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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司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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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逸邇在病房中醒了過來。

一睜眼,就是雪白的天花板,她動了動胳膊,還行,沒廢,就是有點疼。

又動了動腿,輕輕舒了口氣,沒殘廢。

“醒了?顧大英雄?”

她朝旁邊看去,高寺桉正坐在她旁邊,手上是削了一半的蘋果。

當時打紅了眼,滿腦子想的都是林尾月被這幫畜生差點害死,她要不趁著警察來多打幾個都意難平。

後來她在雨幕中看見付清徐緩緩倒下,又聽見了林尾月撕心裂肺的哭喊,再然後,就聽到了警笛聲,大雨中,尖刺的鳴笛聲劃破耳膜,紅藍色的警燈透過密集的雨水映在她的臉上,頓時這片漆黑的小過道變得無比明亮,她睜著眼望天,喉嚨那裏哽著的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

隨後,救護車也趕到了。

原本她叫來的救護車只是為了救林尾月,卻沒想到他們幾個人都上了擔架。

她看到林尾月抱著付清徐,白色的校服上除了黃泥,全都是血。

鮮紅,刺眼,又可怖。

林尾月大哭著呼喊著付清徐的名字,而那個少年原本就蒼白虛弱的臉只顯露出一絲死氣,無論她怎麽喊,都不會再睜開眼睛回應她。

她看到林尾月用自己小小的身軀將付清徐用力護在懷裏,又看到神色癲狂的付清萊想要上前觸摸她懷中的那個人。

在顧逸邇眼中,林尾月的臉上總是帶著甜甜的笑意,縱使生活艱難,幾乎奪走她所有的快樂,她卻從來沒有為此消沈過。

她樂觀,善良,又堅強,她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我要好好讀書,將來找份好工作,給我爸爸養老。

她會適當的接受周圍朋友的好意,但是一定會說謝謝,她有自尊心,可卻恰到好處,不會魯莽,不會逞強,時刻保持著底線,不過分依賴他人。

林尾月大吼著讓付清萊滾遠一點。

她用力將付清萊推倒在地,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沖她嘶吼。

你走開!別碰他!

她嗓音沙啞,聲帶已經磨損過度,每一句都耗盡了力氣,卻還是護著付清徐不讓付清萊靠近一步。

顧逸邇從來沒見過她這幅樣子。

後來,救護車上,躺在她身邊的二更忽然陷入了昏迷,開始發起了高燒。

“吃蘋果吧。”

高寺桉輕柔的一句話,將她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顧逸邇接過蘋果,輕聲問道:“他們有沒有事?”

“他們都沒事,受傷最重的那個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你那個好朋友和他在一起。”高寺桉語氣平靜,“至於和你們打架的那一波人,都已經被拘留了,領頭的那個女生已經不是第一次組織校園暴力,不過每次都因為家裏人的關系被壓下了,這次她招惹上你們,應該沒這麽容易了。”

顧逸邇揚起唇角:“就該給她丟進少管所。”

高寺桉挑眉:“你把人家的臉都給打毀容了,還好意思說?”

“誰讓她欺負我朋友?”顧逸邇振振有詞,“我只照著她的臉來了幾下狠的,沒把她給打的缺胳膊少腿是我憐香惜玉。”

“叔叔要是聽到你這些話,估計會後悔送你去學跆拳道。”高寺桉無奈的笑了。

“我不後悔學了跆拳道。”她咬了口蘋果,口齒不清的狡辯。

高寺桉調侃道:“被處分了也不後悔?雖然你們這次是受害方,但到底也是參與了暴力行為,就算不記大過,警告是肯定免不了的。”

“不後悔。”顧逸邇咧咧嘴,“一次記過能換來我朋友平安無事,太劃算了。”

高寺桉站起身,無奈的搖了搖頭:“我記得以前有人說,自身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朋友相安無事,這難道不是另一種獲利嗎?”顧逸邇仰頭看著他,“起碼,我沒有失去這個朋友。”

“等你休息好了就去看看他們吧。”高寺桉轉身就要離開,“我還有點事,先回公司了,晚點媽和叔叔會來看你的。”

顧逸邇叫住他:“我打群架,你都不訓斥我?”

“誰年輕時沒為朋友闖過禍?”高寺桉轉頭,語氣輕快,“等長大後,這種機會少得可憐,趁著還年輕,好好地揮霍青春吧。”

高寺桉剛離開,顧逸邇就從床上跳了下來。

落地的時候腿一個抽筋差點摔倒,她扶著膝蓋吸氣,咬牙揉了揉,待關節可以正常活動時,才緩緩朝門口走去。

“當英雄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啊。”她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打開門走了出去。

她忽然不知道其他人在哪個病房。

反正都是受的都是皮外傷,不外乎就在這一層樓,顧逸邇扶著走廊欄桿,一個病房一個病房的找過去。

她透過病房門上鑲著的一小塊玻璃窗一個一個往裏望去。

先是找到了陸嘉他們幾個人,一群人正打著繃帶圍在病房裏吃水果看電視,見她來了還邀請她一起加入。

顧逸邇婉拒:“你們沒事就好了,司逸呢?沒跟你們一起嗎?”

