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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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康熙二十八年, 七月初七，皇貴妃佟佳氏病重。南巡的康熙得知後，立馬從西直門進入神武門回宮。
然而, 皇貴妃此時已病入膏肓, 藥石無醫。
康熙想盡了辦法, 將主意打在了民間說的沖喜上。
七月初九, 康熙立皇貴妃佟佳氏為皇後，並頒詔天下。同時，康熙放下政務，陪在佟皇後身邊。
可惜，沖喜這個辦法並沒有用。
回光返照的佟皇後, 屏退左右, 不知向康熙求了什麽，而後就暈厥過去。
七月初十, 佟皇後於承乾宮病逝。
康熙在此後，滴水未進。坐在床前，看著重病後，枯瘦如柴的佟皇後面容，怎麽也舍不得離開。
他立了三個皇後, 和元後赫舍裏氏是少年夫妻，並肩走過風風雨雨，他甚為愛重元後。繼後鈕祜祿氏，大家出身，血統高貴, 可堪為國母。為他治理後宮, 替他省去許多後宮煩憂，是他的好賢內助。
第三個皇後, 便是他的表妹。
他一直知道表妹想要當皇後，想要個屬於她自己的孩子。
可是，孩子不是他說給就能有的。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女兒，卻早夭。累得原本身體健康的表妹，落下一身病根，還有抹不去的心病。
後宮總有流言流傳，說他不願給佟家一個皇子。
他若當真有如此想法，就不會讓表妹進宮了。
不知表妹的心病裏，是不是有這條流言的原因。但是，他證明不了，他是願意和表妹有個孩子的。
給不了表妹親生孩子，他想過將胤禛記在表妹名下。不是養子，而是記在皇家玉牒上的佟佳氏皇子。
可是，表妹不願意。
表妹不願意她自己孩子沒有的，被別人生的孩子占去。
於是，康熙便想著，那就等他老了以後，若要走在表妹前頭，就在崩逝前給表妹封個皇後。這樣，他所有的孩子，都要奉表妹為母親。表妹不用擔心，他走後沒有人照顧她。
就像如今的太後一樣，雖然沒有親生子嗣，但是他孝順太後如生母。
太後的日子，過得很是順心。
康熙萬萬沒有想到，表妹會這麽年輕就走了。
他擔心的克妻之命，好似在三個皇後都紅顏早逝後，成了真。即使，欽天監再三發誓，皇上命格顯貴，並沒有克妻命數。
但是，康熙固執的不信。
他若不克親人，為何生母早逝，為何先帝早亡，為何他的皇後都早早病逝。
能入宮的女子，至少入宮前身體都是康健的。
大清的皇帝，不會娶一個病怏怏的皇後。
而且，除了赫舍裏氏，其他兩個皇後，竟然都沒有留下子嗣。
在這個時代，人的一生沒有子嗣後代，是不完整的，抱憾終生的。
康熙垂淚漣漣，卻不敢把眼淚哭到佟皇後的床上。
有傳言，眼淚滴在往生者的身上，猶如烈火灸燙逝者靈魂。
“傳嬪妃、阿哥、格格們，來承乾宮為皇後守靈。”康熙哭了好一會兒，才擦幹眼淚道。
康熙換了身衣服，在他換完衣服重新過來後，承乾宮已經一片縞素。
宮女太監們都換上來素服，目光所到之處，都掛上了白布。
皇後崩逝的敲鐘聲，一聲一聲的傳在宮裏四處。
嬪妃們聽到了，阿哥所的阿哥們也聽到了。
