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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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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1-

大廷內, 畫卷分作三十個方格,各自被畫下了不同門派的代表紋章。

靈冊玉佩均是成對發放,其一為弟子們引路敘事, 其二交到各個師門手中, 讓他們隨時查看弟子們都到了哪裏。

數百人的寬闊廣場裏, 各個仙門都凝聚成小團盯視靈冊裏的畫面, 有心人還會喚無關弟子擋住旁光, 怕有其他人過來刺探情況。

但與之對應的是, 畫卷裏每個紋章下方均有四個小墨點。

墨點轉綠, 便是正在渡劫過程中,尚無其他異況。

如果轉金,則代表此劫已渡。

最要命的便是轉紅,則代表此劫失敗,三位弟子即將被傳送出畫, 與後續再無緣分。

大隊弟子剛傳進去沒多久, 眾人就眼尖地瞧見有個格子裏亮起紅點, 議論聲倏然響起。

“誰啊?這麽快?!”

“才剛開始啊!咋回事!”

花聽宵年輕氣盛, 很是沈不住氣地雙手許願:“不要是我們,不要是我們……”

“不是我們。”塗栩心敲了敲他:“你看,是獸王山的弟子。”

三個弟子被逆向漩渦噴出畫中, 很是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

他們的師父臉色發青地過去接人, 當眾怒斥道:“怎麽回事!這才進去多大會兒!”

“師弟闖進貴妃宮裏,叫人給發現了。”為首的弟子委屈道:“我們哪知道皇宮裏還藏著這麽多道師啊!居然防的這麽嚴!”

“你是不是傻,皇帝都養了觀星看相的那些人,貴妃宮裏怎麽可能沒有結界!”

“都是三弟的錯!”

“別丟人了!”那師父拽著人就往回走:“比試什麽, 回去回去!”

陸陸續續的,幾乎所有格子的第一顆墨點都轉變綠色, 代表他們在不同的平行世界裏同時設法為這帝君渡劫。

畫內畫外時間很不相同,可所有人都立刻看見這畫卷角落突然現出一抹金色!

金色!那不是意味著,第一劫就已經過了?!

這才剛剛開始,怎麽可能?!

畫軸上許多墨點都在隱隱變化,有的流露紅光,有的綠光漸深。

可那一抹金光實在太過明顯,讓所有場外看客都註視著金點上的月火紋章。

“這是——”

“他們居然已經開始第二劫了?!”

“換算時間也才半個時辰,誰能在半個時辰裏教完全部的四書五經——難不成是把書強塞進人家腦子裏了!”

議論聲太過明顯,許多人開始不加掩飾地看向月火谷所在的位置。

塗栩心被看得後背發毛,拿靈冊掩住視野,同兩位師哥交換了一下表情。

“這三崽子……膽子是真大啊。”

嚴方疾連連誇讚:“好魄力!好膽識!兵行險著正是如此!”

哪怕他們公開往外講,這三個孩子是直接跳過第一劫,讓那個小皇子自行讀書,估計其他仙門的人也是敢怒不敢學!

花聽宵在旁邊湊著看了許久,那袖子擋住臉不讓附近的人盯自己的臉,細聲低問道:“這麽亂來,他們不怕被畫冊轟出去?”

“轟就轟唄,”塗栩心直樂:“要臉皮幹啥。”

兩位師哥齊齊盯他。

“我錯了,我錯了……”

與此同時,大漠彎月之下,三位蒙面人在調整刺殺武器。

從一擊斃命的尖刀長劍,逐漸改成更能造成簡單外傷的長刺。

“大椎穴,肺俞穴,還有這裏……”杜韌醫術最高,臨行前照著宮霧的後背比劃:“等會闖進去就戳這幾個地方,戳深了也不要緊,知道吧?”

“不過,”她臨時摘了罩臉黑布,喘了口氣道:“這種放血之術,太醫們難道不知道嗎?”

“那也要看情況。”姬揚望向燈火通明的軍營:“這樣的緊要關頭,寧可做庸醫,也不要冒進犯上。”

一旦被誣陷是有意犯上,那可是誅九族的罪。

比起會治病,似乎會做官在此刻更重要。

“可惜了了。”杜韌拉上面罩,轉身看向宮霧:“小霧,最後確認一次戰術。”

“我和師兄先沖進去驚起軍兵,你潛進內室給他放血,口哨一響立刻撤退。”

“走!”

