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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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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祁不硯稍微仰著頭, 脖頸徹底暴露在賀歲安眼前,她趴到他身上,如迷失在沙漠中的人逢甘露般咬住他,牙齒刺穿他皮膚。

與其他中了陰屍蠱的人不同。

賀歲安體內並無陰屍蠱孵出的蟲卵, 由於那是與母蠱緊密聯系的子蠱, 咬人雖也具有傳染性, 但口涎與血液裏不見蟲卵痕跡。

而且賀歲安還有自我的意識, 她明知不能發狂咬人, 卻還是這樣做了,陰屍蠱的子蠱驅使著她, 使她受不了血肉的誘惑。

祁不硯頸側被賀歲安咬出傷。

帶有溫度的血液仿佛顏料在白紙上落下花瓣, 落入賀歲安的唇齒, 血的味道本該不好聞, 可她聞起來是帶著食物似的香氣。

也是這個原因才導致那些發狂之人以人為食吧。

怎麽辦呢。

好想再咬深點。

難不成,她以後就要成為發狂之人、難以自控地去傷害別人?

賀歲安見祁不硯的脖頸被自己咬得鮮血淋漓,眼眶不禁紅了, 因為她還在咬著祁不硯, 所以只能發出抱歉嗚嗚嗚的聲音。

祁不硯由始至終沒推開賀歲安。

他似是以自己的身體餵養著體內有陰屍蠱子蠱的少女。

只有祁不硯自己知道,在被賀歲安咬上脖頸的那一刻,一陣酥麻感猶如巖漿迸濺,又如缺堤之壩極速地淌散到四肢百骸。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祁不硯望著賀歲安粉白的側臉, 手指繞著她垂下來的發絲玩,姿態隨意, 像被咬之人不是他。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賀歲安有點恢覆正常, 咬人的力氣變小,最後趴在祁不硯身上一動不動, 像做錯了事、又不知道怎麽面對。

不行。

賀歲安告訴自己,不能逃避。

她唇角還有血,像偷吃了沒擦嘴的貓兒,睜著泛紅的眼睛,擡頭看祁不硯,輕之又輕地用手指碰了碰他脖頸:“對不起。”

祁不硯毫不在意,也沒理會被賀歲安咬出來的傷口,指腹壓到她眼角,像是在思索著什麽。

“你的眼……”他話沒說完。

賀歲安卻聽明白了。

體內有陰屍蠱的發狂之人的眼睛顏色會變紅,盡管她體內的是子蠱,與他人有不同之處,但眼睛應該依然相似的,變紅了。

風鈴鎮的人一旦看見眼睛泛紅的賀歲安,不管她發狂方式與時間是否與他人不同,不管她是否還擁有意識,定會先除之而後快。

誰也不希望留下後患。

還是一個足以能令風鈴鎮再一次陷入危險之境的後患。

賀歲安不想死。

她也不想傷害別人。

“你告訴我,我體內的這只陰屍蠱子蠱是不是取不出來了?”賀歲安還懷揣著一絲希望,想從祁不硯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祁不硯的回答給了賀歲安一擊:“確實取不出來了。”

她如同洩氣的皮球扁下來。

賀歲安突然從祁不硯身上跳下去,急得像沒頭蒼蠅,在房間走了幾圈,抱頭道:“差點忘了,我咬了你,那你豈不是也會……”

祁不硯擡手摸了一下脖頸的傷口,上揚的尾音帶笑意:“我不會的,陰屍蠱毒對我沒用。”

“啊?”賀歲安懵了。

她問:“因為你是煉蠱人?”

祁不硯沒回答賀歲安這個問題,笑說:“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掉你體內的陰屍蠱。”

本來沒再抱什麽希望的賀歲安眼一下子變亮了:“真的?”

“真的。”

她趕緊問:“要怎麽做?”

祁不硯彎了雙眼:“下燕王墓,找到陰屍蠱母蠱,子蠱遇母蠱,會自動從你體內爬出來。”

“我也可以通過你得知子蠱與母蠱之間的感應,找到母蠱。”

他道:“而我下燕王墓的目的有兩個,其中之一便是找到陰屍蠱母蠱,所以你有子蠱也不算全是壞事,你亦不用愧疚咬了我。”

賀歲安似懂非懂。

能解蠱就行。

祁不硯:“就當是你為我指路的報酬,可好?”

