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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孽債是什麽,光是用嘴說,是絕對無法體會其重量的,江柳要她,親眼見,親耳聽。

漫長的風聲過後,蒲玉停下了,感覺自己跌進了一個柔軟的地方,她睜開眼,發覺自己正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裏。

環顧四周,她觀察著這屋子裏的一切。

這是一間非常簡陋的老房,天花板和墻面都留下了難以掩飾的泛黃汙垢,家具大多都是木頭做的,邊邊角角很粗糙,再看地面,這年頭竟然還有人家裏不鋪地板的——地面不是水泥,是沙地。

緊接著她嚇了個哆嗦。

因為她看到不遠處墻角擺了一面沾滿塵汙的鏡子,鏡子裏是一張床,被褥枕頭疊放整齊,上面放了個款式很老舊的娃娃。

那就是她。

那個娃娃就是蒲玉。

什麽鬼東西。

蒲玉咽了口不存在的口水,她試圖發出聲音,這才發現自己的嘴根本張不開,想來也是,她現在可不就是個娃娃嘛。

江柳不在這裏。

即使變成了娃娃,她竟然還是會感覺到寒意。

她一時間鬧不明白江柳到底要幹嘛,但她作為員工,早已習慣聽命行事,既然老板沒有明說,那這件事要麽很重要,要麽就很不重要,她選擇安心等待,等老板自己憋不住再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聽著年紀很小。

蒲玉瞪大眼,要是有脖子,她早就探出頭去看外面來人是誰了。

女孩說:“呂叔,那個娃娃你真是從縣裏的商店買來的嗎?”

隨即響起一個和藹的男人聲音:“當然了,大人是不會說謊的,妞妞要相信我啊。”

聽到“妞妞”,蒲玉心裏一驚:難不成是劉伊?

那“呂叔”又是誰啊?

然而不是。

進到屋子裏的先是女孩,蹦蹦跳跳的,五官跟劉伊長得不像,性格也不像,唯一像的大概只有那個小名。

但緊隨其後的男人溫文爾雅,蒲玉嘴角一抽,越看越眼熟,腦子裏飛快閃過一個畫面。

一個模糊的蒼老面孔,一聲聽不出悲痛的哭喊。

女孩疑惑地看著突然從床上掉下來的娃娃說:“它好像是自己跳下來的。”

男人一楞,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坐下來,戴著金屬表的那只手斜撐在女孩身後,他柔聲道:“怎麽會,那只是個娃娃。”

蒲玉確信自己見過他。

她從小記憶力就不錯,但凡是見過,多少都會留下印象。

如果她覺得誰眼熟,那她就一定是見過。

女孩對娃娃愛不釋手,小手一下下摸著蒲玉的腦袋往下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開心。

她對男人說謝謝,兩腿往下一伸,跳下床,轉頭對男人又說了聲謝謝,這次叫的還是“呂叔”,說完,便問男人:“呂叔,你把它送我,那我可以把它帶回家嗎?”

男人微笑著點頭,卻擡手拍拍床鋪說:“先坐會兒,叔有事要問你。”

女孩點頭,重新蹦到床上,她看起來最多不過十歲,也許更大一點,只是因為太瘦,所以才顯得瘦小,她催促身旁的男人,依舊低頭撫摸那個娃娃。

她脆生生地說:“呂叔要問我什麽,快問吧。”

男人側頭看她,湊近了些,輕聲問道:“你阿爸今天回來嗎?”

女孩搖頭:“阿爸說今天回來就太晚了,要明天才回呢,呂叔要找阿爸,明天他回來,我來給你報信兒好了。”

男人滿意地點頭,又問:“你阿奶呢,是不是又打牌去了?”

女孩這次沒有搖頭。

之後,娃娃被女孩抱在懷裏,目睹了一場近乎殘忍的恐怖畫面。

畫面的最後一幕,蒲玉看到女孩半睜著眼睛,躺在土坑裏,衣衫破碎,雙腿沾滿幹涸的血汙,男人氣喘籲籲的掩埋了她,最後娃娃也被扔了進去。

男人滿臉血漬的扭曲表情深深印在蒲玉的腦海裏,直到整個世界再度陷入黑暗,她都遲遲沒有緩過來。

黑暗過後,蒲玉來到了另一個地方,她這次先看的是自己。

桌上的小鏡子倒映出她此時的模樣,這一次,她變成了一個鑰匙扣上的小玩偶。

有人推門而入。

蒲玉一眼就認出那是劉伊。

雖然現在的劉伊跟她見過的樣子截然不同,但那雙眼睛她是不會看錯的。

那就是劉伊,所以這裏是劉伊的臥室。

蒲玉忽然有種回到過去的感覺。

同樣是妞妞,第一個妞妞悲慘的死去了,第二個妞妞的結局,她也心知肚明。

劉伊進來匆匆拿上書包就跑出去了,變成小玩偶掛件的蒲玉在書包上甩來甩去,經過客廳,終於確認,這裏確實就是劉伊的家沒錯,因為沙發上還坐著劉爺爺。

劉爺爺正在看電視,看到劉伊要出門,目光隨即投向門口:“妞妞,你去哪兒?”

劉伊一邊彎腰穿鞋一邊回答:“去醫院。”

劉爺爺坐起身:“又是那個呂家棟叫你去的?”