他們三人即便不動靈氣,這些年也修得身法出眾,繞開眼哨潛進軍營時還算順利。

直到這個時候,宮霧的身法過人才顯出能耐來。

她當初得了這個好處,大部分時間都用在跟小豹子胡鬧上。

靈敏迅捷如六眼花豹都無法撲咬到她的手指,換成肉體凡胎的士兵,在宮霧眼裏便像極了慢吞吞的烏龜。

她甚至能擦過他們的後背輕易過墻,對每個人的餘光範圍都了如指掌。

比貓更悄無聲息,比豹更加行動迅疾。

一眨眼的功夫,她徑直穿過大半軍營,遙遙立在仙師設下的結界之外。

少女緩了口氣,後知後覺地望了一眼。

誒,師兄師姐呢。

姬揚雖同樣步履輕快,但有意放慢速度保護不善前行的杜韌。

等他們相繼站在結界外,對視一眼齊齊把靈息內收到幾乎沒有的地步,不去驚動三個帳篷之外的道師。

姬揚示意她們噤聲,憑開陽境的過人能力察覺符咒靈紋,辨認幾息後才再度開口。

“帝君軍帳裏貼著靈符,如果有妖孽道修在裏面動用靈力會遭引天雷。”

“你們務必小心。”

杜韌一路大氣都不敢喘,看見宮霧時滿臉羨慕。

“你好輕快啊,像是風一掠就到這兒了!”

“這樣,我先刺,你補刀,”宮霧立刻有了主意:“要不再放點火?”

姬揚快速點頭:“我守在前帳看情況放火,分頭行動。”

三人躍下帳篷,即刻分開。

宮霧如今是第一次感受到身法如電的好處,竟直接從正門晃了進去。

兩個守門的士兵均是走著神,連袖角晃起一陣微風都沒察覺。

她腳步流暢地掠過侍女宮人,如同水中游魚般蹁躚而過。

人們朝向不同,此刻都困得暗暗打著哈欠。

宮霧從他們的目光死角裏輕松而過,此刻連半分緊張感都沒有。

太慢了。凡人的世界……對她來說已經太慢了。

如果是嬉鬧的宮花橘,勉強還能咬一口她的指尖。

可這些毫無修為的侍女太監,居然連她的殘影都看不見。

少女隱隱有幾分驕傲。

早幾年我還笨笨的,現在真是不一樣了!

年輕帝君並未安寢,而是立在沙盤前細細思索,手中還握著一枚戰符。

宮霧先瞧了他一眼,確認他沒有察覺到外人晃了進來,悄悄掀開側帳門把杜韌放了進來。

杜韌做慣了醫女,如今第一次當刺客心裏暗暗嘆氣。

哪有這樣做好事還得偷偷摸摸做的!

宮霧示意她藏在帷帳深處,雙手各執利器幽然而去,在絕對的速度前毫無半分懼意。

——就像常人從不會擔心自己會比烏龜走得更慢。

杜韌在角落裏看得很是震驚,不住為她打氣。

她這身形幾乎看不清步子,如同輕紗一樣就晃了過去。

宮師妹現在果真是青雲直上,厲害的不得了啊!!

對對對,靠近他,放完血咱們就跑!!

雲衿羲忍著病痛在繼續看著戰場局勢,手執棋子久久未落。

他被這毒辣日頭曬得白天無法出帳,胸悶作嘔到無法進食。

再這樣下去……會耽誤大事。

男人雖然雙眼看著沙盤,其實已被胸口隱痛阻滯弄得走神許久,皺著眉頭暗自發躁。

太醫院盡是些廢物!

一碗一碗湯藥喝下去,半點用都沒有!!

還未在心裏罵完,雲衿羲直覺喉間一涼,已是被身後人勒住要害。

“別動。”

那聲音輕短,竟像是個年少姑娘。

雲衿羲眉眸一厲,冷聲道:“好大膽的刺——嘶!”

宮霧哪管他要說什麽,右手拿放血粗針快速打眼,按著穴道從耳後紮到頸後,眼見著有黑紅血液汩汩流出,來得很快。

“後背!”杜韌躲在帷帳裏急急道:“一定記得後背!”

