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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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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人死後二十四小時內,不會輕易意識到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在這期間,活人看不見他們,除非,所謂的活人,其實是鬼。

蒲玉像是跌進了深不見底的水潭,四周很暗,即便睜大眼睛,也什麽都看不見。

水很冷,冷得徹骨,像一把把尖刀,不斷貫穿她的心口。

反反覆覆,永遠不會停下似的。

在這漫無邊際的黑水裏,唯有疼痛最真實。

就在這時,水面上忽然白光連成一片。

蒲玉想,是夜晚過去,白晝到來了嗎?

她想動,想游出水面,但她發現自己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她的意識很清醒,可身體像在沈睡。

陽光穿透水面,照亮蒲玉的眼睛,映出她琥珀色的眼眸。

這光芒太過刺眼,她拼盡全力合上眼,清醒的意識也隨著合眼的動作漸漸渙散,她感覺自己在迅速下沈。

即使閉上眼睛,也能視物。

這就是鬼差。

活人沒辦法做到的事,只有鬼差可以做到。

蒲玉任憑自己身體下沈,直到眼前的白光徹底充斥整個世界。

嘀嘀——

急促的喇叭聲響起,緊接著是急剎車的動靜。

蒲玉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一輛白色轎車沖向自己,剛才的喇叭和剎車聲顯然都來源於此,而她所站的位置距離那輛車不足半米。

她再不走,就會被撞倒。

她想動動不了。

意識很清醒,身體卻無法動彈原來是這樣一種感覺。

這是蒲玉人生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

車前大燈照來的白光,在這一瞬間對應了剛才她在水下看到的陽光。

一樣刺目。

令人睜不開眼。

好像就這麽閉上眼睡下去,一直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多好。

她實在是,太困了。

即便下一秒就要被撞上,她也不想逃跑了,死亡甚至抵不過一場好眠。

預想中,蒲玉想過自己最後會怎麽死去。

只是從未想到自己竟然會死在這裏,死得這麽突然,讓她什麽都來不及做。

臨死前的最後時刻,她想的不是活下來,而是太累了,真想趁這機會好好睡上一覺。

車撞過來的最後一瞬,她的意識徹底渙散,黑暗充斥了整個世界。

撞擊重物的巨響夾雜著金屬凹陷,玻璃碎裂的聲響,所有聲音都在短短一瞬連成一串,最後以一聲緊促的剎車聲收尾。

蒲玉像塊破布一樣趴在地上,她看到一個男人從駕駛座上下來,那個男人害怕極了,雙腿嚇到發軟,幾步路被他走得亂七八糟。

她聽得清清楚楚,那個男人抱著自己的頭說:“我撞死人了,我撞死人了……”

那個男人顫抖地摸出手機,也許是要報警自首,也許是想叫救護車救人,但他的動作突然停住,不止他,還有別的東西。

車燈打出兩束光,光裏的灰塵原本在翩翩起舞,卻在這一瞬間定住不動。

時間好像,停在了這一秒。

也是這時候,蒲玉才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閉著眼。

她想睜眼,卻發現怎麽都睜不開。

她幾乎用上了自己全身的力氣。

剛才襲來的那種可怕感覺如潮水般退去,仿佛那不是她的所思所想,只是另一個陌生人的。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憑空出現,朝她走來。

他走得很慢,緩慢的步伐在無聲透露,她的死,於他來說,是令人震驚的。

也許是太慌張,也許是慌到極致的淡定,她閉著眼,看著他,閉著眼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並非是看清楚了他的臉,她看清楚的,只是他的心。

他沒說話,但她就是看出了他的難過。

男人背對車燈,逆著光,他戴著帽子,蒲玉看不清他長什麽樣。

他走到她身邊蹲下,如同囈語一般說了一句:“怎麽會,不可能。”

什麽怎麽會,什麽不可能。

是在說她怎麽會死,她不可能死嗎?

蒲玉雖然睜不開眼,卻能看到畫面聽到聲音,然而不能開口,不得動彈。

清醒地看著這個看不清模樣的男人,帶著哭腔對自己說:“怎麽會這樣。”

蒲玉看到他翻動她的身體,然後把自己抱進懷中,由於角度問題,她更看不到他的樣子了,只是感覺到頭頂那只手正在溫柔地摩挲她的頭發,然後將她輕輕放下,換成了平躺的姿勢。

空氣又開始流動了。

燈束裏的星星點點再次流轉,剛才摸出手機就定在原地的男人眨了眨眼,哆哆嗦嗦按下120,電話還未撥出去,剛才蹲在蒲玉身邊的男人走上前去,一把奪走了手機。

聲音像是一種魔咒,定住了這個以為自己撞死人的男人。

“當你再次睜眼時,你會忘記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黑衣男人說完,擡手打了個響指,男人便緊閉雙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黑衣男人轉頭看向蒲玉,殊不知,沈睡的女人即使閉著眼,也將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帶走蒲玉的時候,再次打了個響指。

站在車前的男人猛地睜眼,一臉茫然,環顧四周,除了他自己,周圍再無別人,他突然想不起自己為什麽會在這下車,於是匆匆回到車上,經過車頭時,壓根沒註意到車頭破損的位置正在迅速恢覆原狀,接著,他開著車揚長而去。

蒲玉睜開眼,發現自己在公司工位趴著,一切都好像突然回到了原點,仿佛之前所有經歷都是一場噩夢。

她起身離開,到了公司樓下發現門鎖了,一看時間,原來已經是晚上21:17。

保安看到她,跟她寒暄幾句,離開寫字樓時,蒲玉又看了眼時間。

21:22

這時間點……越看越熟悉。

蒲玉走到了熟悉的路口,等斑馬線。

撿到老式翻蓋手機,收到短信。

蒲玉隱約有種熟悉的感覺。

看到照片,她下意識扔了手機,本能地叫出聲來。

一個路人停下了,接著撿起那個被她丟開的手機,塞進她手裏。

問她:“你沒事兒吧?”