“哦,他在單人病房呢,你直走最裏面那間就是的。”陸嘉給她指了路。

顧逸邇點點頭:“那二更呢?”

一群人面面相覷,表示不知道二更在哪間病房。

“他家裏人應該也給他安排了單人病房吧,反正都在這一層了。”

顧逸邇跟他們道了別,打算先去找司逸。

她按照陸嘉說的,走到這一層的最裏面,門緊閉著,她悄悄湊上前觀察,果然看見了司逸。

還有司叔叔和教導主任。

他們似乎在談論著什麽。

顧逸邇剛想敲門,門就從裏面被打開了,顧逸邇和裏面的人對視了兩眼,尷尬地笑了:“司叔叔,主任。”

“逸邇?你沒事了嗎?”司爸爸低頭打量她。

顧逸邇搖頭:“我傷的輕,打架的時候司逸一直護著我。”

“這是他應該做的。”司爸爸輕輕笑了笑,“你們好好在醫院休息,等司逸回學校了,你幫我多盯著他念書。”

顧逸邇有些奇怪:“他已經被保送了啊。”

教導主任在司爸爸身後重重嘆了口氣:“他放棄保送了。”

“放棄?”

“你好好跟他談談吧。”

兩個大人同時嘆了口氣,離開了病房。

顧逸邇走進病房,就見司逸坐在床邊,盯著地板發呆。

“你在想什麽?”她輕聲問道。

司逸擡起頭望著她,沖她笑了笑,用手拍了拍自己旁邊的床墊:“過來。”

她走過去,坐在他身邊,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抱住,倒在了病床上。

顧逸邇拍了拍他的後背:“你這是怎麽了?”

司逸埋在她的頸窩裏,悶聲道:“別動,讓我抱會兒。”

她沒有再問,只是任由他抱著,漸漸地,顧逸邇感覺脖子那裏有些濕。

“司逸?”

他斷斷續續的聲音響起:“讓我,脆弱一會兒。”

司逸好像是哭了。

他哭的很小聲,連一般人哭泣時會發出的抽噎聲都沒有,若不是能感受到他肩膀細微的抖動,和頸窩那裏的泛濕,她甚至察覺不到他哭了。

“乖寶寶,別哭了。”她拍著他的背,有些笨拙的安慰著。

忽然,司逸低低的笑了。

他收緊了手臂,將她牢牢鎖在自己的身邊:“耳朵,以前我答應過你一件事,現在能換你答應我嗎?”

“什麽?”

“這輩子都別離開我了。”

少年的聲音就像是一只被拋棄的雛鳥,在破落的巢穴中低聲嗚咽著。

“我答應你。”她承諾。

兩個人就這樣維持著擁抱的姿勢,直到顧逸邇肩膀都發麻了,司逸才起身,順便也將她扶了起來。

他的眼睛紅紅的,臉色蒼白,穿著白色病號服,顯得很是文弱。

顧逸邇掙紮了很久,還是問出了口:“你放棄保送了?”

司逸點頭。

“我能知道理由嗎?”

司逸勉強的揚了揚唇角,故作輕松:“懸壺濟世,救死扶傷。”

“司華佗,佩服。”顧逸邇沖他抱拳。

他的笑忽然僵在了唇邊,語氣有些哽咽:“耳朵,二更他病了。”

顧逸邇張著嘴,瞬間就懂了他的意思。

“我不想他死。”司逸垂眸,有淚水從他眼角處滑落,順著蒼白的臉頰一路跌向潔白的床單。

蹣跚學步時,他們一起圍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剛上小學時,他們繞著籃球場騎自行車;進入青春期時,他們一起學古惑仔看黃片;到了現在,他們約定一起去北京。

成長中的每一個腳步,都有二更的影子。

司逸咬牙捂著眼睛,泣不成聲:“如果我能救他,如果我能救他……”

顧逸邇吸了吸鼻子,只輕聲問了他一句:“放棄數學,你會後悔嗎?”

