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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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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告別式之後,孟辰陽與邵一棻相偕步出會場外,先前采訪過孟辰陽的女記者,拿著麥克風迎上來</p>

孟辰陽看著女記者頭頂上不停冒出的泥黃濁氣,覺得很礙眼</p>

他湊到邵一棻耳邊,壓低聲問:“你看見了嗎?”</p>

邵一棻點頭,好幾天前孟辰陽要她在電視上看,她什麽也沒看見,但此時與女記者面對面,她可以很清楚看見女記者頭上冒著濁氣,握著麥克風的女記者來不及提問,一對身形消瘦的中年夫妻就奔過來,當著大家的面在孟辰陽跟前雙雙跪下,悲情的用哭音懇求</p>

“孟律師,你跟你爸爸一樣都是好人,拜托你行行好,不要再拒絕我們,幫幫我們可憐的女兒,幫她討個公道吧……是見死不救的醫師害死我可憐的女兒!”</p>

孟辰陽壓抑心底的厭惡,眼神冰冷地看著那對跪在他前頭,猶如演八點檔連續劇的誇張夫妻又哭又喊,他絲毫不為所動,面無表情</p>

女記者這時拿著麥克風問:“經過這些日子,我們知道孟醫師當年不幸遇到非理性的病患家屬提告,黯然離開臺大醫院,孟律師也因為令尊纏訟十年的官司放棄了醫學院,如今成為一名極為成功的律師</p>

“但一碼事歸一碼事,若非楊綜合醫院急診醫師拒收黃小妹妹,說不定黃小妹妹還有救難道孟律師真忍心讓黃小妹妹白白冤死?”</p>

“是啊!孟律師,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女兒吧!”跪著的婦人大聲哭道</p>

“我上次接受采訪時已經清楚說過了,楊綜合醫院醫療設備不足,無法收治重傷的黃小妹妹,而且整起事件最該負責任的是黃小妹妹的爸媽,記者小姐你要不要好好問一問黃小妹妹的父母,黃小妹妹活著的時候,他們有善盡案母的責任嗎?  </p>

“很抱歉,我有很多事要忙,沒時間接受采訪”孟辰陽冷冷說完,拉著邵一棻走人</p>

如願得到“效果”的女記者放下麥克風,唇角揚起得意的笑容,剛才采訪片段只要適度剪接,保證能做出一則高收視率的煽情新聞</p>

“知名律師因過往經驗,無視貧苦夫婦傷心懇求,堅拒為枉死的黃小妹妹打官司”</p>

這樣的新聞內容絕對夠煽情</p>

孟成陽拉著邵一棻走了好一段路,他們只有一小段時間可以稍微休息,再一小時孟懷青就要送火化場了</p>

“你想要喝什麽?我請你喝飲料”孟辰陽問,他緊牽著邵一棻的手,街頭轉角有一家便利商店</p>

“請我喝杯冰咖啡吧”她說</p>

孟辰陽看著她,轉瞬拍了拍她的臉,聲音帶了些感情</p>

“謝謝你這幾天陪我”</p>

“別……”客氣啊!邵一棻話還沒說完,孟辰陽的母親卓佳君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今天的告別式卓佳君沒到場,卻在這時出現了</p>

“辰陽、一棻!”卓佳君喊了他們</p>

邵一棻先是一楞,馬上有禮貌的喊了一聲,“阿姨”</p>

“我跟你們一段路了,確定沒有記者跟上來辰陽,方便談一下嗎?我就說幾句話,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卓佳君說</p>

“說吧”孟辰陽很幹脆,看不出情緒</p>

卓佳君看了眼邵一棻,她立刻識趣開口“我到便利商店買飲料”</p>

孟辰陽卻不肯放手,不讓她走</p>

卓佳君立刻明白了兒子的意思,苦笑一下說:“一棻跟你一起聽也沒關系,旁邊有個小鮑園,我們到那裏說話吧說完,我就走”卓佳君也是個幹脆利落的人</p>

不一會兒,三人走到一旁小鮑圔,卓佳君看他們始終牽握的手,笑道:“你們終於交往了”  </p>

邵一棻蹙眉,不太明白“終於”交往了的意思</p>

“你有什麽話,趕快說吧”孟辰陽有些沒禮貌的打斷她</p>

卓佳君卻不甚在意,點點頭,沒再繼續探問</p>

“我前天跟他去登記了”卓佳君沒有指名道姓,但他們都知道,那個“他”是陪卓佳君一塊到醫院的男人</p>

“有必要這麽急嗎?”孟辰陽壓不住諷剌語氣</p>

“我知道你對我不諒解,但你其實也知道我跟你父親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好幾年了你父親始終不肯答應離婚……”</p>