蒲玉盯著這個模樣清秀的男人,越聽越覺得這聲音耳熟,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他盯著她,又問:“需不需要幫你叫救護車?”

最後一個字說完,蒲玉耳邊嗡的一聲,開始耳鳴。

“土地廟,找阿福。”

蒲玉緊攥著手機。

“是你啊。”

“你認識我?”

“見過,算不得認識。”

指尖微微顫抖。

“你怎麽會……”

“你方才說,江江叫你來找我?”

眉頭緊皺,目送路人背影走遠。

原來……

“蒲玉,除了你,沒人能帶他回來。一切都拜托你了。”

原來他就是阿福。

原來,他們早就見過。

蒲玉恍然大悟。

難怪那時候她第一次到土地廟,那個小老頭會說那番話。

意識到這一點,周遭的一切都開始飛快變幻,一幕幕從未見過的畫面走安燈一般掠過四周。

蒲玉伸出手,試圖抓住那些向後飛散的畫面,當她的手觸碰的一瞬間,所有畫面都消失了,刺眼的白色充斥眼前,她的身體再次失去控制。

沈入水中。

***

江柳做鬼差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附身在凡人體內。

他沒了勾碟,上次過來就在鬼門關被困住差點出不來,要是沒蒲玉幫忙,他恐怕就要永遠被困在這裏了。

好在最後關頭他得救了。

沒有勾碟,沒有軀體的他就跟那些徘徊在鬼門關無法投胎轉世的游魂沒什麽區別,所以他下不了陰間,除非勾碟重新回到他手上。

上次他會冒險過來,其實就是來了一場豪賭,以為只是在鬼門關的話,他頂多費點力氣,總歸還是可以離開,卻沒想到最後還是靠蒲玉才逃了出去。

有了這次經歷,他沒敢再抱僥幸心理,清楚知道必須得有勾碟才行。

而勾碟唯一能回到他手上的方法,有兩個,其中一個就是附身。

他附身在蒲玉身上,這樣一來,他們就相當於合二為一,除了變成了蒲玉的樣子不太習慣之外,別的都跟他以前做鬼差的時候沒區別。

鬼差可以附身在任何人身上,這是鬼差的能力之一,他可以隨意選擇誰來附身,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會被奪走身體控制權導致無法脫離,甚至消失。

但契人不同。

契人和鬼差之間的聯系,說不清道不明,他很有可能進去就出不來,換句話說,他可能會被對方融合。

到那時,所謂的合二為一將成為現實。

但沒辦法,江柳別無選擇,他太久沒到陰間露面,接二連三的任務也一次次耽誤到最後,第三次了,有些事就像紙包不住火,遲早都會敗露,在他沒想到更好的辦法前,他不能暴露。

他要是暴露了,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就徹底暴露了。

只可惜,事情並沒有他預想的那麽順利。

這個沈央連鬼門關都沒能過去,人就跑了。

事出緊急,他只好先暫時占據蒲玉的身體控制權。

四周景象在他睜開眼睛的一瞬間變了樣,這就是鬼門關容易引人誤入歧途的一點,因為只有在這裏,每個人都會被映照出內心深處最真實最快樂的回憶。

有人看到記憶裏最常走的一條小路,也有人看到記憶裏最深刻的一幕,有人看到回家的路,就有人看到人生中重要的片段。

有人沈淪其中,就有人清醒自知,一旦死去,所有過去的往事回憶,都成了牽絆。

你能舍棄那些過去的人生經歷,你就能迎來新生。

成就你的亦是牽絆你的拖累,你舍不下的,終會使你走火入魔。

這就是鬼門關的意義。

過不了關,將永遠迷失。

回憶再多快樂,沈溺再久,到頭來也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江柳輕聲喚道:“蒲玉。”

無人應聲。

蒲玉像是陷入了沈睡。

江柳沒作停留,攥緊了拳頭,朝著剛才沈央遠去的方向跑去。

三個時辰內,他要送沈央過黃泉,之後要盡快把身體控制權還給蒲玉,鬼差和契人的靈魂太過契合,他剛附身時就感覺到了,時間緊急,他是得盡快了。

江柳速度很快,身體化成無數黑霧散開,鬼門關的幻境千變萬化,黑霧分散成千絲萬縷,遍布每個幻境。

其中一縷黑霧停在一個房間裏,沈央就站在門裏,拼命用身體去抵擋外面的沖擊。

“開門!你他媽不給老子開門是吧?好!你等老子進去,等老子進去之後就把你們兩個弄死!”

在外面不斷撞擊臥室房門的是沈央的父親。

這個男人喝了酒,酒臭沖天,見房門怎麽都撞不開,撂下幾句狠話之後便轉身進了廚房,再出來時,手裏多了一把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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