良久,她做賊心虛似的擦掉唇角殘存著的血漬,蹭得袖擺一抹艷紅,聲如蚊吶地說了聲好。

自從賀歲安得知還可以解掉陰屍蠱後,整個人放松了不少。過了片刻,她跑去照鏡子,糾結該拿自己有明顯異色的眼睛怎麽辦。

賀歲安自認有三個選擇。

一是,任由風鈴鎮的人看見她的血眼,或關押她,或殺她。

二是,用一條綢帶遮住血眼,不被他們看到,若被人問起,便說眼睛受傷,暫時無法視物見光。以此為由,直到下墓那天。

三是,待在房間,不出去見人。

不過她仔細想了想。

又認為這第三條不太成立。

官府這兩天會經常派人來搜查房間的,到時候少不得面對人。

與普通發狂人不同,賀歲安目前是間歇性失控咬人,只要不發狂,看著和正常人無異的。

即使有人懷疑她遮眼的原因,也不敢斷定是體內有蠱蟲。退一步來說,他們要賀歲安取下綢帶檢查,祁不硯到時也有辦法應對。

賀歲安果斷選擇第二。

雖說選了二,但賀歲安也會減少出門的機會,在沒有外人的房間裏會摘下綢帶,看那些書。

一日三餐由客棧小二送上來,祁不硯開門拿,賀歲安吃完一頓午膳又繼續看書,她是真的被書中內容吸引了,非常專心致志。

初春季節,總有蒙蒙細雨,濕氣縈繞,溫度均偏冷。

祁不硯倚窗而眠。

天氣若冷一點,他就會嗜睡。

她都習慣了。

賀歲安看一會兒書,又去查看一下祁不硯脖頸上被她咬出來的傷口有沒有惡化。他安靜地睡覺,五官十分柔和,看著溫順極了。

蟲蠱、蛇蠱蜷縮在房間角落裏,沒怎麽搭理賀歲安,它們大概也知道她懼怕蟲蛇。

確認祁不硯傷口沒惡化,她輕手輕腳地回到原位捧起書看。

一天下來,賀歲安看完了兩本。

她也累了,想休息,但離開房間要遮眼,看不見路,需要人扶,幹脆就在桌子上趴下了。

一個時辰後。

小二過來敲門:“客官,我給您送晚膳來了。”

賀歲安看向窗邊,祁不硯還沒醒,喊他也不醒,於是只好勞煩小二把飯菜放在門口地上,說等她待會兒有空了再出去拿。

以綢帶覆眼的樣子能少出現人前就少出現,他們越晚察覺到她的異樣越好,賀歲安是這麽想的。

小二也沒怎麽懷疑。

不方便開門的原因可多了,尋常的換衣服也算。

賀歲安貼到房門邊緣聽腳步聲,小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須臾,她拉開門,探出小腦袋看了眼,立刻彎腰端起裝有飯菜的托盤。

“賀小姑娘!”

沈見鶴措不及防打開他的房門。

賀歲安一聽,忙壓低頭,端著飯菜就要退回房間,剛要關門,沈見鶴用腳火速抵住了門板。

他看著用頭頂對著自己、連臉都不肯露的賀歲安,就很疑惑了:“你怎麽看見我像看見鬼似的?我現在的樣子很嚇人?”

“請放開您的腳。”

賀歲安沒正面回答他,依然垂著腦袋看向地面。

他們才認識沒多久,是相約過要一起下墓,但人心難測,沈見鶴若知道她體內有陰屍蠱,曾發狂過,會作出什麽反應也未可知。

沈見鶴嘖了一聲,毫無前輩的風範,開玩笑逗她:“你毀容了?不會吧,讓我給瞧瞧。”

“前輩!”

賀歲安忽然叫了他一聲。

沈見鶴楞了幾息:“呃,我是你的前輩沒錯,可我年紀也不大,還沒耳背。你小聲說話,我也是能聽見的,不用喊那麽大聲。”