宮霧動作快到讓雲衿羲都來不及回頭,左手長匕一劃而下把他的寢衣從中劈開,對準皮□□位力求紮得準確到位。

師姐第一次看到男人的後背,雙手捂著眼睛道:“噫,好白哦。”

梅花針紮穴又狠又快,在常人手裏大致需要摸索穴道半炷香的時間,對宮霧而言不過一拂袖罷了。

她像是剛劈開皇帝的寢衣就已經搞定,雙手一撂任由皇帝傻在原地,拽著杜韌就跑。

“撤!”

恰在此時,前帳的馬廄裏傳來小股火勢,立刻引來兵卒們沖去倒水。

“走水了!”

“快點快點!撲沙子啊!!”

雲衿羲怒聲而起:“放肆!!”

守殿太監如夢初醒,這才紛紛沖了過來。

“陛下!?”

“有刺客你們沒看見!”帝君耳後脖頸背上到處都在冒血,一摸手全是紅到嚇人的血印子:“還楞著幹什麽!!”

“抓刺客——”

“有刺客啊,太醫,太醫!!”

帳中偏窗大開,哪裏還能尋見刺客的影子。

雲衿羲已經是以最快的速度厲聲叫人,再回憶方才被匕首抵喉的感覺還歷歷在目。

他簡直像是做了個夢。

怎麽可能這麽快?如果真的是這般身手的刺客,為什麽不要了他的命?

太監們也是傻了半天才緩過來,見帝君渾身是血都被嚇得慌了神,聲音尖利地不住催太醫快快過來。

很快有五六位太醫披著外衣很是慌張地趕過來,一見皇帝連頭上都淌著血,也是嚇得不住磕頭。

“先止血。”皇帝面無表情道:“再磕頭都拖出去殺了。”

有膽大的終於敢起身過去,在皇帝身後檢查他的傷勢。

……真是奇怪。

刺客哪裏有用針不用刀的?

而且為了殺皇上,連衣服都從後面劈開了,倒是沒有見到外翻的皮肉傷?

老太醫顫顫巍巍地拿白紗布壓按著出血的位置,越查越覺得熟悉。

這幾個位置,不正是該用來放血的地方嗎?!

-2-

但凡是熟悉藥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血孔的大小都是梅花針所為。

不僅如此,每個穴位都是連紮數針,放血放得又狠又準,絕不是他們這些畏懼聖上的太醫能下的手。

老太醫越看越覺得心驚膽戰,偏偏雲衿羲冷聲發問:“傷勢如何?”

“取藥粉,取藥粉!”老太醫顫聲道:“快快拿東西來!”

但說到快快兩個字時,他在皇帝身後對弟子不住搖頭,意思是越慢越好。

此刻再不多放點血,之後可就更沒機會了。

他主意一定,哪裏敢跟皇帝說這些都是早該放血的地方,索性就這麽將錯就錯下去。

陛下的炎熱之癥如果是治不好,頂多掉了他和徒弟們的腦袋。

可在大是大非上出了錯,陛下說不定會殺了他們滿門老小!

與此同時,月火谷三人相繼趕回碰面地點,數次確認身後有沒有追兵尾隨。

沒有,軍營裏亂哄哄的,但確實沒有人能察覺到他們三個的蹤跡。

杜韌被宮霧一拽,自己還沒晃明白就左拐右拐地出了軍營,好幾次明明是跟那守夜士兵擦肩而過,那人就跟瞎了一樣看不見她。

等緩過神來,大師姐雙手許願,很是虔誠。

“拜托這皇帝慢點好,晚些結疤多多流血。”

宮霧借著師哥掌中的靈火查驗針的血跡。

“紮得確實深,剛才便瞧著流了好些。”

這些毒血一放,既能通經脈暢肺腑,也能給這皇帝開些靈光,讓腦子轉得更快些。

她見師姐拜得虔誠,自己也跟著拜了拜。

杜韌看得好笑,噗嗤道:“你剛才把皇上的衣服都給扒了,也真是悍勇。”

宮霧小聲道:“我這不是怕隔著衣服找不準位置……”

姬揚長眉一斂:“什麽?”

