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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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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銷魂

一輪碩大的白日從魔域地平線升起,覆蓋一層厚重的黃霧,投下並不明亮的日光。

時憫倒吸了一口氣從昏夢中醒來,在床上坐起身,按著腦袋沈默無聲。

門外初蒙聽見動靜推門而入,擡眼看去,只見她身上披著一件黑紫外衣,面容隱在手臂之下,像是一座在此靜坐了許久的石塑。

“時憫姑娘,你醒了……”他將聲音盡量顯得輕和,以免驚擾昏睡了三日的時憫。

過了半晌,時憫才仿佛註意到他,身體微微一動,扭頭朝他看去。

“初蒙,讓你費心了。”

初蒙搖搖頭,道:“不,時憫姑娘身體無礙便好。”

時憫牽了下嘴角,想笑一笑卻笑不出來,便不再為難自己,問道:“我睡了幾日?”

初蒙道:“已經三天了。”

時憫緩緩點頭,神情有一絲恍然萎靡,不知在想些什麽。

初蒙幾乎沒看過這副模樣的時憫,在他眼中,時憫總是成竹在胸的樣子,即使面對困境,依舊從容不迫。

三日前,她和那位忽然從修羅域而來的肅來風見過面後,便開始變得不對勁。

初蒙向來不會多嘴詢問,此刻卻萌生些許沖動。

“時憫姑娘,”他又道,“你還好嗎?那日發生了太多事,你……”

時憫暗自深呼吸一口氣,從床上起身,將外袍穿上,紮起腰帶,又束起頭發,恢覆平日的模樣。

走到初蒙身旁,時憫擡手拍拍他的肩,道:“沒事了,走吧,去見肅公子。”

初蒙動作一滯,回頭看她,點了點頭,跟上時憫的步伐。

看著一身黑紫的時憫背影,初蒙感覺有什麽變了,可又說不上來。

還沒等時憫上門,影缺已經候在院中。

見到時憫,影缺毫不意外,上下打量片刻,眉頭一挑,笑道:“不錯,你看上去有點人樣。”

時憫瞥他一眼,繞過他來到屋前,道:“肅來風可是在裏面?”

影缺跟到她身側,聳了聳肩,道:“你還真是著急,我的話還未說完呢。他不在,你來得不是時候。”

時憫眉頭蹙起,道:“他在何處?”

影缺舔了舔唇角,道:“他去見閻羅魔君了,”目光緊緊註視時憫,“你要去找他,還是留此等著?”他十分想看到時憫臉上出現不一樣的表情。

時憫只是眉頭一沈,聽見閻羅魔君之時,眼底湧動一絲波瀾,但很快被壓下去。

沈默片刻,時憫才道:“既然如此,我便在這裏等他回來。”

影缺忍不住湊上前,道:“你竟然不關心那位閻羅魔君如何了?”

時憫撇頭看他,她知道影缺話中之意,他想看她表露出變成人後的喜怒哀樂,想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但時憫不會讓他得逞,冷冷道:“我與他,已經了結了。”

影缺嘆出一口氣,似乎無比遺憾,攤手道:“好吧,看來你不想知道他的情況,可憐的魔君失去了記憶,真正成為了孤家寡人一個。”

時憫轉身的步伐一滯,體內的魂魄撕扯沖擊肉身,全身上下如同被利齒撕咬,她不得不扶住一旁的柱子平覆心緒。

這副軀體果然還無法承受異體七魄帶來的壓力,時憫只得咬著牙撐住。

初蒙註意到時憫額上的冷汗,低聲道:“姑娘,我去給你倒杯熱茶。”

時憫頷首,去到亭子裏坐下,這是她應該付出的代價。

稀疏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時憫不感覺溫暖,但她的皮膚確實發散出該有體溫。

握住手臂,時憫感知人類才擁有的生命溫度,她想笑笑不出來,想哭也哭不出來。

這份溫度,本該屬於朔溟,是她剝奪了朔溟的魂魄。

垂額停住思緒,眼前落下一道陰影。

肅來風撐著傘走到她身前,踏入陰影之中才放下傘,坐到她的對面。

時憫擡起頭,道:“你來了。”

肅來風看了她一眼,道:“我本該賀喜姑娘成功從九幽地獄覆生為人,不過眼下看來,姑娘並不需要。”

時憫嘴角一撇,只道:“你去看過朔溟?”

素來風點頭,道:“嗯,他付出了屬於人類那一半的魂魄,如今,是真正的魔了。”

時憫微微垂下眼皮,她察覺到朔溟只是半魔是在進入雲階月地替他封印魔核時,她才恍然明白為何朔溟會一直跟隨她。

從某個方面來說,朔溟和她一樣,是孤獨的。

她的孤獨來自於死亡,而朔溟的孤獨來自於活著。

很久以前的那一夜她沒有殺了朔溟,便註定了朔溟無法放下。

“如今,終於……結束了。”時憫低低道。

素來風道:“時憫姑娘,是他的結束,還是你的結束?”