“前輩,抱歉。”說完,賀歲安踩了沈見鶴一腳,他疼得下意識縮回腳,她“砰”地關門。

一陣風拂面而過,沈見鶴感覺像冬天寒霜般冷。

走廊剩下他一個人。

沈見鶴抱著被踩的那只腳跳了幾下,看著緊閉的房門,仰天長嘆。他這個前輩做得真沒面子,之前被蛇嚇半死,又被後輩踩腳。

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啊。

一定是出門的時候沒拜祖師爺。

終於關上門的賀歲安沒理房外的動靜,放好飯菜,拍了拍心口,心暗嘆道,有驚無險。

祁不硯再不醒,飯菜都要涼了。賀歲安走過去又喊他,見喊不醒,伸手想碰他,那些原本看著懶洋洋的蟲蛇戒備地爬過來。

賀歲安哪裏還敢亂碰祁不硯,被它們咬一口還得了,會疼死。

她收回手。

蟲蛇便不動了。

哼。賀歲安有點生氣,一氣之下氣了一下。她又不是要傷害祁不硯,它們為什麽要這樣對她,轉念一想,又瞬間不氣了。

她,好像t真的傷害過祁不硯。

就在今天,張嘴咬了他。

賀歲安不知道蟲蛇能不能聽懂她說話,像是為自己辯解地對它們說:“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什麽?”祁不硯睡足了,睜開眼,視野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先映入眼簾的是賀歲安嘗試著跟蠱蟲說話的一幕。

賀歲安不怎麽喜歡撒謊。

所以她避而不答,提起竹箸:“我們吃飯吧。”

祁不硯離開窗邊,坐到賀歲安對面,她給他推去一碗飯,將一碟肉也放到他面前。

跟祁不硯生活一段時間,賀歲安已經摸清他喜歡吃什麽,就像他也清楚她愛吃的,有些事不用特地留意,會在潛移默化中記住。

賀歲安明明很餓了,看著這些飯菜卻沒有太大的食欲。

上一頓也是如此。

是很勉強吃下飯菜的。

她之所以堅持吃飯,是因為想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實際上,賀歲安想吃的是祁不硯。

這個吃不帶任何旖旎的色彩,就是字面上的吃。賀歲安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匆匆往嘴巴裏塞了幾口飯,壓下蠢蠢欲動的心。

“你剛見人了?”

祁不硯似沒有看到賀歲安的反常,吃了一口飯,問。

賀歲安一次塞太多飯,差點嗆到,又不能馬上全部咽下去,腮幫鼓著圓圓的,擡頭看他。

“唔唔唔。”

發現自己說不清話,她閉嘴了。

“見到前輩了,但他沒看到我的眼睛。”賀歲安咽下去了,“不過我現在能瞞得了前輩一時,到下墓那天肯定瞞不住的。”

祁不硯一點也不擔心:“那便到那一天再說。”

賀歲安明白他的意思,擔憂尚未發生的事並沒用。她目光一落到他傷口就仿佛被燙了似的轉開,冷不丁道:“你一定還很疼。”

即便賀歲安沒明說,祁不硯也知道她說的是什麽,脖頸略有癢麻:“尚可,不是很疼。”

“以後我要是想咬你,你拿東西塞住我嘴巴。”

賀歲安翻找出一塊布。

她將布放到他手裏:“千萬要記得啊,別再讓我咬你了。”

發狂之時,賀歲安是無法控制手腳的,自然也無法自己綁住自己,或者用布塞住嘴,只能靠外力,也就是讓祁不硯來做。

祁不硯沒接那塊布。

賀歲安跟他大眼瞪小眼,疑惑道:“你怎麽不拿著?”

少年唇角再次浮現那種純粹的笑,單手托著下巴,另一只手的指節敲過桌面:“你以為你為什麽能在發狂後恢覆正常?”

“因為……因為我體內的是陰屍蠱的子蠱。”賀歲安本來是這麽以為的,現在聽他的語氣有點不確定了,“所以才會這樣?”

“你只說對了一半。”

他道。

她一滯,像將要接受一場淩遲:“什麽叫只說對了一半?”

“你是因為陰屍蠱的子蠱發狂沒錯,也是因為子蠱才能在發狂後保持一小段時間的清醒,不像其他中蠱發狂的人,無藥可救。”

祁不硯微微一頓,擡起手,緩慢地摩挲過脖頸傷口:“但在此之前是有條件的。”

沒等他說完,賀歲安悟了。

咬人。

必須得咬人。她心中已有結論:“我知道了,咬人。不咬你,會一直持續發狂,我要是想保持清醒,在發狂後必須咬人。”

祁不硯頷首:“嗯,若你想保持清醒,同時不咬他人,使他人發狂,只能咬我。”

賀歲安安靜如雞。

她快要糾結死了,在解蠱之前,都要拿祁不硯當食物來咬?