“你是想告訴我,你等他死這一天,等得有多不耐煩嗎?所以他一死,你就解月兌了,迫不及待跟另外一個男人去登記?”</p>

“辰陽!”卓佳君喊,“聽我把話說完不管你怎麽想,我今天是想告訴你,將來我名下的財產全部由你繼承,我跟他簽了婚前協議……”</p>

“我不要繼承你的財產!”孟辰陽毫不留情地打斷母親  </p>

“我知道你不稀罕,但不管你願不願意,你確實是我唯一的繼承人”卓佳君嘆氣</p>

“你還年輕,大可以跟那位先生再生一個繼承人”孟辰陽冷冷說</p>

“我生你的時候難產,傷到子宮,醫師說這輩子不可能再有孩子不過不管我能不能再懷孕,我只會有你一個孩子,我只想跟我最愛的男人生養小孩……”</p>

“原來你最愛的男人是爸爸啊?原來你最愛一個人,是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轉身離開他!”孟辰陽被挑起了怒氣</p>

卓佳君重重吐了口氣,安靜了一會兒,才說:“愛很覆雜……我最愛的人是你爸爸,但你爸爸卻早已不是我最愛的那一個人他要走那天前,問我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我反問他,能不能變回原來我愛的那個他?他告訴我他沒辦法</p>

“我回他,我也沒辦法愛已經變成每天抱著酒瓶睡覺、對人生不再有理想、不再有熱情的他……我愛你爸爸,最愛的人一直是他……從前的他”卓佳君語重心長說,她停頓下來</p>

正午艷陽高照,炎炎夏日裏,鬧蟬在樹間焦躁嘶鳴</p>

一時之間,三人相對無語,沈默成了背景</p>

“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已經寫好遺囑,也找律師公證過以後我們可能……沒什麽機會見面,我想趁這時候把話說清楚,以後你看到遺囑才不會太驚訝我想說的話,全說完了辰陽,不管你如何評價我這個母親,你是我唯一的兒子,這項事實不會改變”說完話,卓佳君轉身要走,孟辰陽突然心頭微緊</p>

寫好遺囑?只有面臨生死關頭的人,才會想到遺囑</p>

他喊住卓佳君,問:“媽!你是不是生病了?”</p>

已經轉身的卓佳君,停下腳怔在原地,她背對著孟辰陽,沒有移動</p>

孟辰陽見她不移不動,沒打算回答問題似的沈默著,他又提高了聲音</p>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生病了?”</p>

卓佳君終於轉過身,神情覆雜地望著高大挺拔的兒子,眼裏有驕傲也有感傷,她揚起笑容,感觸很深的說:“你不當醫師……真的很可惜不過你現在這樣也很好,一個律師打輸官司不會被委托人告,但醫師沒把病人治好,卻會被病人告”卓佳君安靜了一瞬,然後若無其事地回答了問題,“對,我生病了胰臟癌三期,醫師說情況不太妙他……要我跟他去登記,他說……他想陪我走過人生最不容易過的困境”</p>

“剛失去你爸爸那幾年……”卓佳君停下來,深吸一口氣,眼眶微紅,然後繼續說:“如果沒有他在我身邊,我真的不知道日子怎麽過下去……他說我欠他一張結婚證書我想就算用我剩下這段不長不短的日子,換他這幾年陪我、照顧我的情分,算起來我還是虧欠他</p>

“可是他說沒關系,就算我心裏從頭到尾唯一真正愛的人是你爸爸,也沒關系他說,他只想陪著我……”說著、說著,卓佳君流下了眼淚</p>

孟辰陽一瞬間也紅了眼眶,他快步走上前,緊緊抱住母親  </p>

這剎那,他才真正感受到母親的身體如此單薄</p>

“對不起……”孟辰陽抱著母親,心裏很難受</p>

萬一……他剛才沒問最後那一個問題,他實在不敢往下想</p>

紅著眼眶的他,許久後才松開手,問母親,“你在哪裏看醫師?看哪一個醫師?什麽時候再回診?”</p>

“你別急……我會照顧好自己治療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自己曾經是護理師,你忘了嗎?更何況我旁邊有個緊盯我不放的人,他的車子就停在對面我現在人不管到哪裏,只要他可以,他都會跟著我</p>