“昂,就是,”宮霧這才想起來分寸,慌亂比劃道:“僅僅是破開了後背!別的都沒看見!”

“可白了,”杜韌看熱鬧不嫌事大:“又直又白!”

宮霧被師兄盯得更加心虛,腦子一熱辯解道:“那也沒師兄好看!”

杜韌一激靈:“你瞧見過你師兄的背?”

姬揚同樣面露好奇,淡淡瞥了過來。

她……她不小心看到過一次師兄在蝶花湖沐浴的側影。

宮霧伸手掩唇,把話都咽了下去。

就在去年,她去蝶花湖旁采藥,誤打誤撞看見練功後沐浴的師兄。

玉脊窄腰,墨發如緞,還有淺淺的腰窩。

她第一次知道人的側影也能這樣好看。

杜韌本來只是逗她一句,沒想到小丫頭臉都紅了,樂不可支。

“好了好了,是師姐嘴不饒人。”

“那咱們再冒險一次,這就快進了?”

宮霧覺得臉上發燙,不敢看師哥的眼睛,匆匆點了點頭。

她年滿十七,早就知道男女大防的規矩。

更何況——師兄是無情道修,她怎麽敢肖想人家後背好不好看,有沒有腰窩!

不許想了,忘掉忘掉!

姬揚收回眼神,眉梢漾著淺淡笑意。

“師妹誇我一句好看,我也就收下了。”

他把靈冊變回玉佩模樣,遞到宮霧手中。

“來。”

宮霧猝不及防被他的指尖一碰,低著頭輕嗯一聲,更不敢看他。

“怎麽了?”姬揚低聲道:“還在擔心帝君的事?”

宮霧默默暗想,師兄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她今天興許是太陽曬得太多,在大漠裏跟皇帝一樣昏了腦袋。

可剛一擡頭,小姑娘又望見那俊美出塵的側顏。

心裏緊跟著怦怦跳兩下。

真好看。

比那皇帝好看好幾倍!

靈咒一催,日月變幻,連帶戰事變化也不斷加快,像是萬般世事皆如白駒過隙。

濁血放盡之後,皇帝果真早早病愈如初,帶著軍馬殺得幾進幾出,很是振奮軍心。

天子尚且英武如此,士卒何以茍且在後!

這一次禦駕親征打得極為漂亮,直接把疆土都擴大許多,直接鎮得西北不敢再犯,連連遞出降書,以駿馬黃金相求議和。

懸壺劫命,就此渡通!

畫卷之外,知白觀的道修們正聚在一處,聚精會神地看自家弟子是如何通關。

他們的弟子扮作宮女混入宮闈深處,白天不斷熟悉深宮各處的作息往來,夜晚設法給小皇子托去夜夢,給他細細地講了許多明世大道。

道修們看得很是滿意。

這課講得真有幾分帝王之師那意思,簡明扼要精心編排,好,很好!

等了許久這一劫才被完滿度完,小皇子學得內容甚至遠超那陳仙人教習的粗淺書冊。

知白觀三弟子轉進第二劫裏,再度謀劃新身份的背景來路,一並想辦法偽裝著混入軍營。

還沒等他們按各自新身份混進軍營裏,場外又傳來驚呼聲。

“月火谷!月火谷了不得了!”

“又是他們?有完沒完了!”

知白觀老道修埋頭看靈冊裏的實時動向,聽見喧鬧聲時很是不耐。

“知道他們第一劫過得快,急什麽?還要四處同人嘚瑟一遍才肯滿意?”

“就不怕那幾個魯莽的急於求成,連第三劫的影子都沒瞧見便被畫卷扔了出來!”

“不是,師尊……”

老道修把靈冊交給旁人繼續看,吹胡子道:“又怎麽了?”

“月火谷……”弟子咬著手都沒法控制表情:“月火谷已經進第三劫了!”

偌大畫卷上,月火紋章下連亮兩金,第三點已經變成了綠色。

唯獨只有他們這一派像是風馳電掣般就渡劫完畢,快到兩盞茶都沒喝完。

別說知白觀,其他二十多個門派更是上下轟動。

我們自己人還卡在第一關裏沒想好對策呢,你們已經狂飆到第三劫去了??

怎麽著你們的弟子已經成仙了不成??