祁不硯看了一眼被賀歲安用竹箸戳來戳去的白米飯:“若實在吃不下便不吃了,不用勉強自己,你如今不吃飯也不會死的。”

賀歲安推開飯碗,不吃了,現在吃飯對她來說確實是折磨。

*

夜幕降臨,燈火闌珊。

風鈴鎮的夜晚不覆以前那般熱鬧,從昨天起,官府頒布了臨時的禁宵令,一更三點時敲鑼聲起,意味百姓不得在街上活動。

賀歲安沒回自己的房間,而是留在祁不硯的房間過夜。

原因是賀歲安沒把握她在夜間不會發狂,萬一發狂,從房間出來,見人就咬,該如何是好呢,還是和祁不硯待在一個房間更好。

來風鈴鎮之前,賀歲安也不是沒做過這種事,她可以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

到亥時,祁不硯要沐浴了。

隔著一道屏風,賀歲安背對著祁不硯,趴到矮幾看書。

等祁不硯沐浴完,賀歲安已進入酣睡,腦袋擱到矮幾上,枕著左手,右手隨意搭在膝蓋,長長的紅色絲絳順著腰背垂到地板上。

酒紅色的紗裙層層地墜在腳邊,她面容恬靜,鼻梁小巧高挺,睫毛漆黑,映得皮膚透白。

祁不硯半蹲到旁邊看。

她好像很信任他。

他就不同了,祁不硯從來不相信任何人,一旦感知到對方對自己有危險便會出手殺了。

祁不硯沒對賀歲安說還有另一種辦法可以使陰屍蠱子蠱從她的身體裏出來,那便是死,蠱蟲寄生的宿主死了,自然要離開。

因此,他有兩種辦法找到母蠱。

一種是帶著賀歲安進墓,讓她感應母蠱,一種是殺了賀歲安,等她體內的子蠱出來,再直接拿著子蠱去感應陰屍蠱母蠱。

該選擇更穩妥的方式,亦或留下具有風險性的方式呢。

今天,祁不硯便在思考這件事,還沒確定好,並沒有輕舉妄動,也讓發狂的賀歲安咬了自己。

賀歲安以前答應過做他的蠱香。

這便是他們之間的交易。

她活著,能待在祁不硯身邊,令他聞香安神。但事實上,她死後的屍體才是用做蠱香的材料,那樣方會是完完整整的蠱香。

如此一來,一舉兩得。

祁不硯撫開散落到賀歲安臉上、肩頭的長發,指尖好奇般地點過她的眉眼、鼻子、曾親過他的唇瓣,再落到脆弱、纖細的脖頸。

五指張開,覆而並攏,仿佛僅是單純地寸量賀歲安脖頸的窄度,剛輕輕碰上,她無意識地尋溫暖似的歪過腦袋蹭了蹭他手背。

突然之間,祁不硯又想起那天,他握住她的後頸細細親吻。

殺意轉化為想與她親吻。

再一次體會那種奇妙的感覺。

房間燭火搖曳,似靜到落針可聞。祁不硯凝視了賀歲安許久,開口叫醒她:“賀歲安。”

賀歲安睡得正香,聽見有人在叫自己,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眼神都沒怎麽聚焦地看祁不硯,表情呆呆的:“怎麽了?”

“要和我接吻麽。”他說。

她遲鈍:“啊?”

祁不硯的手指移動到賀歲安的發絲間,感受指間的柔順:“我想親你,我喜歡那種感覺,你現在可願意給予我?賀歲安。”

他想。

倘若賀歲安此刻願意給予他這片刻歡愉,祁不硯便選擇那具有風險性的方式,每天給她咬,直到下燕王墓找到陰屍蠱母蠱。

當然,他並未告知她這件事。

選擇本就應該在未曾遭遇到脅迫的前提下進行。

祁不硯不會脅迫賀歲安進行選擇,跟以前他和其他人做交易相同,他從不會威脅他人要與他做交易,都是他們自願答應下來的。

但人也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哪怕在一念之差。所以祁不硯一向會把選擇權交到對方手裏。

他在等她的選擇。

安安靜靜的、溫和無害模樣。

賀歲安困到眼皮都幾乎睜不開了,好像聽清了祁不硯在說什麽,又好像沒聽清,本能點頭。

祁不硯俯身去,像賀歲安那次吻住他這般吻住她。在呼吸被人搶奪後,賀歲安眼也不眨地楞了下。

她仰著頭,他低著頭。

呼吸擠壓在胸腔,賀歲安感覺喘不過氣,不由得微張開嘴。

祁不硯唇貼上賀歲安後,卻沒下一步。他好像更喜歡她的主動,吐息潮熱,說話間帶有蠱惑的意味:“賀歲安,還不親我麽。”