劉伊穿好鞋,直起身:“呂叔叔說要給我開工資呢。”

蒲玉心頭一跳,又是姓呂的?

“小孩一個,能幫什麽忙,要我說你別去了,他自己不知道請個護工?還需要叫你個小孩去看著?”劉爺爺丟開遙控器,臉上多了幾分怒意。

劉伊噗嗤一聲:“爺爺,我都十二歲了,不是小孩子啦,呂叔叔不是壞人,他就是叫我去陪呂爺爺說說話而已,還有啊,呂叔叔是真的給我開工資了呢。”

劉伊打開門,用俏皮的語調說:“一天兩百哦!再去幾天,下學期生活費就有了。爺爺,我走了啊,晚飯前回來。”

劉爺爺無奈嘆了口氣,再看回電視,卻已經沒了看電視的心情,眼睛時不時瞅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指向十點。

蒲玉晃得快吐了,給人當掛件簡直比坐船還難受,她不明白江柳為什麽要把她變成這樣,但老板畢竟是老板,老板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蒲玉沒有繼續發牢騷,因為四周的景象正在隨著劉伊奔跑的動作飛速變換,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白天變成黑夜,老舊的小區變成了幹凈整潔的教學樓,擺放整齊的桌椅,四周墻面的掛畫,以及黑板上方的八個大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裏——是劉伊的死亡現場。

蒲玉暗道不好。

不幸的是,她依舊是個小掛件,依舊在瘋狂地搖晃。

劉伊仍然在跑,呼吸急促,她時不時回頭,像是身後有什麽人在追她。

蒲玉被晃得頭暈目眩,卻是什麽也沒看見。

這時候,蒲玉聽到劉伊說了一句話,聲音顫抖幹澀,帶著深深的恐懼:“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誰來……救救我?”

下一秒,蒲玉頭皮發麻,想起了那通電話。

……是兇手。

是兇手在追她!

蒲玉借著搖晃的幅度趁機看向身後,漆黑的走廊裏空無一人,但走廊盡頭的感應燈卻亮了,一個斜長的影子投在地面,有人正在上樓。

蒲玉很想說話,但掛件只是死物,根本無法開口,她再次撞在書包邊緣,這一次她脖子上的細繩斷裂,接著重重摔在地上。

落地瞬間,蒲玉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咚。

咚咚。

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聽著那串慌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緊接著,她分辨出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相較之下,後一個人的腳步聲沈穩有力,幾秒後,蒲玉看到一個人從她上方匆匆走過,那雙大腳顯然是個男人,那只腳擋住了最關鍵的角度,她沒能看清那人長什麽樣。

那人離開這裏其實也就短短幾十秒,但蒲玉卻感覺像是熬過了漫長的一小時,她聽到遠處傳來了淒厲的慘叫,那是劉伊的聲音,接著雜亂又奇怪的腳步聲開始往回走。

蒲玉努力瞪大紋絲不動的眼珠,想要趁這次機會看清兇手到底長什麽樣子。

然而接下來的場景讓她忍不住屏住呼吸,眼睛只聚焦在一處。

那是一個老人抱著一個女孩。

老人白發蒼蒼,臉上遍布皺紋,他不夠強壯,兩只手臂幹柴一樣,瘦弱不堪,他的步伐卻是利落的,跟上半身的感覺完全不同。

懷中的女孩像是睡著了,一只手垂落在半空,不知何時被人換上了一身碎花洋裙,看到那條裙子,蒲玉立刻想到了渾身是血的劉伊,她慌亂不已,心頭既擔憂又害怕,身體卻是無可奈何地躺在地上。

老人的腳就要踩到蒲玉時,突然停住,移開。

蒲玉心裏咯噔一下,是看見了老人沒有眼珠,只有眼白的眼睛。

她在心裏尖叫一聲,要是現在的她不是個小掛件,而是一個大活人,她恐怕早就忍不住叫出聲來,連滾帶爬地跑了。

四目相對的一瞬,除了驚恐不安,蒲玉多了幾分恍然,因為她認出了老人的樣子。

她見過他的,就在不久前。

在醫院。

在急診室的病床上,在那張染血的白布下,那具被遮蓋的屍體。

那個老人。

他就是兇手。

原來她想找的兇手就是他,原來兇手就是這個看起來毫無縛雞之力的老人!

可他不是雙腿殘疾嗎?為什麽現在竟然能站起來自由行走?

疑惑並未解開,黑暗驟然襲來,一時間天旋地轉,眩暈感悄無聲息鉆進了蒲玉的腦子,比前兩次更甚。

再睜眼時,蒲玉已經站在了急診室門外。

人來人往,竊聲低語,冷氣掃不走悶熱的氣息,蒲玉突然擡手捂住口鼻,激動地沖向走廊盡頭的洗手間。

“嘔——!嘔——!!”

她算是吐了個天昏地暗。

這場嘔吐來得突然,以至於緊隨其後的夏桃慌張不已,直到離開了洗手間都還在反覆地問:“沒事兒吧?你真沒事了?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在夏桃眼裏,她是個病人,一個剛被允許出院的精神病人。

蒲玉臉色慘白,沒說話,只是無力搖頭。

江柳全程在旁邊凹造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蒲玉從那張俊臉上看出了幸災樂禍,即便不問,她也知道剛才所經歷的一切,多半都是因為他。

她拍了拍夏桃的手,疲憊地說:“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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