晚上莫名睡不著，屋裏點著蠟燭，德妃在燭光下拿著繡繃，繡著蘭花。鐘聲一響，她手不經抖了一下，手指捏著的繡花針，一下子紮到了她的左手手指頭上。
“別管我手指，針紮了一下，不礙事。快快將素服拿來，我頭上的發飾也都換了。皇上定然會立馬讓嬪妃和皇子皇女們去承乾宮，耽擱不得。”德妃急忙放下繡繃。
皇後死的時間太突然，又在意料之中。
前幾日，就傳出皇貴妃病重的消息。
隨後，皇上將皇貴妃晉封為皇後。大家夥兒心裏大多有了猜測，皇後怕是不行了。
若不然，皇上不會急匆匆的封後。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會那麽快。
而且，這個時間點，許多人大約都睡下了。
當然，也有機警的入睡前，讓守夜的宮女、太監警醒點。
一旦承乾宮那邊有變故，得立馬叫醒他們。
皇上和皇後感情深著呢。
平日裏就罷了，這人一旦病逝了，七分情都能變成十分情。何況，原本就有九分情在，人一死，依著他們皇上重感情的心性，那可就不止十分情了。
到了那個時候，千萬不能做的不周到，觸了皇上的黴頭。
凡是在康熙後宮當得嬪妃及以上的嬪妃，各個都不是簡單人物。
不一會兒，嬪妃們就穿上合適的衣裳，戴上素色首飾，身上沒有一點兒脂粉香味的趕到承乾宮。
她們淚水漣漣，一個個哭的梨花帶雨。
多可笑。
她們不是為躺在床上，再也睜不開眼的逝者而哭泣悲傷。而是，將眼淚哭給坐在椅子上，摸著皇後的那枚銜珠金鳳簪的康熙看。
另一頭，是突然燈火通明的阿哥所。
胤禛聽著傳過來的鐘聲，一聲、兩聲……
“皇額娘，崩逝了。”胤禛數完了鐘聲數字後，雙眸無神道。
他的眼淚，啪的一下從眼眶大顆滴落在被子上。被子被眼淚暈開，濕了好大一片。
王覆和蘇培盛兩個人手腳麻利的，將備好的衣裳拿過來。又急忙忙端來熱茶和點心。
這一跪靈，就不知道要跪多久。
還得哭靈，費精力又費力氣。就是成年人跪三天靈，這身體都要倒下去。
遑論他們主子年紀小，估計跪一天恐怕就扛不住。
但是，跪是必須跪的，還得哭的悲傷至極。
整個宮裏的阿哥、格格們，就屬他們主子和皇後娘娘最親近了。
若是主子表現稍有差池，被皇上責罵，那就出大事了。
墊墊，一定得在去承乾宮前，多往肚子裏墊點兒東西。
王覆和蘇培盛配合的很不錯，有條不紊又動作麻利的，迅速把要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
王覆走進屋裏，手舉著蠟燭，靠近胤禛一看。
乖乖，主子的臉都哭花了，竟然一點兒聲音都沒出。
王覆把燭臺往邊上矮櫃上放好，拿著帕子到床邊。
“主子，人各有命，皇後娘娘仙逝，是去天上做神仙了。皇上傳皇子們去跪靈的諭旨，應當很快就到阿哥所。您先換上衣服，咱們洗漱一下，得趕緊去承乾宮。最好是頭一個趕過去的。您可是承乾宮阿哥。”王覆道。
胤禛沒有回應，但王覆給他擦幹眼淚，並掀開他的被子，他也沒有阻攔。
王覆見狀，急忙向旁邊宮女使了個眼色。
趕緊替四阿哥更衣。
胤禛如同個提線木偶一般，由著宮女們給他換好衣服，穿好鞋子。
一切看著都好好的，很是順利。
直到蘇培盛捧著一碟點心過來，請胤禛吃點兒，墊墊胃。胤禛一下子幹嘔了出來。
“皇額娘崩逝，我如何吃得下東西？你個狗奴才，竟沒有半點悲傷嗎？”胤禛一腳踹到蘇培盛胸口心窩。
好在胤禛神情恍惚沒站穩，踹到蘇培盛身上，也沒使上力。