唇齒間的熱氣燙得賀歲安心口一顫,像是在做夢似的。

她鬼使神差地吻了吻祁不硯。

賀歲安唇瓣碰過他,又分離,鼻尖挨著鼻尖。他垂下的發絲掃得她發癢,他薄唇略顯幹澀,被她吻濕,氣息交纏之餘混亂。

祁不硯托著賀歲安的後腦勺,仍然閉著眼,仿佛全身心投入到這個吻中,唇角是濕紅色。

水般銀絲在唇齒間若隱若現,祁不硯秀挺的鼻梁抵在她臉上。

他的臉隨著時間推移染上艷色。

有股純粹的色/情之氣。

賀歲安看著祁不硯這張臉,神思飛走片刻,剎那又被抓了回來,香氣靡靡,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飄蕩在不大不小的房間裏。

親吻持續下去,賀歲安還在想,這個吻究竟是怎麽開始,好像是從她點頭開始的。

深夜,床榻上臥躺t著二人。

少年閉著眼,青絲全散,玲瓏銀飾穿繞在發梢,靛青色衣裳略有褶皺,手腕的七個小鈴鐺鏈子沿袖擺探出,落到賀歲安側臉。

她也睡著了,本來就是睡到一半被人叫醒的,後來親吻結束,困得閉眼找床就睡。

賀歲安以為這是一個夢。

*

轉眼間,到他們與蘇央約好在兇宅見面的當天。

在見面之前,賀歲安有一次差點被官府的人發現眼睛的異樣。

又因為街上突發緊急情況,那些又來檢查客棧的衙役倉促離去,無暇留下堅持讓她摘下說用來遮傷眼的綢帶,賀歲安逃過一劫。

晚上,賀歲安跟著祁不硯避開巡夜的官府衙役,去往兇宅。

她蒙住眼,被他牽著走。

而沈見鶴一頭霧水被他們叫出來,一頭霧水隨他們前往兇宅。他是知道去兇宅的原因大概是要下墓了,這是毋庸置疑的。

可賀歲安的眼睛什麽時候受傷的?

沈見鶴有意留意過,這兩天裏,她都沒再外出了,是在客棧房間裏面磕到眼睛的?

再看祁不硯,脖頸圍著一塊白布,也說是受傷了。沈見鶴嚴重懷疑他們是不是在房間裏偷偷打了一架,才會弄得兩敗俱傷。

半個時辰後,他們到兇宅。

月黑風高,古井旁站了三個人。

兩男子身姿挺拔,皆穿著玄衣,一左一右地站在女子兩側。女子負手而立,長發隨風而飄,仰頭望著夜空,聞聲轉身看向他們。

蘇央不知道沈見鶴也會來,面有輕微訝異之色。

沈見鶴的吃驚程度不亞於她,有一瞬間以為蘇央是提前收到他們要下墓的消息,特地帶人過來這裏逮他們的:“郡主?”

蘇央疏離點頭:“你們知道我今晚找你們來所為何事了?”

沈見鶴:“不知道。”

賀歲安:“郡主是想讓我們和你們一起下墓?”

太出乎意料了,沈見鶴脫口而出:“真的假的?她之前可是阻止我們下墓哎,賀小姑娘你千萬別被她騙了,誰知她安什麽心。”

剛說完,他意識到要得罪人了。

怎麽就把真心話說出來了呢。

對方可是郡主,沈見鶴後怕地想,這美人不會仗著手中權利,悄無聲息把他給埋了吧。

鐘空最聽不得他人汙蔑自家郡主了,想拔劍出來:“我看你是想死,郡主才不是那樣的人!”