時憫笑了,道:“有何區別?”

肅來風道:“自是不一樣的。”

時憫站起身,道:“我來找你,是要跟你說,我該走了。”

肅來風擡眼看她,道:“我知道。不過在姑娘走之前,或許還有件事我該提醒姑娘。”

時憫道:“若是魔域的事,便不用跟我說。”

肅來風道:“是仙門之事。”

時憫一瞇眼,道:“什麽?”

素來風道:“經過扶搖會以及三日前發生的事,堯金牙行已不可能再置身事外。那位仙君必然有所行動,魔域之外,盡數於仙門掌控。”

時憫道:“不必你說,我能預料。”

肅來風又道:“好在姑娘如今七魄歸體,氣息已大變,仙門若想再找你還需費些功夫。九葉無憂花也能替你引開註意,機會仍在你手中。”他低低一咳,再擡眼時,神色變得嚴肅,“時憫姑娘,此行保重。”

時憫笑了笑,道:“放心,有肅大當家在背後精心謀劃,我麽,就做我該做的事。”

肅來風眉眼沈沈,手掌一翻,出現一副封寶冊,朝時憫遞去。

“裏面的寶物,或許會派上用場。”

時憫接過收起來,道:“我便不客氣了。”她擺擺手走出亭子,示意初蒙跟上。

亭內再次傳來聲音:“他醒了,你走之前,真的不去看一眼嗎?”

時憫腳步停頓,道:“既然他不記得我了,何需多此一舉?”

素來風長長呼出一口氣,目送時憫離去,一抹黑影飄到他身旁。

影缺看著時憫的身影消失於院門,道:“來風,現在的她,還能像以前一樣殺伐果斷嗎?”

肅來風道:“人類之所以與妖、魔不同,便是她們的魂魄主宰七情六欲。我亦是不知,這究竟是好是壞。”

影缺摩挲下頜,道:“朔溟變成真正的魔後失去了部分記憶,而她卻多了朔溟失去的東西。我真好奇怪,他們若是再見面,會是怎樣。”

素來風咳嗽著站起身,重新撐傘,消失前留下最後的聲音:“四方魔域只剩最後一域,走吧,成敗在此一舉。”

影缺站在亭下,擡頭望向黃澄澄的天。

兩百年過去,終於快了。

時憫和初蒙輕裝出發,從魔宮一角離去。

站在高高的屋脊之上,時憫向四周眺望,遠方的閻羅殿此刻安靜無聲。

她收回視線,道:“初蒙,我們回魍魎河畔。”

初蒙瞥一眼時憫註視的方向,道:“姑娘,我們就這樣走了?”

時憫道:“這裏的事已經辦完,難道你還想留下?金蟾大王還在等著我們去雲階月地接回金耀。”

提起金耀,初蒙不禁噤了聲,頷首應是。

二人離開閻羅域,到達虛淵河渡口乘船。

初蒙身為妖,乘坐妖骨船依舊出現不適,只是他意志堅定不願表露出來。

時憫朝他看去,見他掏出長樂給他制備的藥丸,吞下一粒,道:“姑娘不必遷就,我服下藥便好。”

時憫道:“無妨,為難你了。”

初蒙垂下頭,緩緩陷入睡眠。

時憫望著船下張牙舞爪的混沌之氣,暗暗嘆息。

船上陸續坐滿了從森羅域逃離的魔羅,妖骨船行駛於虛淵河上,偶爾聽見細微的撞擊聲,那是河中的白骨在作響。

時憫耳畔仿佛響起熟悉的聲音。

“那是魔的白骨……可憐的魔羅掉入虛淵河……只剩一具白骨……”

她的心仿佛被揪起蹂躪,身體發出痛苦的哀鳴。

時憫咬住牙,聽不見周遭的聲音,腦海裏只剩過去有關朔溟的記憶。

“我不是魔君……”

“我們持命令行事……”

“你不殺我……”

她仿佛也受到了妖骨船的詛咒,越是深入虛淵河,心中越是湧動出無數情緒。

時憫緊緊攥住胸口前的衣衫,指尖用力而發白,指甲快要掐入肉裏。

額角上不斷冒出虛汗,呼吸愈發沈重。

她怎麽也沒有想過,拋棄朔溟,利用朔溟,會得到這般懲治。

難以宣之於口的愛慕,變成一支利刃,狠狠地插入她的心臟。

“你知道的……”朔溟的聲音在腦海裏回響。

“我知道的……”時憫輕聲低喃。

時憫知道,她當然知道。

在九死一生的扶搖會上,朔溟不顧暴露身份也要救她離開。

在修羅域遇上殺手埋伏,朔溟毫不猶豫挺身而出想要幫她。

在閻羅魔宮被魔兵圍剿,朔溟替她擋去攻勢維護她的功德……

這樣的朔溟,時憫看在眼裏,又怎會無動於衷。

心口仿若流下鮮血,既是朔溟的,也是時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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