饒是如此，帶著憤怒情緒的一腳，蘇培盛的胸口還是疼的喘不過氣。
蘇培盛不敢有辯解，他頭磕的咚咚響。
誰也不敢再提點心的事兒。
胤禛低頭看著身上的衣裳，都穿戴好了，他立馬快跑出阿哥所。
等其他阿哥們收拾好時，胤禛已經在承乾宮跪著，哭的淚眼朦朧，令人望之心酸。
蘇培盛被留在阿哥所，他望著桌上一動未動的點心，眼裏閃過一道狠意。
這道狠意，不是沖著胤禛去的。
他理解主子當時的心情，皇後娘娘對主子的重要性，非同小可。他卻還勸著主子先吃點兒喝點兒。這讓作為人子的主子怎麽接受。
他恨的是王覆。
他不信王覆在主子身邊伺候那麽多年，不知道主子的性情和行為習慣。
在這個時候，那老東西竟然還記得給他挖個坑，畫個圈套讓他鉆，真是不容易。
他蘇培盛記下了。
蘇培盛冷笑一聲，王覆啊王覆，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咱們的主子，最是聰明又敏銳。
細枝末節的事，一點兒瞞不過主子。
等主子的悲傷勁緩過來，就能反應過來，你王覆在皇後娘娘崩逝的當時，還有功夫算計人。
你可是從皇後娘娘跟前到主子身邊伺候的，難道對舊主就沒有點主仆舊情在？
那可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而他蘇培盛，再怎麽不是，首先他沒受過皇後娘娘的恩情，頭一回當差認的主子就是四阿哥。其次，他端點心過來，也是實打實為了主子的身體著想。
主子踹了一腳，那事兒就算過去了。
他還是對主子忠心耿耿的奴才。而王覆，卻是心裏頗多算計在不合時宜時候用出來的喪良心。
胤禛趕到承乾宮時，面對縞素一片的宮殿，不敢踏腳進去。
他看著入眼的一片白，心猶如被一把大手捏緊了，攥的喘不過氣來。
天上的月光，不似往日柔和，而是高高在上的冰冷。
“四阿哥，您來了？您站在門口作甚？快快進來。皇上心裏難受的緊，您勸勸皇上。”梁九功眼尖，看到胤禛在影壁前徘徊，不敢再進一步。
他匆忙從殿裏頭跑出來，走近一看，四阿哥哭的和皇上相比，不遑多讓的慘。
“誒，您當奴才剛才什麽都沒說。哭出來也好，哭出來心裏就不憋的難受了。”梁九功看著胤禛的模樣，頗為心疼。
“皇後娘娘崩逝前，是心滿意足離開的。娘娘說，她能去見小公主了，她很開心。”梁九功道。
胤禛張了張嘴，想問梁九功，那皇額娘有沒有提到他。
皇額娘臨逝前，想到他了嗎？會想見他嗎？舍不得他嗎？
大概是沒有的吧。
在皇額娘病重時，他就寫了假條，想回承乾宮給皇額娘侍疾。但是，被皇額娘一通怒罵，讓他銷了假條，沒有她的傳召，不得到承乾宮來。
後來，汗阿瑪回宮了，他派王覆去求問汗阿瑪，他是否可以給皇額娘侍疾。得到的，也是讓他在阿哥所好好讀書的答案。
額娘，大約是不想見他的。
胤禛望著殿內已經布置好的靈堂，喇嘛進宮在為皇額娘念經。
嬪妃們同在後宮，趕過來的速度快一些，他看到好幾位嬪妃，已經跪在蒲團上。
其中，有一道身影，好似是他的生母德妃娘娘。
胤禛雙腿僵直的往前邁著，宮女、太監們穿著素服，腰間紮著的白色腰帶，刺眼的很。
皇額娘最喜歡富貴繁華的顏色，承乾宮的宮女，衣著打扮最是好看。可是，現在她們頭上只簪著一朵小白花，臉上幹幹凈凈的。
忽然一陣風吹過，炎炎夏日裏，甚至不必擺上冰盆，就突然感到寒涼。
在趕來路上的人們，驚恐的縮縮脖子。不會是皇後娘娘的魂魄經過吧。