蘇央皺眉:“鐘空。”

一聽郡主開口,鐘空退下。

沈見鶴朝他挑釁般地吐了吐舌頭,不見半分成年人的穩重,弄得鐘空想當場跟他幹一架。鐘幻拉住鐘空:“聽郡主令行事。”

賀歲安對沈見鶴說:“前輩,我相信郡主不會傷害我們的。”

他不讚同。

“你就是太笨……單純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見鶴怕賀歲安著道:“古人有雲,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上次她是放了我們,可我不信她這次沒目的。”

祁不硯背靠著古井,不發一言。

賀歲安還想幫蘇央說話。

不等賀歲安出聲,蘇央從容不迫地開門見山道:“這位公子你說得沒錯,我這次是有目的的,我下墓是為了調查一件事。”

沈見鶴用打量的眼神看蘇央,得出的結論……她怎麽長得這麽好看,搞得他想無條件信她了。

鐘空怒瞪著他。

覺得此人看郡主也是一種褻瀆。

蘇央還在說:“具體是查什麽事,我暫時不會告知你們。”

“我可以保證的是,你們助我們深入墓穴,無論你們進墓裏找什麽、做什麽,只要不傷害到風鈴鎮的百姓,我們都不會阻止。”

沈見鶴楞是沒被美色迷倒,保持理智考慮了下。

他問祁不硯、賀歲安二人。

“你們怎麽看?”

賀歲安先回答:“我是同意的,墓裏很危險,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想事情也能周全些。”

祁不硯:“嗯。”

他們同意了,沈見鶴反對也沒用,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他又露出八面玲瓏的笑容:“郡主都這樣說了,我哪能拒絕啊。”

蘇央看了下賀歲安雙眼的綢帶,一見到她便留意到了,不過剛才正事沒商量好,沒問罷了。

“你眼睛怎麽了?”

賀歲安知道她是在問自己,想拉下遮眼綢帶:“我這……”

只見祁不硯握住了賀歲安的手腕,阻止她要解開綢帶的動作,笑吟吟道:“先下墓吧。”

既然想找他們合作,那基本的信任還是要有的。

蘇央且不追問下去,扶裙下古井。銅籠在他們第一次下燕王墓時就壞了,她來之前做足了準備,加粗的長麻繩足以到井底。

鐘空緊跟在蘇央後面下去保護她,鐘幻等賀歲安幾人下井了再進去,怕他們會搞小動作。

鐘幻素來謹慎。

沈見鶴明白鐘幻的心思,似嘲非嘲地呵了一聲。

賀歲安蒙著眼,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暗潮湧動,攀繩對目不能視的她來說是有一定難度。

所以她是抱住祁不硯的腰腹,隨他下井的,少年腰腹窄瘦,賀歲安雙手輕松環住。

地下的溫度比地面的要低。

她打了個寒顫,牽住祁不硯。

有蛇群的那間墓室有通往深處的入口,蘇央用硫磺粉開路,讓他們沒遭受蛇群的攻擊便過去了。

越往裏走,賀歲安越冷,還有難以言喻的饑餓感,她掐著自己的掌心,不想被影響心神。

沿著墓室暗道一直走,陰森之氣似乎濃郁起來。

暗道無燈,他們點了蠟燭。

微弱光亮映照前路。

但是蠟燭被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吹得忽明忽暗,前方有兩條分叉道口,走在前面的蘇央停了下來,她在猶豫走哪一條道。

沈見鶴拿著旋轉不停、就是沒指定方向的羅盤:“壞了?”不然怎麽連個方向都指不出來?

賀歲安上前一步。

祁不硯沒伸手拉住她。

她蒙住眼該是看不見才對,卻能準確地走到右邊的暗道口:“我們走這條道吧。”

沈見鶴提醒她:“你怎麽知道這條道才是對的?我跟你說,墓裏的路一般會分為生路和死路,誤進死路就只有死路一條。”

祁不硯忽地伸手解掉賀歲安眼上綢帶,露出一雙血紅的眼。

沈見鶴瞠目結舌。

他結巴了:“這、這……”

鐘空、鐘幻看清賀歲安雙眼時,立刻將蘇央護在身後,想拔劍卻被她反手按住了。

蘇央處事不驚,面色還算冷靜:“這是怎麽回事?”

賀歲安抿唇:“如你們所見,我體內有陰屍蠱,但又和其他中了陰屍蠱的人不同,我是清醒的,還可以感知古墓的方向。”

沈見鶴恍然大悟,似喃喃自語:“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讓我們走這條道,那我們接下來豈不是順利多了,有你給我們指路。”

鐘空嚷嚷:“我們如何信你不會像其他怪物那般咬人。”

蘇央等賀歲安的解釋。

賀歲安指著自己的眼:“你們可以看我眼睛的顏色,中陰屍蠱的第三天,便是我這樣的。”

“但你們看,我並不像他們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識,淪為只會咬人的人,只要我下墓找到一樣東西,我就可以沒事的。”

沈見鶴盯著她雙眼看了一會兒,嘻嘻哈哈道:“我信你!”