“你爸爸在醫院急救那一天上午,我剛好到醫院做第一次化療,那天你才會在醫院見到他”卓佳君苦澀地笑</p>

“他……叫什麽名字?做什麽的?”孟辰陽問</p>

“他叫蔣文平,是投信基金經理人”卓佳君望向對街一輛銀色淩志休旅車</p>

原坐在車子內的男人這時下了車,一臉擔心的往他們這邊瞧</p>

卓佳君朝蔣文平淺淺一笑,然後對孟辰陽說:“我差不多該走了,下午排好要做化療”</p>

孟辰陽想陪母親一起去,但下午要送父親最後一程……</p>

卓佳君理解他的想法,拍拍他臂膀,寬慰他,“我沒事,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p>

“媽,下次回診,我陪你去”孟辰陽怎麽可能放心,可是這種時候,他走不開</p>

“如果……你不介意他也一起去的話”卓佳君有些遲疑,笑著說</p>

“我不介意”孟辰陽又抱了一次母親</p>

卓佳君沒再說,轉身快步朝對街等她的男人走去</p>

“孟辰陽,我們誤會阿姨了……”邵一棻難過地說</p>

“下次……你跟我一起叫媽媽吧”  </p>

“什麽?”這話到底是怎麽跳出來的?邵一棻很錯亂</p>

“你不是說要對我負責?那就快點負責吧我擔心我媽時間不多了,聽不到你喊她媽媽,她一定會遺憾”孟辰陽神情看似平靜輕松,心裏卻滿是苦澀</p>

邵一棻所有打算出口的抗議話語,因為那句“時間不多了”全又咽回去</p>

“不是要喝咖啡嗎?走,我請你喝咖啡”孟辰陽牽起她的手走出公園</p>

“孟辰陽……”邵一棻不甘願地喊,常覺得很多事都被他簡單幾句話糊弄帶過,她很容易忘記原來的心情、想問的話、想跟他討論的事……</p>

她越想越氣,索性停下腳步站定,不願再被孟辰陽拉著走</p>

孟辰陽側頭俯首,邵一棻這才看見他眼眶一圏明顯的紅,想理論的心思,瞬間如煙消散,她心軟了</p>

這陣子的事情,若放在其他人身上,大概都是不能承受之重,可是孟辰陽表現得像個打不倒的巨人,挺直了身,安靜地承受接踵而至的打擊</p>

他最強烈的情緒,大概就是剛才用譏諷的態度質問母親,可是譏諷到後來才發現是誤會一場,而誤會之後揭露的訊息,比誤會更殘酷  </p>

倘若角色對調,她想她的反應會比孟辰陽強烈數十倍,不會單單只是紅了一圈眼眶,還裝作沒事,拉著她的手,打算請她喝咖啡</p>

表使神差的……邵一棻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麽魔,她走上前雙手環抱了孟辰陽的腰,整個人貼上他胸膛</p>

孟辰陽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僵住一瞬,下一秒他卻仿佛抱到了救命浮木,緊緊圈住了在懷裏的邵一棻</p>

孟辰陽低下頭,將臉埋入她纖弱的肩頸窩,久久沒有說話</p>

“孟辰陽,你要不要娶我?”話就這樣出了口,她從沒想過這輩子會是她跟男人求婚</p>

“你在跟我求婚嗎?”孟辰陽沒有改變姿勢,但環抱她的雙手明顯收得更緊,他聲音有些哽咽</p>

命運之神大概是看他太可憐,接二連三給了他這麽多打擊,然後再將他最想要的、最不敢要的那個人……賞給他!</p>

“你就當是我在跟你求婚吧”邵一棻沒好氣的說:“我看你實在太可憐了,換做是任何人,現在大概已經哭得不能自己,你卻還能強撐著……”</p>

“邵一棻!我瘋了才會隨便答應你的求婚我才不要你同情!我知道你腦子不好,但同情跟愛情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拜托你,可不可以麻煩用用你不太好的腦子分辨一下?走,喝咖啡!”</p>

孟辰陽松開擁抱,拉著邵一棻朝便利商店走</p>

邵一棻心微微酸澀,沒想到……她不甘不願的求婚……居然失敗了!</p>

不過,被那麽高傲的孟辰陽拒絕,好像也不怎麽出人意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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