不，不會的，不用怕。
皇後娘娘是病逝，不是其他原因。無仇無怨的，不用怕。
天色漆黑，怎麽會不怕。
但是，胤禛不怕。
他甚至想，皇額娘是不是知道他過來了，所以特意來看看他。
皇額娘也是掛念著他的吧。只是不想耽擱他的學習，才不讓他來侍疾。
短短的一段路，胤禛眼前閃現許多他和佟皇後相處的回憶。
有母慈子孝的，也有歇斯底裏。
皇額娘陪他玩過打陀螺，教他玩過九連環，給他做過虎頭帽，給他戴過端午五彩繩，教過他讀書寫字，三字經是額娘耐心的一聲一聲，教他讀會的。
但是，皇額娘也指著他的臉，說他血脈卑賤，只配給她的孩子當奴才。皇額娘咒他為何死的不是他，全因他占了她子嗣的位置，令小公主夭折。皇額娘罵他不知好歹，狼心狗肺，不懂恩情，是冷心冷肺之人。一看到生母，就忘記了養母。
溫情脈脈和瘋狂辱罵，交織在一起，將胤禛小小的心，早紮的千穿百孔，成了一個破爛玩意兒。
“皇額娘，兒子來遲了。”胤禛腳踏進大殿門檻那一刻，立馬哭著沖到皇後的靈牌前。
他跪下給佟皇後磕頭，手腕上的桃木手串，不小心滑出來，碰到他的臉。
胤禛用袖子擦著臉上的眼淚時，臉頰悄悄貼上被肌膚捂的溫熱的手串。
表妹，若你此刻在我身邊，該有多好。
表妹，你不在京城才好。不用見到我此時的狼狽和可悲。
我的生母，眼神冷漠的在旁邊看著我，仿佛我是多麽令人厭惡之物。
我的養母如今只是一塊牌位，她重病時、臨死時，都不願叫我到跟前，看我一眼。
我是一個生母不要，養母棄之的人啊。
我如何願你看到我的卑弱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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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八年, 七月初七，皇貴妃佟佳氏病重。南巡的康熙得知後，立馬從西直門進入神武門回宮。
然而, 皇貴妃此時已病入膏肓, 藥石無醫。
康熙想盡了辦法, 將主意打在了民間說的沖喜上。
七月初九, 康熙立皇貴妃佟佳氏為皇後，並頒詔天下。同時，康熙放下政務，陪在佟皇後身邊。
可惜，沖喜這個辦法並沒有用。
回光返照的佟皇後, 屏退左右, 不知向康熙求了什麽，而後就暈厥過去。
七月初十, 佟皇後於承乾宮病逝。
康熙在此後，滴水未進。坐在床前，看著重病後，枯瘦如柴的佟皇後面容，怎麽也舍不得離開。
他立了三個皇後, 和元後赫舍裏氏是少年夫妻，並肩走過風風雨雨，他甚為愛重元後。繼後鈕祜祿氏，大家出身，血統高貴, 可堪為國母。為他治理後宮, 替他省去許多後宮煩憂，是他的好賢內助。
第三個皇後, 便是他的表妹。
他一直知道表妹想要當皇後，想要個屬於她自己的孩子。
可是，孩子不是他說給就能有的。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女兒，卻早夭。累得原本身體健康的表妹，落下一身病根，還有抹不去的心病。
後宮總有流言流傳，說他不願給佟家一個皇子。
他若當真有如此想法，就不會讓表妹進宮了。
不知表妹的心病裏，是不是有這條流言的原因。但是，他證明不了，他是願意和表妹有個孩子的。