除此之外,更多人也在震動於另一件事。

——月火谷是哪兒來的?南邊北邊?真有這麽厲害嗎??

如果這麽厲害,怎麽從前壓根沒聽說過啊!!

當事四人佯裝在看靈冊,遇到過來搭話攀談的人也強笑幾聲。

花聽宵壓著聲音道:“早知道我就叮囑他們,不要太張揚,拿個第五就行!!”

塗栩心也有點緊張:“師哥,這已經是第十幾個來跟咱們搭訕的了,回頭不會出事吧。”

嚴方疾不以為然:“都把胸膛挺起來!咱們行得正坐得端!幹嘛這麽小心翼翼的!”

這時候大宮主再說話,頗有幾分風輕雲淡的炫耀。

“無敵怎麽了?不允許咱們的弟子出手無敵嗎。”

“拿第一就拿第一,那可是我閨女,就是這麽厲害。”

花聽宵強灌了一杯茶,陷入沈思之中。

能把救人搞得跟殺人一樣,曇華宮到底是怎麽教的……

第一劫和第二劫的計策,即便是他提前透露給其他幾派,人家估計也以為是在胡鬧!

塗栩心在樂呵呵吃糕餅,被師哥拿胳膊戳了一下。

“你現在心裏在想什麽?”

“我在想……”塗栩心實話實說:“這要是拿了前三名,獎品該怎麽分。”

“萬一真把第一名拿下來,咱們送霧霧坐享那福運大陣,會不會太打眼了一點?”

“你也讓人省點心吧!!”

一聽見福運大陣,紀開屁顛屁顛湊過來。

“寂清師尊,萬一承您吉言真成了,霧霧開珍奇秘境時能不能帶上我一個?”

“我這輩子沒啥出息,能見一回珍奇也值了!!”

花聽宵本來還在指指點點試圖讓師弟穩重點,強行改了口風:“那,那也帶我一個,好東西太多了我隨手幫你們端著點。”

塗栩心捧著臉已經開始暢想了。

“真好啊——真好!”

幻卷之內,宮霧手捧靈冊,看著面前的場景隱隱有些頭疼。

“怎麽又是軍營!!”

“雲鈞帝的一輩子,那就是戎馬一生,南征北戰。”杜韌閑閑道:“他父皇在位時兵力太弱,丟了不少城池不說,還被另外兩國壓著做小,可憋屈了。”

“要不然天上神仙也不會派陳老下市臨凡,助他一並山河,成就霸業啊。”

眼前第三幅圖,名喚《千軍度生》。

這一場戰役極其慘烈,史稱循水之戰。

三軍廝殺於中原地界要爭下最緊要的一塊腹地,為此都出動了十餘萬的兵馬。

而這時候禦駕親征的皇帝,已經時年四十歲了。

他人生的四大劫,有兩劫都在戰場之上,是在搏命換江山。

三國各有武將,也各有驍勇善戰的弓手劍客,能在這其中留個全屍都很是不易。

能在千軍萬馬之中破敵而出,真得有幾分殺神的狠本事。

此時此刻,他們三人站在山丘之上,遙遙能望見江河草野處的三分天下。

雲國,燕國,趙國,此刻都已陸續部署於此,再過十幾日戰事便會一觸即發。

宮霧有些滄桑:“當神仙要操心的事兒真多啊。”

“那你是沒碰見求子心切的,”杜韌跟著嘆氣:“不對,第四劫咱們好像還要管皇上跟誰生孩子。”

碰到這麽麻煩的事情,能不能熬過去都是個問題。

他們得保住這皇帝的腦袋,設法讓他能在三軍混戰裏拼到最後,不被哪裏來的冷箭一發射中要害。

……這確實有點難。

宮霧看著尚未開始的戰場都覺得頭大,轉身道:“那位仙尊前輩是怎麽做的?”

“跟上一劫差不多。”杜韌道:“他設法混成了親近猛將,一路護駕了幾十年,到今年算是最後一著,打贏了就功德圓滿,再也不用管皇上打仗的事兒了。”

故事轉到民間,則是另外一個版本。

說是雲鈞帝麾下巧得醫將,在大漠深處與他結為忘年之交。

那醫將文能診脈除奇毒,武能上馬定乾坤,青史留名好不威風!