鐘空又朝沈見鶴翻白眼。

蘇央斟酌了半晌:“好,賀姑娘,我現在也選擇相信你。不過我要說的是,若你發狂對我們產生了生命威脅,我們會殺了你。”

她點頭如搗蒜:“嗯嗯嗯。”

祁不硯朝右邊暗道走去。

賀歲安也明白了祁不硯為什麽要在下墓後才告知他們這件事,是想體現她存在的價值,讓他們衡量,最後選擇是否留下她。

見祁不硯、賀歲安率先進去,其他人雖半信半疑,也進去了。

暗道的盡頭也是一間墓室。

與剛下墓見到的那間墓室不同。

這間墓室比前一間大了幾倍不止,呈現八邊形,每一個方位都有一副棺材,由於經歷了上百年,角落裏布滿蜘蛛網和灰塵。

冰冷和孤寂的氣息籠罩著整間墓室,正中間空出一大塊平地,是一次性能裝上百人的長寬。

這裏不是主墓室,他們得從這間墓室找出通往主墓室的入口。

因為無路可退了。

一進到這間墓室,又有石門升起,擋住了退路。

賀歲安走到墓室正中間,擡頭看放在八個角落的八尊動物石像。動物各不相同,分別是馬、牛、龍、雞、豕、雉、狗、羊。

這八種動物又分別與八卦的八個門相對應,賀歲安記得荷華給他們的書裏有記載,燕王燕無衡生前很喜歡奇門遁甲之術。

突然,她彎腰,趴到地板上聽。

下面有東西。

不止一個。

賀歲安體內的陰屍蠱子蠱告訴她的,她似聽到了什麽,猛地t站起來看向祁不硯所站的位置。

“砰”一聲,有幾只手轟然破地而出,想抓住祁不硯的腳踝拉下去,卻撲了個空。賀歲安先一步拉走了祁不硯,站到別處。

被賀歲安這麽一拉,祁不硯身上的銀飾當啷響。

其他人紛紛看去。

他們也看到了要從破裂的地板爬出來的人,轟隆隆,地動山搖般,被埋在下面的上百人即將破地現身,穿著大燕朝的戰士盔甲。

沈見鶴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感覺這一幕很壯觀,又感覺他下一瞬會被他們撕成碎片。

若是一兩個,他們還能對付。

上百個人……

找出路逃離這間墓室才是對的,沈見鶴飛快地扒拉墻壁。師父跟他說過,隱藏著機關的地方無非只有那麽幾個,全找一遍就是。

蘇央驚奇不已。

這些人看著都是百年前的人,卻鮮活如現在的人,不知從什麽辦法保存的,面容、體魄不變。

賀歲安大喊:“他們都是由陰屍蠱控制的屍體,成了陰屍蠱的傀儡,小心被他們傷到。”

她體內的陰屍蠱能感應到同類。

那些人全爬上來了。

賀歲安站在祁不硯的旁邊,拉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後退,傀儡也圍了上來。她腰背撞到棺材,見傀儡一手抓來,側身一躲。

傀儡的手一碰到棺材,就立馬縮了回去,像是不敢碰。賀歲安留意到了:“快躺進棺材。”