給不了表妹親生孩子，他想過將胤禛記在表妹名下。不是養子，而是記在皇家玉牒上的佟佳氏皇子。
可是，表妹不願意。
表妹不願意她自己孩子沒有的，被別人生的孩子占去。
於是，康熙便想著，那就等他老了以後，若要走在表妹前頭，就在崩逝前給表妹封個皇後。這樣，他所有的孩子，都要奉表妹為母親。表妹不用擔心，他走後沒有人照顧她。
就像如今的太後一樣，雖然沒有親生子嗣，但是他孝順太後如生母。
太後的日子，過得很是順心。
康熙萬萬沒有想到，表妹會這麽年輕就走了。
他擔心的克妻之命，好似在三個皇後都紅顏早逝後，成了真。即使，欽天監再三發誓，皇上命格顯貴，並沒有克妻命數。
但是，康熙固執的不信。
他若不克親人，為何生母早逝，為何先帝早亡，為何他的皇後都早早病逝。
能入宮的女子，至少入宮前身體都是康健的。
大清的皇帝，不會娶一個病怏怏的皇後。
而且，除了赫舍裏氏，其他兩個皇後，竟然都沒有留下子嗣。
在這個時代，人的一生沒有子嗣後代，是不完整的，抱憾終生的。
康熙垂淚漣漣，卻不敢把眼淚哭到佟皇後的床上。
有傳言，眼淚滴在往生者的身上，猶如烈火灸燙逝者靈魂。
“傳嬪妃、阿哥、格格們，來承乾宮為皇後守靈。”康熙哭了好一會兒，才擦幹眼淚道。
康熙換了身衣服，在他換完衣服重新過來後，承乾宮已經一片縞素。
宮女太監們都換上來素服，目光所到之處，都掛上了白布。
皇後崩逝的敲鐘聲，一聲一聲的傳在宮裏四處。
嬪妃們聽到了，阿哥所的阿哥們也聽到了。
晚上莫名睡不著，屋裏點著蠟燭，德妃在燭光下拿著繡繃，繡著蘭花。鐘聲一響，她手不經抖了一下，手指捏著的繡花針，一下子紮到了她的左手手指頭上。
“別管我手指，針紮了一下，不礙事。快快將素服拿來，我頭上的發飾也都換了。皇上定然會立馬讓嬪妃和皇子皇女們去承乾宮，耽擱不得。”德妃急忙放下繡繃。
皇後死的時間太突然，又在意料之中。
前幾日，就傳出皇貴妃病重的消息。
隨後，皇上將皇貴妃晉封為皇後。大家夥兒心裏大多有了猜測，皇後怕是不行了。
若不然，皇上不會急匆匆的封後。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會那麽快。
而且，這個時間點，許多人大約都睡下了。
當然，也有機警的入睡前，讓守夜的宮女、太監警醒點。
一旦承乾宮那邊有變故，得立馬叫醒他們。
皇上和皇後感情深著呢。
平日裏就罷了，這人一旦病逝了，七分情都能變成十分情。何況，原本就有九分情在，人一死，依著他們皇上重感情的心性，那可就不止十分情了。
到了那個時候，千萬不能做的不周到，觸了皇上的黴頭。
凡是在康熙後宮當得嬪妃及以上的嬪妃，各個都不是簡單人物。
不一會兒，嬪妃們就穿上合適的衣裳，戴上素色首飾，身上沒有一點兒脂粉香味的趕到承乾宮。
她們淚水漣漣，一個個哭的梨花帶雨。
多可笑。
她們不是為躺在床上，再也睜不開眼的逝者而哭泣悲傷。而是，將眼淚哭給坐在椅子上，摸著皇後的那枚銜珠金鳳簪的康熙看。
另一頭，是突然燈火通明的阿哥所。
胤禛聽著傳過來的鐘聲，一聲、兩聲……
“皇額娘，崩逝了。”胤禛數完了鐘聲數字後，雙眸無神道。
他的眼淚，啪的一下從眼眶大顆滴落在被子上。被子被眼淚暈開，濕了好大一片。
王覆和蘇培盛兩個人手腳麻利的，將備好的衣裳拿過來。又急忙忙端來熱茶和點心。
這一跪靈，就不知道要跪多久。