姬揚示意她們先在這看靈冊,自己飄然而去勘察情況,把三大軍營內外都熟悉了個遍。

接著這段時間,宮霧把靈冊後半篇全看完了,有些訝然。

“謔,最後一劫居然是桃花劫,這帝君居然看上了賢臣的發妻!”

“我也想去瞧那段熱鬧,聽說那芙蕖夫人可美了,”杜韌悄咪咪地跟她八卦,又覺得可惜:“但是咱眼前這個也太難了,搞不好就只能止步於此。”

說話功夫裏,姬揚已拂袖過來,神色微凝。

宮霧察覺不對勁,上前過去迎他。

“師兄?”

“如果我沒猜錯,”青年低聲道:“這劫欲求最穩,便是陳老的法子。”

“但欲求最速,可能就只有一個選擇……”

宮霧有所察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而青年的後半句話,和她想的一模一樣。

“殺了兩國帥將,取而代之。”

-3-

三國廝殺,如何能保證其中一國的元帥性命無虞?

——那只能讓其他兩國拼命相爭,留出空隙來供他漁翁得利。

姬揚去三處軍營裏各自晃了一圈,確認雲國的道師設防嚴密,也給這帝君早早設下諸多屏障。

他們為了這靈冊穩定不排斥,不能讓雲國皇帝察覺到自己在被隱秘力量庇護扶持。

但是,其他兩國就不在規則範圍裏了。

“從規矩來看,我們不光要讓雲鈞帝贏了這場大戰,還得讓他感覺是憑自己贏的。”

宮霧啃了口野梨,指腹劃過靈冊的一行文字。

“咱們如果是點一把邪火把其他兩軍統統燒死了,雲鈞帝也會察覺到事情有異,畫卷便可能把咱們都吐出去。”

要放水,還得有誠意的放水。

“那便只能依照你師兄的意思了。”杜韌凝神道:“我還可以悄悄在他們飲水吃食裏下藥,但不能下得太明顯。”

不然雲國士兵殺將出去,瞧見其他兩國都已經被藥的東倒西歪,絕對會傳出什麽詭異謠言。

姬揚正欲定策,一眼看見宮霧面露難色,問道:“小霧在擔心什麽?”

宮霧搖一搖頭。

“是我多了些慈悲,不忍心殺人。”

她修得輪回道後,數生數死多次,自己漸漸也能看慣生死。

可讓她救人容易,讓她殺人……還是有些不忍心。

燕趙兩國本是宮霧出生前幾百年的存在,是史書裏不輕不重的幾行字。

舊朝風雨,因她多出許多血跡,她還是會猶豫。

杜韌反而很是爽快。

“那你幫我們望風,我去殺。”

宮霧怔了下:“師姐?”

“多大點事。”杜韌利落道:“你年紀小沒經歷過,我明白。”

姬揚原本已準備動手,聽她如實以告,許久不語。

杜韌又道:“咱們連過兩關,時間比旁人充裕數倍,要不再慢慢想想,興許有別的法子?”

她想到那幾個雲國道師的存在,心存僥幸道:“那麽厲害的道修給帝君重重設防,說不定帝君早就能避開刀劍,安穩無恙了呢?”

宮霧愧疚道:“我不該猶豫這些。”

“還有辦法。”姬揚忽然道:“你慢慢吃完這個梨子,我們不著急。”

宮霧一時怔住:“真的嗎?”

姬揚給她擦凈另一只野梨,放在她的手邊。

“我們去織夢。”

用幻夢引誘燕趙兩軍拼命廝殺,各行其是。

而不是勉強她混入軍營深處,一刀一刀親手一路殺掉陌生面孔的那些人。

杜韌一聽見織夢兩字,露出憂慮神色。

“織夢這事……太難了,我好像幫不到你們。”

像她這樣境界的弟子,能憑修為抵擋住旁人的幻夢迷惑都很是不易,不敢幻想這樣高深的道術。

她翻開藥囊查驗半刻,不確定道:“但我可以配些助眠深睡的香粉,讓你們的夢侵入更快些。”