“不會。”司逸緩緩搖頭,“如果當醫生,能讓更少的人體會這種生離死別,我認為值得。”

“你一雙手是救不活那麽多人的。”顧逸邇輕聲喃道,“死這個字,聽著難,做起來卻太簡單了。”

“我小時候做夢,總希望自己是超級英雄,拯救萬千大眾。可是一直到我長這麽大,才發現自己是多麽渺小,我不能決定生死,不能阻止災難,甚至連身邊的人,我都無能為力。”司逸擡手拭去眼角的淚水,語氣堅定,“但只要我能盡自己所有,哪怕只是一條命,都值得。”

他的善良刻進了骨子裏。

顧逸邇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司醫生。”

“還沒考上呢。”司逸抿唇。

“我相信你的。”顧逸邇眨了眨眼,“你會成為最好的醫生。”

***

清大附屬第二醫院。

外科樓層。

二更躺在病床上,無奈的看著眼前的母親。

“媽,別哭了,哭能把我腦子裏的腫瘤給哭出來嗎?”

爾媽媽帶著哭腔罵他:“是不是想挨揍!”

“不想,嘿嘿。”二更摸了摸腦袋,“爸,你勸勸媽,讓她別哭了。”

爾爸爸一臉平靜,皺眉:“你媽想哭是我能控制的嗎?”

“要不怎麽說你是妻管嚴呢,連我媽哭都不敢勸,活該被她打壓一輩子。”二更撇嘴,“等以後家裏沒我了,你就沒幫手……”

話未落音,就被爾爸爸的一聲怒斥給止住了:“說什麽呢!”

二更嘻嘻哈哈的:“呸呸呸,不吉利,不吉利。”

“晚上你們娘倆想吃什麽?”爾爸爸起身,“我去給你們買飯。”

“哪還有心思吃飯啊。”爾媽媽哭得嗓子都啞了。

“那也得吃!不吃誰照顧知秋和更綠?我去買飯,你在這兒看著更綠。”爾爸爸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出了病房。

二更喃喃:“爸爸可真是男子漢中的男子漢啊。”

幾分鐘後,病房門被叩響,二更朝門口喊了聲:“進來吧。”

待看到門口的人時,二更臉上的笑容漸漸擴大,語氣輕快:“逸哥逸姐你們來啦。”

爾媽媽擦著眼淚起身:“你們聊吧,我去找你爸,我怕他沒帶錢出門。”

送走了爾媽媽後,二更靠在枕頭上,調侃道:“夫妻檔來看望病人啊?”

“爾更綠。”司逸語氣嚴肅的叫了他真名。

“怎麽了?這麽嚴肅。”

片刻間,二更被一個堅實的懷抱用力的抱住了。

二更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逸哥,你咋了?太緊了,喘不過氣來了。”

司逸放開他,用力拍在他的肩膀上:“等我學成回來救你。”

“什麽?”

“你一定要活到那一天,我親自給你開刀。”司逸語氣平淡。

“不是,你都在說什麽啊?”二更一臉懵逼。

顧逸邇替他解釋:“你逸哥棄數從醫了。”

“啊?逸哥,你沒毛病吧,魯迅先生說了,學醫救不了中國人,你學醫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我啊。”二更語氣結巴,“不行,你不能放棄數學,這我就成罪人了。”

“所以為了報答我,你必須好好活著,你要是敢死,我恨你一輩子。”司逸狠狠瞪了他一眼。

二更縮了縮脖子,逸哥的眼神太可怕了。

此時醫院外,爾媽媽正在到處尋找爾爸爸的身影。

終於在一家小飯館門口找到了他。

“一份酸辣牛肉,一份麻婆豆腐,再加油麥菜和有機花菜,三份飯,快點。”她聽見爾爸爸這麽對師傅說。

他們大可請保姆做了飯送過來,爾爸爸老是嫌棄外頭的餐館不幹凈,都不肯在外頭吃飯的。

果不其然,爾爸爸找了個空桌子坐下等菜。

剛坐下,他就捂住了眼睛。

忽然抖動著肩膀,悶聲哭了起來。

餐館老板有些擔心的問他怎麽了。

爾爸爸只是擺手,四十多歲的男人,就那樣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爾媽媽站在不遠處,一起跟著落了淚。

***

林尾月頭上還纏著紗布,像個木頭人一樣呆坐在付清徐的床邊。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坐多久。

反正,在他醒來之前,她會一直坐在這裏。

病房裏充滿著消毒水的味道。

墻壁和被單都白的刺眼,病床上的付清徐皮膚雪白,幾乎要和這病房融為一體。

那天在摩天輪上,他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挑眉,低笑,朝她靠了過來。

在她耳邊說。

我不信你不懂。

林尾月苦笑。

那個總是神色清冷的男孩子,不染塵世,仿佛這世上所有的汙穢都與他無關。

那天,他身上都是泥和血,五官扭曲,雙腿失去了支撐點,卻還是牢牢擋在了她的身前。

他昏倒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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