還得哭靈，費精力又費力氣。就是成年人跪三天靈，這身體都要倒下去。
遑論他們主子年紀小，估計跪一天恐怕就扛不住。
但是，跪是必須跪的，還得哭的悲傷至極。
整個宮裏的阿哥、格格們，就屬他們主子和皇後娘娘最親近了。
若是主子表現稍有差池，被皇上責罵，那就出大事了。
墊墊，一定得在去承乾宮前，多往肚子裏墊點兒東西。
王覆和蘇培盛配合的很不錯，有條不紊又動作麻利的，迅速把要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
王覆走進屋裏，手舉著蠟燭，靠近胤禛一看。
乖乖，主子的臉都哭花了，竟然一點兒聲音都沒出。
王覆把燭臺往邊上矮櫃上放好，拿著帕子到床邊。
“主子，人各有命，皇後娘娘仙逝，是去天上做神仙了。皇上傳皇子們去跪靈的諭旨，應當很快就到阿哥所。您先換上衣服，咱們洗漱一下，得趕緊去承乾宮。最好是頭一個趕過去的。您可是承乾宮阿哥。”王覆道。
胤禛沒有回應，但王覆給他擦幹眼淚，並掀開他的被子，他也沒有阻攔。
王覆見狀，急忙向旁邊宮女使了個眼色。
趕緊替四阿哥更衣。
胤禛如同個提線木偶一般，由著宮女們給他換好衣服，穿好鞋子。
一切看著都好好的，很是順利。
直到蘇培盛捧著一碟點心過來，請胤禛吃點兒，墊墊胃。胤禛一下子幹嘔了出來。
“皇額娘崩逝，我如何吃得下東西？你個狗奴才，竟沒有半點悲傷嗎？”胤禛一腳踹到蘇培盛胸口心窩。
好在胤禛神情恍惚沒站穩，踹到蘇培盛身上，也沒使上力。
饒是如此，帶著憤怒情緒的一腳，蘇培盛的胸口還是疼的喘不過氣。
蘇培盛不敢有辯解，他頭磕的咚咚響。
誰也不敢再提點心的事兒。
胤禛低頭看著身上的衣裳，都穿戴好了，他立馬快跑出阿哥所。
等其他阿哥們收拾好時，胤禛已經在承乾宮跪著，哭的淚眼朦朧，令人望之心酸。
蘇培盛被留在阿哥所，他望著桌上一動未動的點心，眼裏閃過一道狠意。
這道狠意，不是沖著胤禛去的。
他理解主子當時的心情，皇後娘娘對主子的重要性，非同小可。他卻還勸著主子先吃點兒喝點兒。這讓作為人子的主子怎麽接受。
他恨的是王覆。
他不信王覆在主子身邊伺候那麽多年，不知道主子的性情和行為習慣。
在這個時候，那老東西竟然還記得給他挖個坑，畫個圈套讓他鉆，真是不容易。
他蘇培盛記下了。
蘇培盛冷笑一聲，王覆啊王覆，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咱們的主子，最是聰明又敏銳。
細枝末節的事，一點兒瞞不過主子。
等主子的悲傷勁緩過來，就能反應過來，你王覆在皇後娘娘崩逝的當時，還有功夫算計人。
你可是從皇後娘娘跟前到主子身邊伺候的，難道對舊主就沒有點主仆舊情在？
那可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而他蘇培盛，再怎麽不是，首先他沒受過皇後娘娘的恩情，頭一回當差認的主子就是四阿哥。其次，他端點心過來，也是實打實為了主子的身體著想。
主子踹了一腳，那事兒就算過去了。
他還是對主子忠心耿耿的奴才。而王覆，卻是心裏頗多算計在不合時宜時候用出來的喪良心。
胤禛趕到承乾宮時，面對縞素一片的宮殿，不敢踏腳進去。
他看著入眼的一片白，心猶如被一把大手捏緊了，攥的喘不過氣來。