織夢,最次也要瑤光境弟子才能達成。

但能做到,不代表能做好。

做出幻夢已是不易,還要編織出如此許多夢散布兩軍,不知道要消耗多少靈力。

姬揚和宮霧雖然都已步入開陽境界,但到底都流落師門外許久,沒有來得及修煉更進一步的心法內功。

嚴格來說,殺人比織夢要簡單太多。

宮霧自覺誤事,已是連連道歉。

“我不該說這樣的話,就按原策來吧。”

姬揚望向她,此刻才露出淡笑。

“你殺了不想殺的人,便會渾然不覺地沾染魔氣,一點點一步步地被引誘去更深處。”

“我是你師兄,該有基本的分寸。”

“溯舟說得對,就這麽辦吧。”杜韌捧了小藥爐出來:“咱們這就開始!”

姬揚尋了處僻靜地方坐下,喚宮霧坐在自己身後。

“我先自行運功結印,柳風來看顧我的心神。”

“如果靈氣不夠……還得委屈師妹分我些許。”

“那是自然!”宮霧內疚道:“我的靈力都給你都是應該的。”

姬揚不再駁她,已開始凝神運功。

他雙手結出多重法印,催動靈力循法而出,變幻成熒光般的數個夢境。

這些夢境好似蒲公英的細細絨丁,在一點點的發出光芒。

每一個夢都需要註入充沛靈念,如同片刻裏寫下數個真實細膩的記憶。

所有的幻夢都在把趙燕兩國牽連在一起。

讓一國敵將夢見自己直取另一國國君的首級,讓一國士兵夢見自己一箭把敵軍將帥射下戰馬。

在夢裏書寫春閨愁怨,寫醉酒後如同神助,寫許多的妄念與賭欲。

他本是無情人,編織這些時卻好像信手拈來,早已看慣。

從晌午至黃昏,從黃昏至深夜,姬揚靜靜打坐了近六個時辰,宮霧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身後,時刻照看著他的心神。

凡有瘴氣魔霧試探著靠近,都會被她一並驅散,不容觸碰半分。

她護著他的那顆清明道心,絕不肯讓半點塵埃落上去。

星河乍顯,光華點亮了半幕沈夜。

寂靜裏,姬揚身側已有成百上千的無數幻夢,如螢火般圍繞在他們身側。

“小霧。”他輕喚了一聲。

“我在。”

“委屈你借我幾成靈力。”姬揚疲倦道:“還有小半,我想穩妥一些。”

無數幻夢傾灑而下,會籠罩在兩軍中帳大營各處。

他僅僅一眼便記得所有軍部的分布位置,更是因此制作的詳略得當,全都有所對應。

宮霧毫不猶豫地雙手結印,而後把掌心按在他的後背上,極為慷慨的讓奔騰靈海流淌而去。

自那一剎起,他們靈識相通。

如同江海相會,如同霜雪交纏。

她驀然擡眸,靈力奔流間被他溫柔引導,然後融納並吞更深。

經筋脈,過肺腑,度周天,環行酣暢。

最終變成一個又一個夢,環繞在他們的鬢側發間。

是年少恣意的幻想,是嬌妻紅妝的癡纏,是功名得望,是美酒醉意。

讓人無心戀戰,讓人恍然如醉。

便是自夢裏醒了,也未必再肯決心戀戰。

她的靈識被席卷更深,如同被他牽引裹挾著帶去更遠處。

以至於不自覺間呼吸急促,幾乎要被這些幻夢一並卷走。

師兄,你真的是無情道嗎?

怎麽你會這麽通曉這些……人間的心欲?

“換氣。”姬揚垂眸輕聲道:“小霧,你呼吸亂了。”

她耳朵尖發紅,強提起精神理順呼吸。

可神念緊接著就被對方江流般的浩然靈氣席卷而走。

像在漩渦裏打轉,像被擁抱到胸膛最深處。

明明師兄只借走了她的三分靈息,卻像是把她整個人都抱進幻夢裏,臉頰也再度燙得不像話。

“師兄……”宮霧窘迫道:“你怎麽,這麽擅長織羅這些念頭。”

她並沒有看見太露骨的畫面,甚至連皮肉都沒瞧見什麽。

可偏偏被席卷的心神不寧,無法清凈。

姬揚仍垂著眼,任由螢火般的無數夢境在身側綻開。

他輕笑一聲,似在自嘲。

“心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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