙地回來。”

洛孤絕“嗯”了一聲,繼續道:“那位公子與心上人成親以後,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在兩人居住的院子裏種滿了雪蘭花。”

“既然如此,為什麽人人都說,延夏沒有雪蘭花?”

“因為……”

洛孤絕的聲音忽而變得低沈,頓了頓,道:

“沒過多久,公子家突然起了一場大火,蘭花……都在火裏,被燒掉了。再後來,不管別人如何精心栽培,延夏城也始終無法再有雪蘭盛開。”

“那公子和他的妻子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傷?”蘇盈追問道。

洛孤絕搖槳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許久許久,他才重新開口,低低地道:

“公子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

蘇盈微地一楞,不過寥寥數語,卻已能感受出曾經的驚心動魄。

她沒有繼續問下去,想了想,抽出衣服的幾根絲線,小心地將蘭草綁在船舷上,根部浸入水中。

洛孤絕同樣不再說話,在船頭安靜地搖著槳。

寂寂的夜色裏,只剩下水波蕩漾的聲音,蘇盈枕著雙手,凝視著星辰映於瀲灩水光之間的倒影,睡意沈沈襲來,她逐漸闔上了眼睛。

等蘇盈重新醒過來,已是黎明時分,厚重的雲層之間露出幾點微薄的天光。

洛孤絕眼下微有青色,顯然是一夜無眠,即便如此,依然無損他面容的俊美。

或許是被昨夜雪蘭花的故事觸動,凝視著他的臉龐,蘇盈仿佛又能看到什麽人的影子,心中湧上一陣酸澀。

倘若……

她抽了抽鼻子,竭力讓自己不要多想,忽然聽到洛孤絕輕咳幾聲,開口道:

“你再看我,也不能馬上到神水門。”

“沒看你,就是突然想起路上看的一些話本。”蘇盈矢口否認。

“話本?”洛孤絕挑眉。

蘇盈隨口瞎編:“話本裏不是經常有這個情節麽,兩個人落到水裏,不是小姐給公子渡氣,就是公子給小姐渡氣。然後渡著渡著,兩個人就對上眼,感情來了。為表示害羞,維護一下自己的名譽,小姐上岸以後往往還要抽公子一巴掌。”

說完,她托著下巴,盯住洛孤絕的臉,似乎在考慮要不要也抽一巴掌上去。畢竟在水下的時候,她也是全程抱著他的,這要擱在中庭其他姑娘那裏,清譽早就給毀得差不多了。

敏銳察覺出她的意圖,洛孤絕沈默一會,道:

“你說的這種做法,除非兩個人都水性極好,否則別說救人,自己都得給嗆死。而且——”

似是有些尷尬,他移開視線,“我並不記得你曾給我渡過氣。”

“我又不是傻,真要這樣做,咱倆現在已經在黃泉路上結伴同行。”蘇盈輕嗤一聲,“我救你的時候,從來都只是從背後拖著你帶出水面——說起來,你真的該好好學習鳧水了。”

聽到她的話,洛孤絕一聲不吭,轉過身繼續搖槳。

看到他的背影,蘇盈偷笑起來,不用看都知道,洛孤絕現在的臉色一定非常精彩。

淩霄閣的首座弟子,居然是個水性極差的旱鴨子——這麽丟臉的弱點一旦傳出去,洛孤絕以後在中庭,怕是難再擡起頭做人。

不過蘇盈不知道的是,洛孤絕之所以水性差,也與某人有關。

小的時候,對方只要一睡不著午覺,就會把小洛孤絕拎到偏殿的乾清池,強迫他在池裏立著的梅花樁之間點足奔躍,美名其曰練習輕功。

然後津津有味地看著他掉下去,再爬上來,循環往覆,樂此不疲……

直至最後,洛孤絕輕功是練成了,對鳧水,也產生心理陰影了。

正當洛孤絕回憶著往事,突然聽見半空中傳來重明鳥長長的啼鳴,擡頭遠眺,天水交接的地方,隱約顯出神水門碼頭模糊的影子。

“要到了。”看到碼頭的輪廓,洛孤絕放下船槳,簡短地吩咐蘇盈,“一會記得跳下船,直接劃船過去容易打草驚蛇。”

“還有。”他補充道,“我會鳧水,只是不擅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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