天上的月光，不似往日柔和，而是高高在上的冰冷。
“四阿哥，您來了？您站在門口作甚？快快進來。皇上心裏難受的緊，您勸勸皇上。”梁九功眼尖，看到胤禛在影壁前徘徊，不敢再進一步。
他匆忙從殿裏頭跑出來，走近一看，四阿哥哭的和皇上相比，不遑多讓的慘。
“誒，您當奴才剛才什麽都沒說。哭出來也好，哭出來心裏就不憋的難受了。”梁九功看著胤禛的模樣，頗為心疼。
“皇後娘娘崩逝前，是心滿意足離開的。娘娘說，她能去見小公主了，她很開心。”梁九功道。
胤禛張了張嘴，想問梁九功，那皇額娘有沒有提到他。
皇額娘臨逝前，想到他了嗎？會想見他嗎？舍不得他嗎？
大概是沒有的吧。
在皇額娘病重時，他就寫了假條，想回承乾宮給皇額娘侍疾。但是，被皇額娘一通怒罵，讓他銷了假條，沒有她的傳召，不得到承乾宮來。
後來，汗阿瑪回宮了，他派王覆去求問汗阿瑪，他是否可以給皇額娘侍疾。得到的，也是讓他在阿哥所好好讀書的答案。
額娘，大約是不想見他的。
胤禛望著殿內已經布置好的靈堂，喇嘛進宮在為皇額娘念經。
嬪妃們同在後宮，趕過來的速度快一些，他看到好幾位嬪妃，已經跪在蒲團上。
其中，有一道身影，好似是他的生母德妃娘娘。
胤禛雙腿僵直的往前邁著，宮女、太監們穿著素服，腰間紮著的白色腰帶，刺眼的很。
皇額娘最喜歡富貴繁華的顏色，承乾宮的宮女，衣著打扮最是好看。可是，現在她們頭上只簪著一朵小白花，臉上幹幹凈凈的。
忽然一陣風吹過，炎炎夏日裏，甚至不必擺上冰盆，就突然感到寒涼。
在趕來路上的人們，驚恐的縮縮脖子。不會是皇後娘娘的魂魄經過吧。
不，不會的，不用怕。
皇後娘娘是病逝，不是其他原因。無仇無怨的，不用怕。
天色漆黑，怎麽會不怕。
但是，胤禛不怕。
他甚至想，皇額娘是不是知道他過來了，所以特意來看看他。
皇額娘也是掛念著他的吧。只是不想耽擱他的學習，才不讓他來侍疾。
短短的一段路，胤禛眼前閃現許多他和佟皇後相處的回憶。
有母慈子孝的，也有歇斯底裏。
皇額娘陪他玩過打陀螺，教他玩過九連環，給他做過虎頭帽，給他戴過端午五彩繩，教過他讀書寫字，三字經是額娘耐心的一聲一聲，教他讀會的。
但是，皇額娘也指著他的臉，說他血脈卑賤，只配給她的孩子當奴才。皇額娘咒他為何死的不是他，全因他占了她子嗣的位置，令小公主夭折。皇額娘罵他不知好歹，狼心狗肺，不懂恩情，是冷心冷肺之人。一看到生母，就忘記了養母。
溫情脈脈和瘋狂辱罵，交織在一起，將胤禛小小的心，早紮的千穿百孔，成了一個破爛玩意兒。
“皇額娘，兒子來遲了。”胤禛腳踏進大殿門檻那一刻，立馬哭著沖到皇後的靈牌前。
他跪下給佟皇後磕頭，手腕上的桃木手串，不小心滑出來，碰到他的臉。
胤禛用袖子擦著臉上的眼淚時，臉頰悄悄貼上被肌膚捂的溫熱的手串。
表妹，若你此刻在我身邊，該有多好。
表妹，你不在京城才好。不用見到我此時的狼狽和可悲。
我的生母，眼神冷漠的在旁邊看著我，仿佛我是多麽令人厭惡之物。
我的養母如今只是一塊牌位，她重病時、臨死時，都不願叫我到跟前，看我一眼。
我是一個生母不要，養母棄之的人啊。
我如何願你看到我的卑弱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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