她和祁不硯已經被傀儡包圍,無法讓另一個去找另一副棺材。

他們只能躺同一副棺材了。

賀歲安在傀儡還要抓過來之前,與祁不硯躺進棺材。他們還在靠近,她唯有把外槨也合上。

數步之遠的沈見鶴確認傀儡不敢觸碰棺材,像滑不溜秋的泥鰍迅速避開幾個攻擊過來的傀儡,跳到離他最近的一副棺材裏。

鐘空鐘幻護送蘇央躺入一副棺材,他們才各自尋找空棺材。

賀歲安耳靠棺材邊聽外面動靜。

動靜變小了。

被陰屍蠱控制的傀儡沒辦法觸碰墓室棺材,只能在原地打轉。

幾乎密封的空間裏,賀歲安仿佛能聽到祁不硯跳動頻率沒怎麽變化的心跳聲,還有她自己因死裏逃生而劇烈跳動的心跳。

賀歲安後背是棺材外槨,前面是祁不硯,他躺在棺材內棺,也就是她的下面。她一擡頭,一睜眼,看到的就是他的臉、脖頸。

饑餓感又來了。

饑餓感如潮水湧動,狀若沖破緊攔住它的牢籠。

下墓之前咬過祁不硯的舒服、飽腹之感不停地在腦海裏回味,賀歲安強撐著拉開他們的距離。

可棺材就那麽大點地方,任憑賀歲安如何刻意拉開距離,他們也依然離得很近很近,氣息交錯,面對著面,眼底倒映著對方。

賀歲安好難受。

她的眼睛變得越來越紅。

墓室裏緩緩地響起悲涼、哀怨的笛音,跟他們不久前在街上聽到的笛音一模一樣。

不止是賀歲安感到無比難受,就連棺材外面的傀儡也抱頭發出痛苦的低吟聲。她咬緊唇,死活不肯再張嘴咬身下的祁不硯。

祁不硯指腹撫上賀歲安緊咬的唇瓣,沾了點血。

“別忍了,咬我吧。”

少年吐息仿佛都帶誘人的香氣,她似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倒,扯下他脖頸的白布,埋首咬了下去,上次咬的是左,這次咬的是右。

“嗯……”他被賀歲安用力咬得發出輕輕的聲音,不知是疼的,還是有一種奇異的快意。

賀歲安像是怕祁不硯不再給自己咬,抓住他的腰腹固定住。

而他的腰腹不經碰。

祁不硯的脊背小弧度地彎了下。

他輕聲喚賀歲安的名字,帶笑說:“賀歲安,你怎麽咬得那麽用力,輕點啊……不過責任也不在於你,是煉陰屍蠱之人該死。”

賀歲安力氣變得很大,理智在懸崖邊緣反覆橫跳,壓著祁不硯,咬住他喉嚨不松口,好像真的要咬斷他血管,讓他死。

是笛聲的問題。

若沒古墓的笛聲催化陰屍蠱,只需要咬上一陣便恢覆理智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繼續了。

祁不硯掌心拍向棺材。

棺材就這樣被他一掌擊開,嘩啦幾聲,破碎的棺材木板四散,哐當哐當掉落地面。

灰塵落地,視野重現光明。

他們兩個人躺在一片碎屑之中,祁不硯靛青色的衣裳鋪垂在身邊,七個蝴蝶形狀的鈴鐺鏈子晃蕩,敲紅了他伶仃的手腕。

賀歲安還在他身上,俯身咬緊他脖頸,唇角流淌著屬於祁不硯的血水,滴紅了他們各自的衣裳,有幾顆血珠順著他鎖骨墜落。

鎖骨白中泛紅。

脖頸盡數是她咬出來的痕跡。

周邊的傀儡一見他們現身,沒了棺材阻擋,立刻蜂擁而上。

只差一步,湧來的十幾個傀儡就能碰到他們了。

卻見天蠶絲憑空而出。

數不清的天蠶絲像形成了保護罩,擋住傀儡前進,但這些削鐵如泥、能在瞬息之間切割正常人身體的天蠶絲不能分割這些傀儡。

傀儡手裏皆拿著百年前的武器,他們劈砍著天蠶絲,天蠶絲居然有了幾分松動、斷裂的跡象。

待在其他棺材裏人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何事,只能聽到動靜。

不規律的砍聲。

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好奇到死的沈見鶴差點想推開棺槨,出來一探究竟了。

但他終究沒出去。

祁不硯捏住賀歲安的下巴,利用巧勁使她松開咬住他脖頸的牙齒。賀歲安剛喘上一口氣,體內的陰屍蠱又驅使她咬人喝血。

少年嗓音天生低柔:“脖頸沒地咬了,再咬那裏,我可就得死了,但我暫時還不想死呢。”

賀歲安臉上也有他的血了。

當祁不硯想擡手給賀歲安咬他的手腕時,她卻不受控咬向了離她最近的地方——他的唇角。

他先一怔,再彎眼一笑。

默許她咬了過來,兩唇相碰。

祁不硯雙手捧著賀歲安的臉,她長發垂在他肩上,粉白色的長裙也覆蓋到他靛青色服飾。

她張嘴欲咬破他薄唇,少年卻靈活躲開,化為一個吻。

賀歲安卻還想咬他。

她饑餓不已,總覺不夠,咬不到人,舌尖急切地往前探,祁不硯張嘴,賀歲安滑入了他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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